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沒見過世面的肥羊，行事也不老道，隨隨便便就敢開口問他買軍械？再有錢，也還是個雛|兒！

    所以他才那么痛快就答應(yīng)了，在他想法里，不過就是跟兄弟們借刀使使，賺上一筆，回頭把這肥的流油羊羔子在那路斷人稀的地方料理個干凈，東西自然還是自家的，怎么搬出去的怎么搬回去就是。

    最多也就要個三五日，上邊未必會查，就算是查了，拿以前發(fā)的軍械糊弄過去就完了，反正不出鞘看起來都一樣。

    可誰知道這知府竟是個慫包，許了他四成好處他都還推三阻四！

    要不是惦記著那雛|兒隨行押車的據(jù)說也有二三十人，為了保險起見，又何須借他手中那樣?xùn)|西。

    還真當(dāng)他們弟兄沒了那物件就會失手不成？！

    察覺出鄧志良一晚上都在推諉，‘馮四’語氣也生硬了起來：“知府大人若真不肯，那便算了！咱們弟兄也不是廢物，非指著你手上的東西才能吃這口rou！”

    說著，大踏步甩手就走。

    見他惱了，鄧志良反而有些慌，他一個小小的文官，半點(diǎn)都不想得罪武將，別看只是個小參將，可耐不住這是個心黑的，寧惹君子不惹小人！于是緊趕了幾步賠笑道：“那東西近日確實(shí)是拿去修了，不在手上，不如……”

    他心中一轉(zhuǎn)，立即有了說辭：“到了動手的日子，我派上一隊衙役做個接應(yīng)如何？”

    “接應(yīng)？”馮四偏頭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這是看不起人的意思？對付個雛兒還要接應(yīng)？”

    笑話，論起動手，他們好歹也是行伍出身，還能差幾個衙役？

    鄧志文趕忙道：“哪有這個意思，不過是多個人多把手?！毖垡婑T四不依不饒，鄧志文一橫心：“也不需什么三成四成，官府查違禁品本就是分內(nèi)之事，只需要給出去的衙役分潤個茶錢也就是了！”

    此話一出，馮四才終于緩了神色，臉上終于又帶了笑：“嘿，這般怎么好意思？”口中說著不好意思，卻立馬就又道：“那就先謝過知府大人了。”

    似是也知道自己這般通吃不留不太厚道，‘馮四’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聲音壓低了幾分：“回頭往上報功的時候，這份獎賞獨(dú)歸大人就是了?！?/br>
    報功？

    鄧志良腦筋一轉(zhuǎn)就想明白了他說的是怎么回事——這兵蠻子真是毒！

    ——誆了富貴的肥羊買賣軍械，回頭等他出了城，再去絞殺干凈，這些蠻子自然是滿盆滿缽，他這做知府的……也不虧！

    在轄地內(nèi)破獲了盜竊軍械案，匪徒盡誅沒放跑一個，這往朝廷一報，就是他這地方官的功勛，雖說朝廷獎賞的錢財不多，但對日后考評調(diào)任都是頗有益處的。

    這樣一來，死一個肥羊，他們兩邊一邊得財，一邊得功，到真是一箭雙雕。

    至于那肥羊……誰叫他傻不愣登的要買這犯禁忌的東西呢？黃泉路上也不算冤枉就是了！

    商議至此，兩邊總算各有所得，彼此都是心中滿意，兩人又在門口駐足商議了片刻，直等到幾個扮成普通百姓的家丁從里面抬出了兩口箱子，‘馮四’這才拱手作別，跟在后邊一搖一晃的遠(yuǎn)去了。

    紀(jì)清歌并沒敢靠得太近，只將纖細(xì)的身形隱在暗處，仗著自己過人的感知在夜風(fēng)之中聽了個清楚，心中也明白了這兩人打著的怕不是個殺人滅口的主意，心驚這地方父母官竟是如此毒辣的同時，卻對那兩人口中的‘那東西’更是在意。

    ……是什么東西能讓歹人覺得只要有它在手就會萬無一失？

    只可惜他兩個一開始討要不成，后邊就改了章程，竟是再沒提過‘那東西’只字片語，她心中愈是猜測不到，就愈是在意，此時鄧志良送完了‘馮四’，已是折身回轉(zhuǎn)，紀(jì)清歌略一猶豫，便再度悄無聲息的綴在了他身后。

    然而，她卻忘了適才段銘承叮囑她的巡夜間隔只有三刻鐘。

    眼看綴在鄧志良身后剛行到一處夾道內(nèi)，迎面竟就來了兩名提著燈籠的家丁，見了鄧志良連忙躬身問候：“老爺?！?/br>
    鄧志良和他們走個對臉自是不妨事，但偷偷跟在后邊的紀(jì)清歌卻是一驚。

