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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小豆蔻在線閱讀 - 第22節(jié)

第22節(jié)

    她彈琴時素來專注用心, 既師承名家, 技巧高超自不必說, 難得的是不為技巧所困,琴音流暢,靈動含情。只在尾段,她故技重施,似不經(jīng)意般錯了個音。

    一曲畢,明檀甚為滿意,嘀嘀咕咕地和周靜婉討論著還有哪些應(yīng)景之曲。然她不曉,她的那位江郎甚為給面,早在她錯音時,已再顧了一眼。

    江緒一行今日來大相國寺,其實是來探望在寺中修行的了悟法師。

    了悟乃前朝大儒,淳興年間曾官拜宰輔,位極人臣。時年講學(xué),桃李滿天下,也是江緒幾人的老師。早于先帝葬皇陵后,了悟便遁入空門,不問世事,只每年生辰相見外客。

    今日便是他的生辰,幾人特來見他。不想見完方出,便于后山聞此琴音。

    聽罷,幾人本想靜靜離開,不作打擾。誰曾想章懷玉剛邁出步子,便踩上了半截枯枝,枝節(jié)已脆,輕輕一踩便踩得斷碎。

    “誰!”綠萼下意識便喊了聲。

    四人:“……”

    白敏敏與周靜婉帶來的丫鬟都提著裙擺忙往前尋,護(hù)衛(wèi)也隨即跟上。

    章懷玉尷尬地頓在原地,下意識看向江緒。

    還是舒景然先反應(yīng)過來,遠(yuǎn)遠(yuǎn)拱手,抱歉道:“某與好友方經(jīng)后山,聞琴音裊裊,便駐足聆樂片刻,本不欲打擾幾位小姐雅興,不料還是驚動,實乃某之罪過。”

    幾個丫頭都頓住了,咦,這不是……舒二公子嗎?她們陪自家小姐去看打馬游街時都遠(yuǎn)遠(yuǎn)瞧過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真真是過目難忘。

    明檀三人聞聲,也從亭中走了出來。

    見為首行禮的是舒景然,白敏敏的眼睛瞬間亮了。

    “舒二公子!”

    白敏敏步子快,周靜婉略慢一些,跟在后頭,極為規(guī)矩地見了禮。明檀本也要同她一起見禮,可當(dāng)她掃到舒二身側(cè),著一身松青錦紋常服,眼如點墨的年輕男子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白敏敏未有所覺,還有些小興奮地和舒景然套著近乎:“舒二公子今日也是同好友一道前來燒香?”

    她看了看其他幾人,猜道:“久聞舒二公子與章世子、陸殿帥交好,想來這位便是平國公府的章世子,這位便是陸殿帥吧?那這位是——”

    白敏敏認(rèn)出章懷玉和陸停時,舒景然都含著淺笑在一旁微微點頭,可當(dāng)她疑惑地看向江緒時,舒景然頓了頓,不甚自然地輕咳了聲。

    舒景然不介紹,章懷玉便也事不關(guān)己地站在一旁,搖著折扇,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陸停本就漠不關(guān)心更無意參與,執(zhí)劍之手負(fù)于身后,只目光不經(jīng)意間在周靜婉身上停了幾瞬。

    明檀拉了拉白敏敏讓她不要再問,可白敏敏沒會到意,還有些莫名,回過頭又對著江緒好一頓夸。

    明檀聽得耳朵都燒起來了,心里邊忐忑想著:他怎么會和舒二他們一起,什么時候來的,方才那些話他該不會聽到了吧?

    轉(zhuǎn)瞬又不自覺地比著:許久不見,她這未來夫君今日穿著這身松青常服,立于后山青翠竹林間,凜意稍減,更添了些磐山朗朗、松風(fēng)入水的清雋之意,好像又俊朗了幾分呢。

    白敏敏見夸了半晌都無人向她介紹,且這人自個兒也不介紹,終于覺出些不對來。

    四下寂靜。

    和著沙沙竹聲,江緒沉眸,終于開口:“某,江緒?!?/br>
    白敏敏:“……”

    周靜婉:“……”

    兩人唰唰看向明檀!

