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會才真真切切地緊張了起來，呼吸停滯，牙關(guān)緊咬，哪怕已經(jīng)能夠預(yù)料到會發(fā)生什么，但還是無法控制地輕輕顫抖——

    在他身側(cè)，兩道漆黑的魔氣沖天而起，分明是從云漠和千閻身上涌出來的！

    斯然死死地捏著掌心，卻不敢露出一絲一毫地異狀，他用犬齒緊緊咬著自己的唇舌，直到微甜的血腥味彌漫到整個口腔，才猛然間回過神來，僵硬地抬起頭。

    千閻與云漠二人在修真界不可謂不出名，哪怕千閻現(xiàn)在修為低得可憐，一頭灰發(fā)也變了顏色，但云漠卻極好辨認。

    在場所有人都驚愕了一瞬，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劍宗這一代天才人物居然會是魔修！

    嘈雜的議論聲在耳畔響起，像是無數(shù)只蟲子往大腦里面鉆，斯然聽得頭腦悶痛。

    此時已經(jīng)有數(shù)位修士朝著這個方向直沖了過來，混亂中斯然被人往后推攘了好幾步，只能遙遙地看著從天而降的巨大鎖鏈捆上云漠和千閻，地下升起閃著寒光的牢籠，將他們二人吞入其中。

    在場的修士修為均在分神之上，云漠也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高空中的北冥仙，并沒有過多抵抗，而千閻……他現(xiàn)在這修為，連抵抗的心都沒有，翻了個白眼后抱頭往地上一蹲。

    牢籠沉入地下密室前的那一刻，云漠忽然抬頭，穿過無數(shù)人群看了一眼斯然。

    然后，他竟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不用顧慮，做你覺得應(yīng)該做的。

    斯然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那個昏暗洞xue內(nèi)白衣人的話再一次浮現(xiàn)了出來。

    “不要被他發(fā)現(xiàn)，他監(jiān)視著整個北冥海，不能用任何方式將這些消息傳出去，”白衣人輕聲道，“只有您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異數(shù)，也只有您才可以避開他的目光，無論發(fā)生了什么，請您……一定要忍住?！?/br>
    斯然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

    他平靜地睜開眼，尋仙盤對于三千修士的掃描已經(jīng)結(jié)束，而在場竟有七名魔修被識破身份。

    北冥仙將他們羈押后，便淺笑著收回了他口中的尋魔盤，目光掃過下方人群，輕輕打了個響指。

    此處場地內(nèi)的空間一陣變幻，四圍有墻壁緩緩升起，北冥仙輕輕落下，頭頂空曠的幽藍色也被翻滾拼合起來了層層墻壁，之后隨著一聲悶響，整片場地一陣，竟然是懸空漂浮了起來。

    “此為一飛行……靈器，”北冥仙緩緩道，“事不宜遲，為了仙梯的安危，北冥海會在一日內(nèi)將諸位送達中域，而祛除仙梯污染的方法，也很簡單。眾所周知，靈氣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抵擋魔氣，各位又是修真界修為頂尖之人，靈力的濃郁和純粹程度都是極高，到達現(xiàn)場后，只需要輸出大量靈力便可——這也是北冥海為何發(fā)布北冥令，請各位到來的原因。”

    北冥仙透過墻壁上開著的窗戶，看著外面飛速掠過的景色，輕聲道：“修復(fù)仙梯乃是一大善事，此事若成，天道必然降下功德，日后，諸位的修真之途必然會極為順?biāo)臁宦凤w升?！?/br>
    最后四個字，莫名帶上了一絲寒意。

    一個時辰前，昏暗洞xue內(nèi)。

    斯然驚愕地看著跪了一地的人，當(dāng)即就有一種腳趾扣地的尷尬升起，他心想，這北冥海還真會戳人弱點，這場景對于社恐來說簡直是要當(dāng)場去世啊，還不如來個回頭和女鬼臉貼臉，反而還能振奮一下精神。

    “您終于來了，”為首的白衣人聲音嘶啞，他抬起頭，眼中甚至帶著淚光，看得斯然更加是一陣窒息，“求您……救救這個世界吧！”

    斯然：“……”

