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正想著,柳初蝶忽然驚訝道:“最后的那一行是哪個國家?竟是與眾不同?!?/br> 循聲望過去,果然迢迢長隊的最后一部分格外的引人注意,前面的侍衛(wèi)和車駕到?jīng)]什么太過獨特的地方,而在他們中間,卻有一輛車駕極為不同,雕樑為柱,鎏金華蓋為頂,四面以寶藍色紗羅層層為壁,四頭雪白的駱駝充作轅馬,每一頭都潔白健碩,駝鈴聲聲中,帷幕層疊飄搖,莊重華麗非同凡響。 紗羅搖曳中,車上隱約透出一個女子身形,卻如同霧中看花一般只有一個窈窕輪廓,然而越是如此隱約縹緲,就越是讓人心中瘙癢,恨不得親手去掀開紗幕一窺芳顏。 “看到他們旗幟上的圖案么?”衛(wèi)邑蕭指了一下隨著微風漫卷的旗幟:“龜茲的圖騰便是藍色鸞鳥,西域地帶,水脈是珍貴的資源,龜茲尤甚,所以以藍色為尊?!?/br> 龜茲? 紀清歌覺得耳熟,想了一刻才記起來:“就是二表哥去借兵的番國么?” “正是?!毙l(wèi)邑蕭笑瞇瞇的點頭:“龜茲雖然也向鬼方每年納貢,但其實心中不忿已久,所以才能借的成,不過也是個摳門的,咱們和鬼方戰(zhàn)事膠著,他們也不敢擅自押寶,說破了嘴皮子也才借了不到兩萬人罷了……聊勝于無。” 一番話聽得紀清歌莞爾,衛(wèi)邑蕭又道:“這樣的制式,白駝四匹,到可能是來了個公主……龜茲王艾德曼布拉爾子女挺不少的……可能來的是第四王女?!?/br> 紀清歌狐疑的看看那輛雪白駱駝拉的華麗車駕,明明遮得什么都看不到:“二表哥見過那個公主?” “我去借兵,見也是見龜茲王,見個公主做什么?”衛(wèi)邑蕭作勢要彈紀清歌的額頭,見她反應神速的躲了,這才笑道:“你看那車前面騎著白色大宛馬的那個——” 他示意了一下,此時從他們這一處樓上望去,正好行到近處。 “那是龜茲王的第二個兒子阿穆爾,挺受重用的,和他一母所出的好像就是四王女,所以我就是一猜?!?/br> ……出使大夏,王子前來還罷了,王女來是要做什么?八成是想要聯(lián)姻的可能性最高了。 衛(wèi)邑蕭摸摸下巴……當今天子正當壯年,后宮又沒什么人,子嗣也不豐,嗯……聯(lián)姻到也不錯…… 他們說話間,龜茲王子阿穆爾已經(jīng)行過窗前,四匹白駝駕馭的那輛妝點華麗的車駕在眾人眼前徐徐經(jīng)過。 離得近了,便可嗅到陣陣西域獨有的香料散發(fā)的濃郁香氣,隨著悠悠駝鈴之聲被微風一陣陣的送向四面八方,襯上飄搖的層疊紗幔,內(nèi)中若隱若現(xiàn)的女子身形顯得更加動人。 休說是男子,就連柳初蝶一個女流,都雙眼不錯珠的看著那輛文彩輝煌又清貴飄逸的車駕,直到這最后一個使團從她們窗前徐徐行過這才作罷。 六國使臣團人數(shù)并不算少,雖然沒有當日西北軍三千鐵騎進城耗時久,卻由于彼此之間并無西北軍那樣的行動配合,又有大夏官員使節(jié)引領等等,等這蜿蜒長蛇一般的使節(jié)隊伍迤迤邐邐的全部過完,也幾乎就到了晚膳時分。 酒樓自然有提前訂好的晚宴,及至用過,便是華燈初上,街市上漸漸熱鬧了起來,柳初蝶和一眾丫鬟們都有幾分坐不住,唯獨紀清歌沒太多興趣,反而是衛(wèi)邑蕭勸她走動走動。 “meimei這也是初次在帝京之中過七夕,若就在此枯坐又有什么意思?我今日就是專程為了陪meimei們過節(jié),這才好容易告一次假,meimei總也不能讓我光陰虛度才是?!?/br> 話說到這個份上,紀清歌也不好真的掃了大家過節(jié)的興致,笑著起了身,心中卻已經(jīng)打定了注意,跟在表哥身邊一步都不亂跑便就是了。 出了酒樓,街上果然熱鬧非凡,帝京節(jié)日期間的風貌,與江南果然大有不同,衛(wèi)邑蕭牢牢跟在紀清歌和柳初蝶身邊,又有侍衛(wèi)護佑兩側,不使閑人太過靠近。帝京內(nèi)官宦人家眾多,這般出行的也屢見不鮮,大小商戶見怪不怪,依舊是笑容滿面的招攬生意。 心中想著是沒甚好逛的,但實際真正身在其中,總也多少被節(jié)日的歡快氣氛感染到些許,紀清歌走走看看,面上也不由自主帶了笑意。 