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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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接話,蘇遙便自顧自地往下說:“這做餛飩,一在皮,二在餡,三在湯底。皮是觸口的東西,自然要緊,若做得不得法,吃起來最不舒坦?!?/br> 舞文弄墨的傅先生沒有與他討論餛飩的雅興。 蘇遙兀自笑笑:“這餛飩,我倒是略通一點,傅先生若是喜歡吃皮薄的,我能做出薄如紙的餛飩皮來?!?/br> 傅陵聞言倒停了一下:“皮薄如紙?” 蘇遙點頭:“可以?!?/br> 吳叔瞧著這話頭越發(fā)跑偏,正想攔上一二,傅陵便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那勞煩蘇老板了,廚房借您一用。正好,也讓我長長見識?!?/br> 傅陵的品性,吳叔是很清楚的。 下到市井小民,上到朝堂大夫,乃至于皇親貴胄,他全是由著性子對待的,從沒跟人客氣過。 讓登門的客人去給自己折騰做飯這種事,他能干出來,一點都不奇怪。 但這蘇老板,似乎也好性子過了頭,絲毫不以為忤,爽快地就奔廚房去了。 吳叔前后在灶臺旁鋪排了一遭兒,出門湊到齊伯身邊:“誒,你家公子下廚,你不去幫忙?” 檐下滴答滴答地落起雨,齊伯方才就抱著梅花在外等,此時只笑得放心:“我家公子下廚,不用我添亂。” “你家公子不是個舉人嗎?”吳叔嘖嘖兩聲,“讀書人都十指不沾陽春水地養(yǎng)大,還會做飯?” 齊伯微微一笑:“我家公子打小就會做飯,進京赴考兩年多,都是自個兒做飯,手藝好了特別多?!?/br> 他說到此處,又道:“人都說京城繁華,天南海北的吃食都有,想來我家公子見過大世面了,也許是蒙高人指點過,手藝才這樣好?!?/br> 京里的廚子能有什么高人。 吳叔暗暗嘀咕,京城每一家數(shù)得上號的酒樓,我家傅相都罵過。 宮里的御廚倒尚有幾個不錯的。 蘇老板這一落第回鄉(xiāng)的書生,也不可能見過御廚吧。 吳叔是打定了這餛飩?cè)氩涣俗约夜拥难?,因而蘇遙喚他之時,本沒有抱什么期待。 但他一打起厚重門簾,卻是怔了怔。 滿室鮮香。 桌案擺放整齊,干干凈凈,絲毫不亂,只能看出些許動過的痕跡。這架勢一看就是做慣了灶臺功夫的,絕不是什么只會幾個菜的新手。 蘇遙挽著袖口,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腕,對著吳叔笑笑:“您家的東西倒齊備,省了我不少功夫?!?/br> 怎么說,吳叔瞧著蘇遙清雅俊秀的模樣往灶臺邊一站,拎著大勺,竟然毫無違和感。 甚至鍋中微微騰起的水汽一熏,益發(fā)顯得這年輕書生唇紅齒白,活色生香的。 啊,香。 吳叔回過神來,瞧向冒著香氣的一碗小餛飩。 因他家公子眼尖嘴毒,傅宅的鍋碗瓢盆都比別的人家精致漂亮。 蘇遙選的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盞,配同花色的小勺,勾著錦鯉戲蓮花的活潑紋樣。 盞內(nèi)是小巧玲瓏的八只餛飩,飄渺輕紗似的皮,包著一小口鮮rou餡,只隱約露出微紅一點的顏色,浮在紫菜蝦皮沖的清雞湯里,倒像戲水的金魚兒。 果真皮薄如紙。 紙也未必有這么薄,這餛飩皮,只像是一層紗。 雞湯的香醇,用碎碎的紫菜蝦皮吊起,是添一分鮮味。 豬rou拌鮮蝦丁的餡料也同此理,一層鮮提著一口香,味道足又不膩歪。 皮既薄,餡也不能多,一口一整只,肥瘦合宜的豬rou,內(nèi)里還摻著軟彈的蝦rou丁,淺嘗輒止,才能回味無窮。 