    這劇情的發(fā)展他可看不懂了啊。

    他來到這修真界拿的難道不是咸魚突突偶爾戀愛的劇本嗎？哪家主角把拯救世界的劇本給落這里了啊？

    白衣人說完這句話后，便低下了頭，斯然一向不適應(yīng)這種場景，尤其是被人寄予了希望的情況下，他默默后退了一步，道：“你們先起來……這是什么情況？”

    跪了一地的人隨著白衣人的起身，也如同倒放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嘩啦啦地站了起來，至少也有數(shù)千人，列隊還挺整齊，看得斯然恍然有種夢回大學(xué)軍訓(xùn)的感覺。

    他還在那里漫無邊際地發(fā)散思維呢，白衣人卻一點也不拖沓，平靜地將一個個重磅消息拋了出來，直接把斯然給炸懵了。

    白衣人道：“我來自另外一個小世界，而我身后的所有人，都來自于不同的小世界，您也看到了，他們的服飾長相各異，有些還帶有世界獨有的特征。”

    “我們之所以會在此處，是因為我們的小世界，已經(jīng)近乎消亡了，我們是各自世界內(nèi)唯一存活之人，”白衣人苦笑道，“這方混沌內(nèi)的萬千小世界中，只有修真界還存留著，然而，很快它也要消亡了。”

    什么?。?/br>
    斯然腦子一懵，一時間沒有理解這番話的意思，小世界消亡？

    小世界他是知道的，按照千閻之前的解釋，在這方混沌中，只有仙界是唯一一個誕生的大世界，其下有萬千小世界存在，修真界也是，之前他去往的現(xiàn)代世界也是。

    而聽這白衣人的話，這萬千小世界居然只剩下修真界了？

    片刻的沉默后，斯然問道：“你們是各自所屬小世界中唯一存活之人？”

    白衣人點了點頭：“是的。”

    斯然又問：“所有消亡的小世界都有一人在此嗎？”

    “……曾經(jīng)是這樣的，”白衣人聲音中帶著苦澀，“但最早來的那幾十人，已經(jīng)支撐不住……”

    斯然沉默了一下，他輕輕捏了下自己的手指，眼前的情況實在是出乎了他的預(yù)料，但冥冥中有一種感覺告訴他，這是真的。

    他本來想問寶書，但涉及北冥海的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寶書所知道的范圍。

    斯然輕輕皺了下眉，就在這時，寶書突然道：【哪怕你不知道力量如何使用，但你本身就是一切真理的集合，只要遵從你的內(nèi)心即可，任何虛妄的事情，都會讓你產(chǎn)生違和或虛假的感覺?！?/br>
    斯然看著眼前的字，片刻后，突然問道：“那既然如此，有現(xiàn)代世界的人嗎？就是有著電腦手機空調(diào)wifi的那個世界——”

    “有有有！是我！”一個略有些激動的少年音響起，頂著一頭紫毛的小少年穿過人群跑了過來，“我就是來自現(xiàn)代世界的！您、您居然知道這個世界——”

    斯然盯著這個染了非主流紫毛的少年：“電腦是用來干什么的？”

    紫毛一愣：“打游戲啊……啊不是，上網(wǎng)看電影，偶、偶爾還寫個論文?！?/br>
    “平板電腦呢？”

    “打游戲——不是，上網(wǎng)課用的，真的?！?/br>
    “手機呢？”

    “看小說刷微博瞎吉兒聊天——”

    “wifi是什么？”

    “生命的源泉！”

    很好，看來是現(xiàn)代人沒錯了。

    斯然總算是相信了白衣人的話。

    這么一看，這個紫毛穿著也很熟悉啊，大t恤大短褲陪著一雙人字拖，加上堪比大熊貓的黑眼圈，活脫脫一個本該無憂無慮的網(wǎng)癮少年啊。

    斯然莫名感覺到內(nèi)心有些酸澀，他問道：“你來到這里的時候，是幾幾年？”

