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襲寒放下剛喝了一口的茶水，起身揉按他頭上xue道，眼神悄然暗了下來：“你夢見了什么？”

    姬輕瀾似乎不疑有他，認真回憶起來：“我夢到師祖去寒魄城，看望師父……”

    夢里當是暮春時節(jié)，寒魄城里的草木都已抽枝生葉，雖然還是常年不化的皚皚冰雪，玉龍川卻已經(jīng)破冰流淌，幾個少年和小妖合力捕魚，撈上來的雪斑魚長約半臂，肚腹鼓漲，正是一年里最肥美的時候。

    姬輕瀾提燈從街頭巷尾走過，本是再尋常不過的閑逛，冷不丁看到白衣女子從酒坊走出，手里拎著一壇梅花酒，抬頭時四目相對，凈思神色不變，他愣在當場，直到她轉(zhuǎn)身離去，才急忙跟上。

    這一走就到了斷天崖，它本是沒有名字的，隱沒在千里雪原里半點不起眼，可它是天鑄秘境的邊界所在，當暮殘聲開啟白虎天誅域，這里就成了白虎結(jié)界的陣眼所在，由于山崖在戰(zhàn)時從中坍塌折斷，故有了“斷天崖”之稱。

    凈思將那壺酒倒在冰壁前，拂開落雪看著那長眠冰下的白發(fā)妖狐，半晌沒有說話，就當姬輕瀾以為氣氛會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她終于開口道：“你還沒有找到飲雪，就讓他至今死無全尸？”

    姬輕瀾鼻子一酸，勉強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fā)抖：“回稟師祖，遍尋不得?！?/br>
    “他的眼光不好，找道侶是這樣，沒想到選徒弟更甚?！眱羲己鋈晦D(zhuǎn)身，一袖抽向姬輕瀾面門，饒是他的修為今非昔比，這一下也沒能及時避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姬輕瀾被她漠視多年，還是頭一回真正被她打，壓抑六十載的怨氣終于爆發(fā)，反手揪住了凈思醫(yī)修，厲聲道：“他的確是眼光不好，才會有你這樣的師尊！”

    話一出口，姬輕瀾已經(jīng)做好了跟她動手的準備，卻聽凈思冷冷道：“以為本座為什么打你？有眼無珠的東西，你跟了暮殘聲一百多年，受他真元洗精伐髓，別人找不到飲雪也罷，你也不行？”

    “飲雪是本命法器，很可能已經(jīng)……”

    “愚蠢！”凈思抽回衣袖，目光鋒利如霜劍，“飲雪是他近心肋骨所化，一生修為與之相連，更聚集白虎之力，縱是天罰也難斷，只要白虎法印還在，誰都毀不了飲雪?！?/br>
    姬輕瀾瞳孔驟縮：“可我已經(jīng)把這里……”

    “你口口聲聲自稱弟子，卻還不夠了解你的師父?！眱羲嫁D(zhuǎn)過身，手指隔著冰層落在尸身唇角那絲笑容上，“他這一生恩怨分明又睚眥必報，既然是含笑而去，必定不會讓敵人好過，飲雪若未遺留在戰(zhàn)場，自然是釘在它欲殺之人身上。”

    姬輕瀾的目光順著她手指下滑，凝固在尸身胸前最為可怖的傷口處——哪怕有冰層阻擋，仍可透過皮rou翻卷的巨大傷口看到其中斷骨，他來祭拜過無數(shù)次，都不敢多看一眼，如今總算直面，才發(fā)現(xiàn)這傷口不對勁。

    這傷口顯然是飲雪造成，暮殘聲為了魂祭白虎法印選擇兵解，飲雪穿心而過時，強橫鋒利的力量撕裂了他整副身軀，才落得尸骨不全的下場，靈魂卻被那一戟釘入白虎法印，永世不得解脫。