    明檀已經(jīng)在白敏敏夸得天花亂墜的短暫時間里調(diào)整好心情,并打定主意,不管方才的話有沒有被他們聽到,都要裝傻充愣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

    她作出副從未見過江緒的樣子,茫然驚怔半刻,又極快回過神來,溫婉端方地福了一禮:“阿檀見過定北王殿下,殿下萬福金安?!?/br>
    章懷玉憋笑憋得快要瘋了,舒景然也忍得有些辛苦。

    舒景然心想:這位明家小小姐委實不是尋常女子,演技超群鎮(zhèn)定自若,他日入定北王府,對上江緒這塊冷石,想來時時不缺好戲。

    其實先前在平國公府,忽聞圣上賜婚,舒景然比明檀更為驚訝。

    詩會中途散場,他便尋去了京畿大營,問江緒為何會下如此旨意,江緒當(dāng)時在寫奏疏,眼都沒抬便堵了他一句:“難道不是你說,本王來娶,未嘗不可。”

    舒景然語塞,心中本就因此感到不安,靜了半晌才道:“我只是覺得,你若非真心想娶,便不要誤了人家小姐一生。且你若是因我之言才臨起此意,豈不是我的罪過?”

    先前便罷,可詩會一見,他覺得明家四小姐是位極有趣的女子,若淪為朝堂暗爭之間的一枚棋子,不免有些可惜。

    江緒聞言,又反問道:“何謂真心?”

    他聲音淡淡,直切要害:“你不愿娶,本王也不娶,你覺得她又會有什么一生?!?/br>
    舒景然沉默了。

    承恩侯府倒臺后,玉貴妃被囚冷宮任人欺凌,昔日張揚到能在金殿之上對江緒直言傾慕的承恩侯嫡次女顧九柔,被懦弱兄長主動送進(jìn)死對頭的府中以求自保,后果可想而知。

    這些世家女子都是養(yǎng)在深宅里的嬌花,生于高門,便命不由人,榮損俱與家族脫不開干系。

    繁盛時,她們確實花團(tuán)錦簇鮮艷奪目,可若無鼎盛權(quán)勢滋養(yǎng),她們連偏安一隅都做不到,只會被暴雨摧折踐踏,零落成泥。

    江緒又道:“真心價值幾何?她于本王有恩,本王保她一生無虞便是。”

    “等等,有恩?”

    “來人,送客?!?/br>
    當(dāng)日江緒說到“有恩”便命人送他出營,他極為好奇,可始終沒能從江緒口中問出個前因后果。不過江緒既承諾保其一生無虞,那也許嫁入定北王府,便是這位明家小小姐此生最好的歸宿。

    而且今日所見,這位明家小小姐似乎對未來夫君極為中意——想到此處,舒景然沒忍住笑了下,也和章懷玉般,戲謔地望向江緒。

    明檀行禮后便一直屈膝未起,江緒默了半晌,才言:“明小姐不必多禮?!?/br>
    明檀緩緩站直,依舊垂首,還特意露出半截白皙細(xì)膩的脖頸,就連對著江緒的角度,也力求最顯完美。

    白敏敏和周靜婉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默默退了小半步,不敢打擾小小姐開屏。

    可章懷玉這死沒眼力見的,憋笑憋得不夠敬業(yè)便罷,還忍不住插嘴說了句:“以后都是一家人,當(dāng)然不必多禮!”

    聞言,明檀眼睫又低了低,脖頸都染上了一片緋紅。

    正當(dāng)明檀想著,該如何和她這未來夫君順理成章多說上幾句話的時候,不遠(yuǎn)處就傳來明楚那趾高氣昂的熟悉嗓聲:“表姐,我倒真是小瞧你了,果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啊?!?/br>
    “會咬人的狗叫不叫我不知道,瘋?cè)畞y吠倒時時入耳?!鄙虍嫷穆曇粢蝗缂韧秩嵬?。

    “你!”明楚氣急敗壞。

    兩人似乎是在往后山休歇的這邊走,聲音愈發(fā)近了,先前還是有些細(xì)微斷續(xù)的,現(xiàn)下卻很是清晰。

    明楚:“別以為你如愿與李司業(yè)家的二公子相看了,這樁婚事就必定能成,而且不過李司業(yè)不過就是個六品官,你到底在得意什么?以后見了明檀不照樣要行叩拜大禮!”

    “給王妃行禮自是應(yīng)當(dāng)?shù)?,就怕有些人連行禮的機(jī)會都沒有?!?/br>
    “誰稀罕這機(jī)會!”明楚都?xì)庑α?,“沈畫啊沈畫,你也真是能伸能屈,聽說我未回京之前,你倆也相處得勢同水火,怎么,眼見人家要當(dāng)王妃了就想巴巴兒湊上去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為了討好明檀,又是從你哥那套消息,又是帶她去京畿大營偷看王爺,你哥不知道吧?你對你哥也真是下得了狠心呢,為了榮華富貴你什么事兒做不出來?!”