柳初蝶在一個攤子上看上了一只描繪得頗有異域風情的面具,衛(wèi)邑蕭便給紀清歌也買了一個,卻笑道:“回家再戴吧,街上戴此物的行人不少,回頭人多處一擠,便要找不到meimei了?!?/br> 其實即便衛(wèi)邑蕭不說,紀清歌也沒打算戴,笑著接過后遞到丫鬟手中,轉頭的瞬間,眼光一掃,倒是看到了一個糖人的攤子。 攤位上插著簽子擺放的糖人做工極精致,不論是人還是禽鳥野獸都栩栩如生,紀清歌倒是有了幾分興致:“老人家,您給我做個狐貍?!?/br> 來了生意,捏糖人的老人頓時高興起來:“姑娘要個什么樣子的?” 紀清歌想了想,正不知道該怎么描述沐青霖那雙狐貍眼,忽聽身畔有人接口—— “做個非禮勿言?!?/br> 第175章 紀清歌驀然回首,段銘承頎長挺拔的身影就在萬家燈火的映襯之下乍然躍入眼簾。 “段大哥?!币姷绞撬?,紀清歌有些意外,猶豫了一瞬不知該不該問他為什么會在這里,還沒想好,那個捏糖人的老人家已經(jīng)手腳麻利的捏了一只兩只前爪捂著嘴巴的胖狐貍粘在簽子上遞了過來。 靖王一句‘非禮勿言’,便注定了狐貍的形象與常見的獸類有區(qū)別,好在攤主極有經(jīng)驗,捏出的成品圓滾滾的狐貍身子,蹲踞而坐,一條大尾巴盤著后爪,兩只前爪捂著嘴巴,仿佛在偷笑似得,眼睛則是狹長微瞇,眼尾斜飛上挑,初看憨態(tài)可掬,再看卻是不懷好意。 紀清歌噗嗤就笑了,剛想伸手接過,不料段銘承動作更快,先一步抽了簽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給你小師叔的?” 見她點頭,段銘承哼了一聲,空著的另一只手往她面前一攤:“我的呢?” 紀清歌頓住,看看穩(wěn)穩(wěn)攤開的手掌,又看看段銘承一臉的不虞,只得再跟攤主說道:“麻煩老人家再做一個……嗯……做個……” 做個什么才好? 紀清歌想一刻,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不知道段銘承的喜好,段銘承也不開口提點,就穩(wěn)穩(wěn)的等著她自己想。 “做匹馬?!?/br> 突兀一句話讓攤子前面的兩個人不約而同轉頭,衛(wèi)邑蕭笑瞇瞇的立在后面幾步遠的地方:“要良駒——見過王爺。” 瞧見自己這個未來的二舅子一臉討打的模樣,靖王殿下冷颼颼的望過去,衛(wèi)邑蕭人畜無害的望回來,紀清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摸不透她二表哥和段大哥兩人之間在打什么眉眼官司。 “衛(wèi)小將軍?!倍毋懗蓄h首,神情看不出什么喜怒,衛(wèi)邑蕭卻敏銳的從中看出了些許隱忍,頓時心情大好。 道消魔長,靖王殿下的心情便就不那么美妙,眼看著那個不知就里的攤主已經(jīng)在捏糖馬,段銘承也只能不動聲色的認下這個暗虧,“衛(wèi)小將軍今日頗有閑暇?” “正是?!毙l(wèi)邑蕭明知段銘承的意思卻偏裝聽不懂:“特意告了假,專門陪meimei們出門。” ——告假就告假,這樣一副語帶炫耀的口氣是怎么回事? 段銘承眼瞳微瞇,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和這個衛(wèi)家二郎打啞謎:“那衛(wèi)小將軍自便就是,清歌這邊有我在,斷不會出岔子的?!?/br> 衛(wèi)邑蕭正想拒絕,卻突然想起來自己身后還有一個表姑娘,衛(wèi)小將軍心底嘖了一聲——也罷了,他只當是做回好人吧。 而且就算是衛(wèi)邑蕭對靖王的打算心知肚明,卻也不得不承認,有靖王在側,他小表妹確實會安全無虞。 瞥了一眼紀清歌,心里就有了數(shù)。他小表妹看起來沒有什么表示,但微紅的耳尖和默不作聲,基本已經(jīng)代表了她不反感在這里遇到靖王,衛(wèi)邑蕭嘆口氣:“雖說是天子腳下,但也要按時歸家,最遲不可以超過酉時,不然祖母要擔心的,還有,太過偏僻的地方不要踏足,還有……” 他一肚子叮囑還沒說完,段銘承已經(jīng)接了話:“衛(wèi)小將軍放心便是?!?