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受過
炎江凌在云端看到夏慕云的周身,被歸墟的八纮九野之水穿過身體,由天漢之流牽引著,他動彈不得。這幾股水來自歸墟,極為寒冷,穿過夏慕云的身體之后立即成冰,凝結(jié)住了。天漢之水卻又是溫潤的弱水,但是卻不能完全融化這寒冰。這樣的刑罰,對于一個天神來說,也算是極為殘酷了。 冥河之水載著罪惡深重的,不能超生怨靈惡鬼和不滅不散的神魂,全都墮入了歸墟。歸墟是天神的墓地,也是萬事萬物的最終歸宿。盡管每時每刻,由難以計量的東西流入歸墟,但歸墟里的水,并不因此而有一絲一毫的增減。歸墟就好像是一個黑洞,一個無底的黑洞,沒人知道歸墟的盡處是何方,也沒人知道在歸墟受刑千載之后,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 夏慕云雖然來此受刑,他的金蓮寶座還在,這寶座可以讓他浮在歸墟之上,永遠不會墜落,也可以助他恢復(fù)身體。這一邊在歸墟上壽星痛苦,那一邊卻又很快療傷,周而復(fù)始,這就是懲戒。夏慕云的金蓮落在歸墟上面時,接了法旨的歸墟立刻結(jié)成冰面,刺骨的寒風(fēng)呼嘯而起,蝕骨的冰雪洋洋灑灑。他雖不懼這些寒冷,可是往后千年,面對著無邊的歸墟,無邊的冰冷,他該心歸何處? 云瑤嗚嗚地哭泣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誰能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夏慕云,你到底怎么了?” 她看到手上的戒指閃過一絲紅光便黯淡了下去,戒指中的血螭已經(jīng)消失不見。她像瘋了一樣,咬破自己的手指,滴到那五彩石戒指上,戒指恢復(fù)了紅光,卻不見血螭形成。 “你不是說,選了我做你的主人嗎?為什么你不聽我的話?我要你帶我去找夏慕云,你要真的是靈戒,就顯顯靈啊?你這樣木訥做什么?”她不清楚,她體內(nèi)留著夏慕云的血,他的血不能喚醒靈戒的,只有她自己的血才可以。 炎江凌沒有看到夏慕云為她換血,因為那一瞬間,歸墟帶著極強的法陣前來,遮住了他的視線,也許這就是天意吧。他只看到了云瑤過分傷心的樣子,他并沒有立刻走下云端,“也許,你需要時間,那么,我就給你時間?!?/br> 的確,云瑤需要時間,也需要一些忙碌的事情來占領(lǐng)她的大腦,讓她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情。她抄起桌子上的牛乳,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她還吃了一個蘋果,“我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工作。”眼淚如河一般淌過她的臉龐,打濕了蓋在腿上的被子。 她的腦海中閃過的畫面,都是關(guān)于夏慕云,他邪魅的笑容,他狷狂的表情,他好像賈寶玉的那張臉,還有他陪她一起度過的每個瞬間。她一會吃吃笑著,一會嚶嚶哭著,好像一個傻子。 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到護士來看她,因為大夫叮囑過的,每兩個時辰請測量一□□能數(shù)據(jù)。護士記錄好之后,安慰她,“沒事兒,姑娘,你未婚夫說晚上來看你,你可以適當(dāng)下地走走,活動一下筋骨什么的?!?/br> “哦,”云瑤沒有辯駁,只是說自己好困,想睡一覺,能不能開啟“免打擾模式”。 護士笑了笑,“睡吧,我兩個小時之后再來給你量體溫和血壓?!?/br> 護士離開后,云瑤這才回到現(xiàn)實:她在春城,不在東海。就算她回去,最早的飛機也得明日了。眼下,她來春城是做事情的,是帶著任務(wù)的,不能說走就走,那不是一個正常理智的成年人應(yīng)該做的事情。人固然是感情的動物,可人最終是屬于社會的,處在食物鏈中的任意一個環(huán)節(jié),就不能由著自己性子。她除了自求多福和祈求上蒼保佑夏慕云平安喜樂之外,此刻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能做了。 她忽然想起來要給夏慕云發(fā)一條消息,“慕云,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否為幻象,但是我依然祝你安康順遂。看到你的身影一點點被什么東西吞噬,我不知所措,但是聽說你連任鬼帝,我想你此刻是平安的。