    “……?”

    明檀閉了閉眼。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第二十五章

    因著事出突然,又太過驚愕, 明檀腦子空白了一瞬。她這第一時間忘了阻止, 再作反應(yīng)已是不及。

    雖然沈畫沒認(rèn), 還拿謹(jǐn)言慎行勿要胡亂攀扯之類的大道理堵了回去, 但也不知道明楚那張嘴怎么就那么能叭叭,沈畫堵一句, 她能回十句。

    且半分不懂兩人事兩人畢的道理, 言語間時刻不忘拉扯上明檀, 三兩下就把明檀說成了一個人前人后兩幅面孔, 矯揉造作成天在外招搖的狐貍精。

    “……你以為你這么做小伏低她就真拿正眼看你啊, 瞧她今天打扮得那花枝招展的, 她又用不著相看, 來寺里頭捯飭給誰看呢?還不就是想吸引你我相看人家的注意,不想你我婚事順?biāo)炝T了?!?/br>
    后山很靜, 襯得明楚的聲音愈發(fā)清晰、聒噪。

    明檀腦中嗡嗡作響, 自覺今日精心營造的才貌俱佳嫻靜知禮形象,正在未來夫君面前寸寸崩塌。

    更要命的是, 她那顆平日甚為靈光的小腦袋瓜, 此刻竟是連半分挽回形象的主意都想不到。

    還是聽到明楚叭叭到奉昭郡主,她才想起那日對付奉昭所用的一招——三十六計,暈為上策!

    “阿,阿檀?”

    “阿檀你沒事吧?”

    見明檀的身子忽然晃了晃, 又掩額作暈眩狀, 白敏敏和周靜婉忙扶住她。

    想著周靜婉身子骨弱, 明檀心一橫,腦袋一偏,徑直歪在了白敏敏身上,而后死死閉上了眼,打定主意裝暈。

    江緒:“……”

    章懷玉、舒景然,以及宛若隱身的陸停都不約而同抽了抽唇角。

    白敏敏倒有些驚疑不定,一時不知明檀這是裝暈還是真暈。畢竟像明檀這么好面子的人,當(dāng)著未婚夫婿的面被自個兒庶姐揭短,直接氣厥過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遠(yuǎn)處,聽到這番動靜,明楚那張叭叭個沒停的小嘴總算歇了下來。

    她快步上前,見前頭亂作一團(tuán),明檀歪在白敏敏身上雙眸緊閉,周靜婉及一眾丫鬟都在旁邊“阿檀”、“小姐”地焦急喚著,若不是附近還站著四名頗為鎮(zhèn)定的陌生男子,她還以為是老天有眼讓這小狐貍精當(dāng)場猝死了呢。

    她樂了,下意識便道:“又裝暈?zāi)?。?/br>
    裝暈中的明檀:“……”

    明楚正欲上前看好戲,那名穿松青錦紋長衣的男子忽然開口:“追影?!?/br>
    一道暗色身影不知從何閃身而出,垂首恭立。

    男子又道:“請大夫過來,暑熱之癥?!?/br>
    “什么暑熱之癥,她這啊,分明就是裝暈?!泵鞒恼Z氣倒沒先前那么張揚了,她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名穿松青錦紋長衣的男子,雙手背在身后,眼中驚艷之意不掩,“不知閣下是哪位,又為何在此?”

    還在裝暈的明檀聽出了明楚語氣中的興味,差點兒直直從白敏敏懷中坐了起來。

    失策了。這些日子忙于賜婚一事,都沒顧得上收拾明楚這個蠢貨。這個蠢貨也是過得太安逸了些,竟敢看上她!的!男!人!

    好在她的男人沒有應(yīng)聲。

    蠢貨又繼續(xù)道:“我四meimei這毛病其實不必勞煩閣下,且她是訂了婚的女子,閣下出手,于其名聲怕是有損,我瞧著——”

    明楚說到一半,不知為何,頸間一麻,忽然失聲。

    她學(xué)過點三腳貓功夫,知道這是被人點了啞xue,一時捂住脖子驚疑地環(huán)顧四周,又望了眼眼前男子。不,不可能,她都沒有看到這人出手!

    不遠(yuǎn)處章懷玉見了這幕,搖著折扇還頗為感慨,今日有此待遇的,終于不是他了。

    ……?

    明檀閉著眼,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明楚這蠢貨話沒說完,四下便忽陷安靜,她有心瞇條縫偷覷,可暈倒的方向又不大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