    此處就僅僅一條夾道，她恰巧走在中間，離前面鄧志良只隔了數(shù)丈，無非是憑借身法輕靈他察覺不到異常不會無故回頭罷了。

    如今要退回去只怕已經(jīng)來不及，左近雖然有道不知通往哪里的門，深夜卻也已經(jīng)落了鎖，即便她能在門洞暫避片刻，等家丁走到此處也必定會被發(fā)現(xiàn)！

    怎么辦？

    前面家丁躬身行禮已畢，鄧志良自顧前行，兩邊錯身而過，紀(jì)清歌一個大活人無處躲藏，卻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身側(cè)突然有人一把將她拉入了側(cè)后幾步遠(yuǎn)那淺淺的門洞之中。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只溫暖干燥的手掌就輕輕按住了她的雙唇。

    鼻端嗅到那隱約的青松冷香，紀(jì)清歌前一刻還在砰砰亂跳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前面，那兩名家丁提著燈籠一路行來，距離漸進(jìn)，紀(jì)清歌抬眼，詢問的看了過去。

    ——怎么辦？

    這門洞太過淺窄，從遠(yuǎn)處仗著有視覺死角尚可以遮掩身形，走近了是萬萬藏不住人的！

    段銘承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做聲，手腕一翻，指間就夾了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

    小小的石子不過黃豆大小，彈指之間甚至連紀(jì)清歌都沒看清去向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剎那之間，家丁行來的方向頓時一聲細(xì)微的聲響傳來，似是有什么撲簌簌的落了地。

    聲音雖小，在靜夜之中卻依然清晰，兩名家丁頓時停步轉(zhuǎn)身——

    “什么聲音？”

    隨后就是燈籠的光圈晃動著遠(yuǎn)去，段銘承毫不遲疑的將紀(jì)清歌輕輕一拽，拉著她無聲而去。

    等那兩個家丁走到聲音來處，發(fā)現(xiàn)只是數(shù)丈開外的房檐下面有只羽毛剛長齊卻還不會飛的麻雀雛鳥在那撲騰，循著一抬頭，檐瓦下麻雀做的草窩松散了一塊，兩人算是松了口氣，再度提著燈籠返回的時候，那淺淺的門洞與往日一樣，空無一人。

    這一次段銘承沒再停步，帶著紀(jì)清歌摸出了宅邸，又一路避過夜間巡城的兵卒，有他引領(lǐng)，紀(jì)清歌只需要靜默跟隨。兩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之后，直到回了他們一行在白海城落腳的院子，段銘承這才終于松了手。

    “紀(jì)姑娘——”段銘承一臉嚴(yán)肅的開了口。

    紀(jì)清歌立刻望了過來，看他神情嚴(yán)肅，心里頓時發(fā)虛——果然，她還是添亂了吧。

    “如今世道艱難?！?/br>
    紀(jì)清歌不明所以，繼續(xù)靜聽。

    “我們飛羽衛(wèi)也不容易。”

    欸？什么意思？

    紀(jì)清歌一臉困惑，等著他的下文。

    “所以姑娘還是……”段銘承原本是板著臉的，但看著紀(jì)清歌臉上大寫的疑問，他再也沒忍住，音色中明顯帶了笑：“不要和我們搶活兒做了吧？”

    ——他找了一圈遠(yuǎn)遠(yuǎn)瞧見她的時候就險些沒忍住，這姑娘徒有好身法，卻壓根不知道追蹤的技巧，有她那么跟蹤的嗎？就直愣愣跟在人身后？真不怕前邊的人突然回個頭什么的？

    ?。繐尰顑?？

    紀(jì)清歌先是一愣，隨后頓時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笑話自己胡亂行止差點(diǎn)出紕漏，臉色刷一下就紅了。

    此時留守這院落的飛羽衛(wèi)們集體都懵了。

    ——頭兒出去一趟，就拎回來了個姑娘，還笑得一副很開心的樣子，他們頭兒這是探案去了還是探花去了？臥槽，頭兒還講了個笑話！頭兒會講笑話哎！弟兄們快出來聽頭兒講笑話??！

    第46章 信我！

    直到被讓進(jìn)了廂房，手中捧著一杯熱茶落了座，紀(jì)清歌臉上的紅暈都還沒退下去，連頭都不抬，只顧垂眼望著手中的茶盞。

    段銘承見她暈生雙頰久久不褪，不由連心情都愉悅了幾分，總還知道不好把人給笑惱了，等看她小口小口喝了半盞熱茶，這才問她為何會來白海城。

    紀(jì)清歌便將她師父是如何要讓她接手打理臨清一家店鋪，她又是如何苦思良久后決定了商品種類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隨著娓娓講述，紀(jì)清歌滿心的不好意思也終于褪去：“就是如此，民女昨日也才剛到白海，今日就偶遇了恩公?！?/br>
    段銘承略一思量，問道：“姑娘如今是在城中何處落腳？”