    “20xx年，正好還是放寒假的時候，”紫毛垂著頭，聲音有些哽咽，“就跟地獄一樣，有個人突然就出現(xiàn)在了半空中，一切都被毀了，我當(dāng)時就坐在家中，看著周圍一切被黑色霧氣吞沒，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以為我也會死，結(jié)果他把我?guī)У搅诉@里，我本來不想活下去了，但如果我也死了，我的世界……就真的沒救了?！?/br>
    洞xue里的光很暗，朦朦朧朧照在每一個人的身上，伴隨著紫毛低低的哽咽聲，所有人的臉龐上都仿佛被黑暗醞釀出了無盡的痛楚，斯然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向為首的白衣人：“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元生?！?/br>
    斯然平靜道：“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千閻的預(yù)感成真了，一切終究和當(dāng)初留在仙界的古仙脫不了干系。

    那群主張古仙永存的人，執(zhí)意不愿離開仙界，他們嘗試了無數(shù)的辦法，卻始終無法對抗既定的命運，漸漸的，大部分留下來的古仙最終還是選擇了投身修真界，很少一部分力量消散而亡，只有一人，真的謀取到了一線生機。

    可惜這一線生機，是建立在萬千原本生機盎然的世界毀滅的基礎(chǔ)之上。

    “他在仙界的名字是北冥仙，”元生來自一個與修真界極為相似的世界，只是那里并無修真這類力量，因此在面對北冥仙的入侵時，毫無抵抗之力，“這些事情，都是我們后來通過各種渠道拼湊了解到的，或許細節(jié)處有差異，但總體而言，應(yīng)該就是如此?！?/br>
    “北冥仙與仙界的魔修合作，魔修是仙界的異常之物，一直都受到天道的壓制，北冥仙或許是許了他們什么承諾，總之他利用魔修的魔氣，破開了通往各界的通道，我們猜測，這條通道很小，因為至始至終，能夠往來于各界的，只有他一人?！?/br>
    “他帶著一絲魔氣來到了修真界，成立了北冥海，隨后蟄伏數(shù)萬年，利用魔氣創(chuàng)造出了偽魔修，這些偽魔修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比如說給北冥海提供威望，這數(shù)萬年間，許多由北冥海平復(fù)的事件都是魔修暗地里策劃出來的……事實證明，他的計劃很成功。”

    北冥海在修真界的地位，近乎不可撼動了。

    “數(shù)萬年？”斯然眉心一皺，“不是說很多古仙力量都消散了嗎，北冥仙是怎么活了那么久的？”

    “仙界不給他提供力量，修真界作為仙界直屬的小世界，本身也是排斥他的存在的，”元生嘆了口氣，“所以，他就找上了其他的小世界——當(dāng)然，維持自身的存在，只是他毀滅萬千小世界的目的之一罷了?！?/br>
    “他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打碎連接著修真界和仙界的仙梯，仙梯不僅是一個通道，更是一個屏障，仙梯一碎，仙氣必然會倒灌，少量仙氣有益修真者修士，但大量的仙氣對于這個世界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zāi)。”

    “修真界與仙界連通之后，天道自然會重新作出判斷，在這種情況下，除去已經(jīng)飛升之人，沒有任何修真者能夠存活，古仙必然會成為天道唯一的選擇?！?/br>
    “這是古仙的一線生機，卻是以萬千小世界的性命換來的?！?/br>
    一個世界僅存一人，萬千世界中存留下來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這個昏暗的洞xue之中，他們被北冥仙囚禁于此，以特殊力量維持生命，每個人的心口處都帶著一抹漆黑的印記，那是他們與世界唯一的聯(lián)系。

    洞xue的正上方，刻著一方大陣，每一個日夜，這些漆黑的印記上都會溢出縷縷黑氣，投入陣法之中，化作一灘黏稠的黑水，流淌在洞xue之上的玉池之中。

    元生拉開衣襟，露出胸口漆黑的印記，苦澀道：“這是世界的惡意，又或者，可以稱為世界的悲哀?！?/br>
    “我們作為各自世界唯一存活之人，承載了被毀滅小世界天道的掙扎與痛恨，這些化作了黏稠的惡意，被北冥仙收集了起來，這些惡意，是他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

    說話間，絲絲縷縷的黑氣順著這個印記往上飄去，與魔氣的污穢不同，這種黑氣反倒是非常純粹，純粹的悲哀與恨意。

    斯然不知不覺間放輕了呼吸，他連聲音也小了下去：“他用這些做了什么？”