未知血池境況如何?你與女青聯(lián)姻,想必血池的災(zāi)厄已經(jīng)平安度過。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你在我心中定格的就是這個樣子。我不會哭哭啼啼,也不會期期艾艾,既然不能江湖再見,那就各自安好吧。” 她召喚了瓔珞,送走了那信札,之后她忽然又想起來什么,“我會給你燒紙的,也會給你燒那件裙子和瓔珞,我們就在沒瓜葛了。我倒不是怕女青會上門尋仇,我只是覺得藕斷絲連不好。你帶給我的美好也罷,恐懼也罷,快樂也罷,傷心也罷,都是過去時了,分手快樂……好像從來沒牽過手。” 她再次召喚了瓔珞,送走了消息。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夢到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云瑤,云瑤?!?/br> “你是誰?”云瑤看到那影子,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我是你的母親?!?/br> “母親?”云瑤雖在夢里,卻記起來夏慕云的故事,故事里的霓裳和德賢。 “這一生,我沒有陪你一起長大,所以你的腦海里面,沒有什么記憶。我尋了你千載,今生終于找到你了?!蹦悄:挠白诱f。 對于母親這個詞匯,所有的人都會動容,習(xí)慣了蔣老師,如今卻被自己上一世的母親所救,而這個“母親”卻被血池融化了。加上她當(dāng)下的狀態(tài)十分脆弱,這份動容就更讓人心疼,她不禁潸然淚下“母親,母親?!?/br> 那模糊的影子張開雙臂,擁云瑤入懷,“瑤兒,這些年苦了你,為娘在忘憂閣都看到了?!?/br> 云瑤沒有聽她說什么,只是想抱住母親的身子,“母親,瑤兒心里好苦?!?/br> 母親撫摸著你唱的發(fā)絲,用充滿慈愛的聲音說“我知道,你心悅鬼帝,對不對?” 聽到這句,云瑤的眼淚更兇了,她拼命地點頭,“是的,從來沒有一個男子對我那樣好,在我危急的時候,在我失落的時候,在我無助的時候,一直陪伴著我??墒侨缃?,他卻為別人披上嫁衣,我怎么敢相信,我怎么肯相信???” 母親擁抱著云瑤,“傻孩子,我都懂,只是這是天機,母親也不敢多言,我只告訴你,鬼帝不是多情之人?!?/br> 云瑤喃喃地說,“愛人的作用是什么?就是用來朝朝暮暮的,我不喜歡兩地相思苦,我也不喜歡海底月是天上月,我只希望眼前人是心上人。世間不易,生活那么苦,為什么你不能給我一點甜。你能上天入地又如何?你能守護這世界上的一切,卻不能守護我?!?/br> 其實后面那些話,她是說給自己聽的,她也很希望那些話會被歸墟的夏慕云聽到。說完這些話,兩行清淚從眼角涌出,順著臉龐滑落,到了頸間,鉆到了她的頭發(fā)里。 母親的氣息似乎越來越虛弱,擁抱也漸漸無力。云瑤哭著喊著,母親還是消失了,就好像夏慕云消失的情景一樣,化成透明的沙礫,消散在空中,不可捉摸。 原來她在血池時,差點灰飛煙滅,多虧孟婆出手相救,卻被經(jīng)過的陰司嗅到魂魄的氣息。孟婆施法修復(fù)德賢的靈魂,并苦苦哀求陰司,給她一次見女兒的機會。陰司卻并不動容,并道,“閻王教你三更去,誰敢留人到五更?魂魄沒有路引,強行進入血池地獄,本就是觸犯幽冥界規(guī)的,此刻融化在血池已經(jīng)算是造化,如今還妄想幽魂會親?” 孟婆拉那陰司走到一旁,悄悄說了幾句,那陰司臉上立刻恭敬起來,“晏夫人為人之母,此心可昭日月,吾等必定拼盡全力周旋,只是請夫人務(wù)必趕在今夜子時之前趕回,不要讓吾等為難?!?/br> 孟婆說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看那陰司的臉色,想想也能知曉幾分了。 德賢的魂魄消散之后,一個身著銀色絳云衫的女子出現(xiàn)了,“霓裳,你不要為德賢傷心難過,她的魂魄流放千載,如今踏上歸途,即將投胎,重新做人了。” 云瑤大驚,“您是誰?您怎么知曉?她會去哪里投胎?” 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竟然暖暖的,“我是誰,你無需知曉,我只告訴你,三日之后,京都婦產(chǎn)醫(yī)院,產(chǎn)婦的名字叫岳臨霜。” 女子說完,身影就隱去了,留下怔怔發(fā)愣的云瑤,她口中重復(fù)著那句,“三日之后下午兩點,京都婦產(chǎn)醫(yī)院,岳臨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