    待聽了她所住的客棧之后，段銘承想了一刻，有些歉意的說道：“紀(jì)姑娘遠(yuǎn)道而來，想來辛苦，只是還請姑娘盡早出城?！?/br>
    “這白海城只怕近期就要出事故，姑娘還是盡快遠(yuǎn)離風(fēng)波，免受波及?！?/br>
    紀(jì)清歌聽得心中漸漸凝重了起來，也連忙將她適才偷聽到的那幾句言語轉(zhuǎn)述了一遍。

    “哦？”聽著紀(jì)清歌有些緊張的敘述，段銘承卻只是笑笑：“果然好歹毒的心思?！?/br>
    “恩公？”

    “不妨事，本來也要解決掉的。”段銘承聲音清朗溫潤，語氣不疾不徐，這是胸有成竹才能表現(xiàn)出來的篤定和萬無一失，紀(jì)清歌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

    “他們既然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必定也會究集同伙，這樣一來到也省些力氣?！?/br>
    ——難怪那‘馮四’那樣輕易就許下了幾十把數(shù)量的軍械，卻原來不僅僅是倒賣軍械，還是打了殺人越貨的主意。

    這南海水師的兵卒，能如此目無王法，只怕不僅僅是下層兵將擅自為之了。

    若是帶兵的統(tǒng)領(lǐng)嚴(yán)明剛正，手下哪里會養(yǎng)出這樣的混賬來？

    更何況，他們已經(jīng)查清那‘馮四’真名叫做馮斌，不過是水師大營中的小小一個參將，這樣一個人，若說他能偷偷竊取自己下屬兵卒的軍械倒賣，還有可能，畢竟類似這種事情以往也不是沒出過。

    但要說他有門路給自己下屬用來歷不明的精良兵刃全部更換裝備，這就絕無可能！

    一個參將才多大點(diǎn)油水？他賣了自己都不夠這些品質(zhì)極其罕見的雁翎刀的，更何況參將手下雖說不過百余人，但在整整一個大營當(dāng)中也不過就是滄海一粟，他又有什么本事避過別人的耳目？

    要從海外定制這些朝廷制式的軍械，不論是錢財，還是門路，都不是一個參將能辦得到的。

    在他上面，必定有人！

    南海水師的統(tǒng)領(lǐng)……段銘承瞇起眼瞳想了想——冉廣浩，前朝時期武舉出身，至今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不惑之年了。

    副統(tǒng)領(lǐng)杜修，開封人士，家里勉強(qiáng)也算是士族，只是其人好武不善文，走不了科舉的路子，也就只好從軍了，雖說他家不是沒給他走門路，但據(jù)說也并不算是個草包，本身是有兩下子，這也才在家族扶持下立住了腳。

    就是不知……這一樁私購軍械的勾當(dāng)，到底是出自他二人中誰的手筆？

    亦或是兩個都有份！

    在段銘承心中估算的，這水師大營的一正一副兩名統(tǒng)領(lǐng)，即便不是兩人合謀，也只怕是一主一從，畢竟正副統(tǒng)領(lǐng)相互掣肘，一個若要有所行事，另一個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知情，卻不報，這就已經(jīng)沒法再稱一句清白了。

    但這水師統(tǒng)領(lǐng)，卻不是說動就能動的了的！

    段銘承心里清楚的很——他帶來的飛羽衛(wèi)縱然都是一等一的精銳，但畢竟也就二十余人，連三十個都不到，再是如何也不可能去硬撼南洋水師整個大營三萬的兵力！

    必須擒賊擒王。

    否則一旦他們有了哪怕一絲察覺和警醒，就算他能回轉(zhuǎn)朝廷上奏再領(lǐng)兵過來圍剿，只怕都晚了。

    南洋水師是大夏唯一的水師力量，就不提他們?nèi)羰钦剂税缀３菗肀粤⒌脑捠莻€麻煩事，就算是不打只逃，艦隊一發(fā)，后續(xù)追兵都得望洋興嘆。

    兩個水師統(tǒng)領(lǐng)，一個白海知府，這都是必須不能放跑的，而這座白海城，也必須搶先控制??！不然若是來不及退走的話，起碼他還能據(jù)城而守！

    如此一來白海城僅剩的寧靜時光也沒幾日了，所以段銘承一開口就是督促紀(jì)清歌返程。

    段銘承勸她返程，說得并不如何聳人聽聞，心中也是有幾分存了念頭不想嚇著她一個姑娘家，但紀(jì)清歌卻依舊敏銳的從他言語中捕捉到了讓人心驚rou跳的事實(shí)——

    ——這座白海城，只怕要亂了！

    恐怕還不是一般的亂象！

    心中凜然的同時，那含糊其辭的‘那東西’又一次浮上心頭，紀(jì)清歌連忙說道：“恩公可曉得那兩人說的‘那東西’是何物么？”

    見到段銘承搖頭，紀(jì)清歌心中頓時一沉，剛想說什么，就聽段銘承平穩(wěn)的話音：“姑娘無須擔(dān)憂，不管他們口中說的究竟是何物，但既然討要不成，就不會出現(xiàn)在那馮四手中才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