    可是，在血洞旁極近心臟之處，還有一道細如紙頁的傷口。

    他在凈思面前化凍了冰壁，發(fā)現(xiàn)那傷口貫徹胸背，當是有人持劍從暮殘聲背后刺入，自胸前洞穿而出，雖然不是致命之傷，卻破壞了心脈關竅，足以導致靈力自散。

    凈思的冷笑如聞在耳。

    “……我不敢相信?！奔лp瀾說話時，身體不自覺地發(fā)抖，他捧著一杯熱茶，卻覺得冷到了魂魄深處。

    鳳襲寒將他擁在懷里，溫聲安慰：“一個夢罷了?！?/br>
    “太真實了……”姬輕瀾看著自己的手，那種刺骨的寒冷猶在，仿佛他曾親手把冰壁破開那樣。

    “你只是對飲雪君的死始終無法釋懷?！兵P襲寒輕吻了他的額頭，“等我陪你回寒魄城看一看，你就能放心了?！?/br>
    姬輕瀾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頓地道：“小鳳凰，我一定要殺了非天尊?！?/br>
    “我知道?！兵P襲寒的聲音愈發(fā)溫柔了，“我會幫你，永遠陪在你身邊，只要你肯信我，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br>
    姬輕瀾抬頭：“你還是不想讓我去重玄宮嗎？”

    “那邊戰(zhàn)況不容樂觀?！兵P襲寒嘆氣，“百年滅神，不僅打擊了神道，連玄門亦受波及，重玄宮如今大不如前，其他勢力雖然派遣援軍前往助陣，可都是各懷心思，除非……”

    “除非什么？”

    “重聚玄羅五印，打破天道桎梏，讓道衍神君走出問道臺?！?/br>
    問道臺是天道殘缺法則所化，既是遺世神明的居所，令祂不染凡塵，亦是天道對神明的制約，畢竟在遠古眾神隕落之后，時代就已如洪流奔涌一往無前，神明不再是這個世道的主宰，卻擁有超越眾生的力量，必須受到相應桎梏。

    神道興衰在于人心信仰，第一次破魔之戰(zhàn)的勝利讓神道香火昌盛千年，可在漫長的時光里，人心的貪婪好逸不斷滋生，經(jīng)歷了百年滅神后，神道信仰已經(jīng)瀕臨破碎，作為人族主祭神的道衍神君也受到信仰反噬，在身為神降的司星移背離神道兵解消散之后，道衍神君如被囚禁在問道臺，除非眾生信仰死灰復燃，就唯有集合玄羅五印的力量強行打破問道臺。

    信仰崩塌非朝夕之功，要想重建更不簡單，以玄羅五印打破問道臺是最直接的辦法，可難就難在五印的下落。

    “我身為人族統(tǒng)帥，曾受師尊指使劍指神道，但是眼下局勢危急，出借青龍法印并非不可。”鳳襲寒理智地分析，“玄武法印在非天尊手里，麒麟法印被重玄宮收回，朱雀法印千年無主至今在南荒焚燒，不過……”

    “白虎法印化為結(jié)界，籠罩寒魄城整整六十年。”姬輕瀾扣緊了手指，“倘若我們以此向重玄宮提出交易，他們應會傾力配合妖族保住寒魄城，可是要把白虎法印取走，就得先解除結(jié)界?！?/br>
    鳳襲寒眸光微閃：“你知道解除結(jié)界的辦法嗎？”

    “……需要飲雪?！奔лp瀾道，“師父隕落，世上能與白虎法印相連的就只剩下飲雪，可我至今不知道它在哪里?！?/br>
    “這就是你執(zhí)著夢境的原因?！兵P襲寒定定地看著他，“你不愿承認，如果飲雪當真不在了，就不能讓玄羅五印重聚，無法打破問道臺……輕瀾，你想借道衍神君之手殺死非天尊?！?/br>
    姬輕瀾猛然抬頭：“我不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