/br> 連話都沒叮囑完的衛(wèi)邑蕭噎了一瞬,沒好氣的剜了一眼就差開口趕人的靖王,轉身就領著柳初蝶向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礙眼的人終于走了,靖王心情也就回了暖,捏糖人的老人已經(jīng)一把年紀,大約是半輩子都靠這門手藝吃飯,動作極其麻利,他們這幾句話的功夫一匹駿馬已經(jīng)完工,笑容滿面的遞過來:“姑娘看看可還滿意?” 平心而論,攤主手藝著實不錯,駿馬姿態(tài)雄渾有力,馬踏飛燕的模樣,鬃尾根根分明,紀清歌接在手里沒覺得哪里不好,遞給段銘承:“段大哥?這個可以嗎?” ……可以就把狐貍還給她。 段銘承瞥了那糖馬一眼,輕哼了一聲:“丑。” 老攤主堆著笑的臉頓時就僵了。 紀清歌忍笑摸出一角碎銀子遞了過去,說道:“不需找零,老人家請再做一個就是。”這次她學了乖,不再自己亂猜,直接偏頭望著段銘承:“段大哥喜歡什么?” 人流絡繹的街市上,窈窕少女偏頭望來,路旁店鋪高懸的燈火將她面龐映得如同一塊上好的美玉,清透眼瞳中倒映著燈火,粲然明麗得難以描畫,段銘承心跳猛然之間就漏了一拍。 “你不知道么?” 紀清歌手中捏著那匹糖馬的簽子,堅決不承認自己不知道他的喜好,只無辜至極的望回來。 段銘承哼了一聲,沖那又重新和好了一塊糖在等著吩咐的老人說道:“照她的模樣捏一個給我?!?/br> ……他喜歡的東西不就在這里么,有那么難猜? 段銘承的言外之意清晰明確,紀清歌攸然就紅了面頰,掩飾的轉開頭望著別處,已經(jīng)跟在衛(wèi)邑蕭身后走遠的柳初蝶偷眼回望,入目的就是兩人并肩而立,一個纖細窈窕,一個身姿挺拔,站在一處竟是說不出的和諧和般配,饒是街上摩肩接踵行人紛紛,竟不能掩去這兩人絲毫風姿,并肩站在那一處不起眼的攤位前面,整個街巷便都成了無聲的畫卷一般,唯有那兩人才是卷中的主角。 想到適才自己也站在那里半天,那如同神祗一般的人卻連一眼都沒有望過來,柳初蝶心內(nèi)一片黯然,有那么一瞬間,她只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她那個便宜表妹或許已非是完璧才好。 正想著,冷不防一抬眼,便撞進了衛(wèi)邑蕭不動聲色的眼光之中,那里面,有探究,有審視,還有著一點隱藏很深的玩味,柳初蝶頓時心中一凜,連忙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表哥看我作甚?” “沒什么?!毙l(wèi)邑蕭笑笑:“柳家表妹今日也是初次在帝京過七夕,想逛哪里盡管隨意便是?!?/br> 他的毫無異狀總算讓柳初蝶微松了口氣,生怕自己這個向來聰明過人的二表哥會看出些甚,柳初蝶趕緊邁開了步伐,不管好歹的挨著街邊攤位和陳設看了過去。 衛(wèi)邑蕭盯了她背影一時,漫不經(jīng)心的跟了上去。 柳初蝶回眸的時候,紀清歌正專心看著捏糖人,沒有留意到,段銘承卻有所察覺,心中正回憶著衛(wèi)遠山跟他提過的那個便宜表姑娘的來歷,那個老攤主已經(jīng)捏完了糖人裙上最后一個褶子,小心的遞了簽子過來:“這位爺,您看看可還滿意?” 段銘承接到手里,倒是看得一挑眉——這份手藝確實不錯。 小小的糖人只有三寸來高,糖色也只是單色,卻做得很是細致,紀清歌的身形發(fā)式惟妙惟肖,就連頭上的釵環(huán)和衣裙上的褶皺都有精心做了出來,最難做的五官雖然沒有精細到分毫不差,卻極巧妙的抓住了紀清歌適才有幾分羞赧的神態(tài),即便挑剔如靖王,也終于滿了意,這才將一直‘扣押’的糖狐貍還給了紀清歌。 紀清歌此時手中一只糖馬,又多了一只糖狐貍,只得轉身交給跟著的曼蕓,叮囑快去找個盒子裝了,才剛空出手來,就被段銘承不由分說的牽住了手。 鬧市之中,紀清歌猛地紅了面頰,不自在的縮了縮手,不但沒抽回來,反而被握得更加緊了一分。 “我?guī)闳€地方?!?