    “中域仙梯是世界本源所在，北冥仙被天道排斥，無法靠近，”元生合上衣服，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但世界的惡意作為僅次于天道的存在，卻能夠達到污染仙梯的用處，我們猜測，北冥仙會利用這些惡意煉制出一些東西，他這次召集了三千修士，或許就是為了將這些煉制好的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融入本土修士的體內(nèi)?！?/br>
    “天道不會對這些人有任何排斥，北冥仙只需要將召集來的修士帶到中域，隨便編纂一個什么理由，讓他們動用靈力——或者其他的什么，只要能那些東西里面的世界惡意激發(fā)出來，便足夠污染仙梯，隨著污染的加深，仙梯必然會崩塌……”

    到時候，修真界這最后一個小世界也會隨之毀滅，仙界再無任何外來之人，古仙就成為了這個世界唯一的管理者。

    斯然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照下看不太真切，他純黑的眼眸似乎有光閃過，好半天后，才突然問道：“北冥仙將你們放在這里，不可能不監(jiān)視著此處，你們就這樣和我說這些，不怕被發(fā)現(xiàn)嗎？”

    元生溫和地笑了。

    這個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和感嘆，他轉(zhuǎn)過身，站在他身旁一個白色頭發(fā)的小女孩輕輕舉起了手，掌心內(nèi)有一個綠芽狀的花紋。

    “我所在的世界，每個人出身時，都有一株植物相伴，”小女孩細聲道，“在我被抓來這里時，我的植物落在了原來的世界，我以為它已經(jīng)死了，那里已經(jīng)是一片焦土，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存活下來……但它活下來了。”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看著掌心的花紋：“因為它的存在，我的世界變得……有那么一點點不一樣，這個花紋里面涌動著的力量，就是世界的善意?！?/br>
    世界的善意對于元生他們的用處很大。

    在最開始發(fā)現(xiàn)這份力量時，他們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這份力量每日都會微弱的增長著，那是一片荒漠焦土中，一株嫩芽在艱難生長所帶來的力量。

    他們用這份力量瞞過了北冥仙的監(jiān)視，小心翼翼地打聽著消息，北冥仙時常給手下的魔修派發(fā)各種任務(wù)，他們也漸漸知道了許多事情。

    于是某一日，他們偷聽到北冥仙說，剎然書一日不除，他始終不放心。

    元生等人便記住了這個名字。

    北冥仙不會讓他們輕易死去，他利用世界的惡意強行延續(xù)他們的壽命，因為一旦世界最后一人消亡，他也就失去了收集世界惡意的途徑——但還是有很多人在絕望和悲痛中離開了。

    再那之后，又經(jīng)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力量積累后，他們知曉了關(guān)于剎然書的一些消息，得知了這是一個超脫于世界的存在，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們有了一個計劃。

    “仙梯實際上有兩個部分，外層是堅硬的防御層，內(nèi)層才是他的核心，”元生咳了幾聲，“從那時開始，我們便將絕大部分的世界善意存留了起來，制造出了一個——我們稱為‘綠芽’的東西。

    “善意與惡意本就同源，我們想，北冥仙最終的目的就是仙梯，那若是在他召集修士擊碎仙梯防御層，正要污染核心之時，將綠芽放入仙梯，綠芽并不會污染仙梯，反而會將其加固，有了世界善意的緩沖，那些惡意便無法污染到仙梯核心，哪怕最后善意被消耗殆盡，仙梯也有足夠的時間來構(gòu)建自我的防御——這便是我們的目的?！?/br>
    元生看著小女孩掌心的綠芽，低聲道：“我們無法離開此處，而常規(guī)修士也無法承載這番力量，只有您，您是脫離這個世界的存在，與天道近乎同一等級，也只有您能夠帶著綠芽，拯救這個世界?！?/br>
    良久的沉默后，斯然的聲音有一些干澀：“我——”

    我真的能承擔(dān)這樣的責(zé)任嗎？

    這種希冀實在是太過于沉重了，一個世界的存亡，萬千世界善意的集合，若是有任何一點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