/br> 段銘承牽著她邁開腳步,街上行人擠擠挨挨,兩人沒走幾步便不可避免的靠在了一起,任是誰從任何角度一眼望去,兩人身影都顯得無比親密。 這樣的畫面落在今日也出來逛街的燕錦薇眼中,滿腔的怒火和恨意幾乎想讓她親自拿刀捅了紀清歌才好! 她適才在街角驚鴻一瞥,只好似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閃而逝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抱著希望在人群中擠了大半條街,連跟著的侍女都擠丟了,這才終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人兒。 剛想開口呼喚,下一瞬,表哥身邊之人的身影就躍入了眼簾。 燕錦薇陡然之間就變了面色,她眼睜睜看著兩人立在攤位前面有說有笑,神態(tài)親密,也不知看了多久,終于前面身影邁開腳步的時候,兩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便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一般刺入了眼簾。 燕錦薇看得發(fā)了怔,直到公主府的侍女好容易從人群中尋了過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侍女終于尋見了自家主子,剛到面前就看見她們長公主的心尖子眼圈通紅的發(fā)呆,結果還沒靠近到身邊,燕錦薇已經(jīng)提起裙子頭也不回的又一次跑入人群不見了蹤影。 “小姐!” 滿腔戾氣的燕錦薇本想追上去給那不知廉恥的賤人一個好看,然而她實際追到街口的時候,放眼望去早已沒了段銘承和紀清歌的身影,又呆立了一刻,理智才終于漸漸回籠。 ……她縱然是追上了,表哥也指定是護著那賤人的。 這樣的認知在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瞬間就讓原本溢滿心胸的怒意更加瘋狂,燕錦薇暴怒之中,一把就掀翻了街口離她最近的一處攤子,各色玩意兒頓時叮叮當當滾了一地,燕錦薇尤不解恨,再跨幾步又掀了另一個攤子,頓時街口的青磚地面上一片狼藉。 而此時的靖王二人早就已經(jīng)遠去了,就連身后遙遙傳來的些許喧嘩都沒有留意。 出了最為熱鬧的節(jié)市范圍,街上人流終于不那么密集,紀清歌松了口氣之余也終于能稍微拉開一點距離,正想著該怎么才能不動聲色的抽回手來,才剛試著縮了縮,段銘承便松了手。 紀清歌收回手的同時,反而有些惴惴起來,偷眼瞟了一眼,又忙不迭移開目光,下一瞬冷不防就被人伸臂圈住了腰肢。 “提氣?!遍_口的同時,足下一點,被圈在懷中的姑娘連驚呼都沒來及發(fā)出,兩人的身形就已經(jīng)消失在原地。 第176章 夜風微涼,帶著夏日夜晚獨有的溫軟氣息撲了滿襟,段銘承輕松的帶著紀清歌在偌大的帝京半空一掠而過,熟門熟路得如同閑庭信步一般,落足之處不論是檐瓦還是樹枝,迅捷而又悄然無聲。 紀清歌被他圈著腰身,夏日衣衫單薄,男子暖熱的體溫不講道理的貼在接觸的肌膚上,幾乎燙到心里,紀清歌暈染雙頰,又不便掙扎,只能盡力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一點。 連她自己都不曾留意過,似乎她已經(jīng)有好些日子沒有想到過出家修道這件事了。 兩人最終停下的時候,是朱雀長街盡頭的陵光門,再入內(nèi),便是禁宮,凌光門是天子與百姓之間的最后一道壁壘,修建得高大宏偉,樓頂金色的琉璃瓦宛如華蓋,在月色之下閃耀著輝光。 “看下面?!倍毋懗袔еo清歌悄然落足在凌光門最頂層的琉璃瓦上面,頭頂便是璀璨星空,而鋪陳在腳下的,則是一層層漸次鋪開的萬家燈火,是人間滾滾紅塵,紀清歌輕輕呀了一聲,幾乎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