雖然時間有限,蘇遙對這次成品還算滿意。 一旁吳叔心下驚訝不止。 色香味,蘇遙還得再調(diào)個色。 他切了點金黃的蛋皮絲點在正中,卻只將一碗香菜碎推過去:“不知道傅先生吃不吃香菜。點些綠色,會更漂亮?!?/br> 傅陵雖然挑剔,但是個實打?qū)嵉臉藴食载洝?/br> 挑食這種事情是不存在的。 得到授意后,蘇遙又簡單點了些香菜。 唔,小餛飩更像花池子里的金魚兒了。 蘇遙去凈手:“勞煩吳叔幫忙端過去?!?/br> 吳叔忙不迭地端著小餛飩先走了,提著十二分的小心。 也就是在舊京。 這一碗放在京城,還不知賣出什么價去。 這蘇老板倒真是個妙人。 宮里有些年輕御廚的手法,好像還比不上他呢。 其實,這個世界的吃食種類與蘇遙所來之處差不很多,辣椒土豆玉米都有,只是有些菜色做法,尚不如蘇遙那里精致。 不過便是一模一樣的菜譜,蘇遙也能做得比旁人好些。 畢竟蘇遙原來的工作單位是個老字號的連鎖中餐酒店,高端席面也伺候過不少。 食材選擇,刀工,揉面力道,用料多少,火候,烹調(diào)時間,這些都刻在手上。 照著同樣的食譜也能做出天差地別的兩道菜,差距就在廚師本人身上。 琴棋書畫之事,傅鴿子是大師,但柴米油鹽上,蘇遙才是行家。 蘇遙滿意地擦干手,隨著齊伯前去暖閣。 走,去圍觀鴿子吃食兒。 第4章 婚事 天色越發(fā)陰沉,雨勢大了些,檐頭鐵馬一時叮當作響。 蘇遙沿著廊下一路回到暖閣,隔著珠簾一看,不由微微一笑。 呦,傅鴿子終于舍得坐起來了。 再低頭一瞧,碗中的小餛飩也只剩兩個了。 吃得還挺快。 但凡廚子,最喜歡看旁人吃自己的飯吃得香了。 蘇遙心下涌起莫名的滿足感,打起簾子笑笑:“傅先生覺得這餛飩怎樣?果真皮薄如紙吧?!?/br> 廚子越滿意,越要明知故問一遭兒。 蘇遙管自己這個習慣叫職業(yè)虛榮心,得食客夸一句“好吃”比什么都開心。 窗外雨聲瀟瀟,蘇遙等了一瞬,卻并沒有得來一句好話。 他打起簾子時,傅陵才終于抬頭瞧了他一眼,眸中只微微一怔。 聽到蘇遙的話,他似乎微微瞇了下眼睛,卻又轉(zhuǎn)過頭去了。 怎么了?蘇遙一時不解,瞧著吃得不也挺好? 他職業(yè)病作祟,正下意識地開始反省做餛飩的程序,便瞧見傅陵眉梢微微挑了下,又發(fā)出個單音節(jié)詞:'“嗯?!?/br> 嗯。 蘇遙:? 這是個什么意思?還成? 蘇遙頭回聽到這種言簡意賅的評價,配合上傅陵波瀾不興的臉,一時都糊涂了。 他不明白,一旁的吳叔卻驚掉下巴。 在他家公子這里,“嗯”是個最高評價,意思基本等同于旁人做篇八百字的賦來夸這道菜好吃。 京城酒樓中的老掌柜暗地里都知道,年紀輕輕的傅相從來不評價廚子,但凡開口,必定是罵人。 能讓傅陵只說個“嗯”,就是指這道菜做得無可挑剔。 曾有段時日,京中數(shù)得上號的酒樓,如果能得傅相一個“嗯”,都恨不得把“嗯”字寫成匾掛上,再落上傅相的私章。 可惜此事太南,至今無一酒樓有此殊榮。 吳叔本就驚訝,如今更是暗自咋舌,忍不住偷偷覷了蘇遙好幾眼。 倒看不出來,這小書生,還挺對自家公子口味的。 蘇遙并不知這些彎彎繞繞,得這一個單音節(jié)詞,只暗道,這傅鴿子的嘴還真刁。 這種頂挑剔的行家,他從前也遇上過。他見過許多財大氣粗的閑人,吃過菜,還專門把掌勺的叫出去罵一頓。 也好應付,承認不足,虛心進步就行了。 于是蘇遙客氣道:“今日過于倉促,沒來得及做到周全。傅先生若不嫌棄,改天到我家做客,我還能做得更好些?!?/br> 傅陵突然開口:“更好些?” 蘇遙稍微一怔。 他不過白說一句,從前那些閑人不滿意,這話只是為了順毛。 怎么還順桿子往上爬呢? 蘇遙頓了頓,只能順勢笑道:“過些日子春日里的薺菜便有了,傅先生若是登門,我做薺菜鮮rou餡的招待您?!?/br> 傅陵點頭:“好?!?/br> 這個理所當然的模樣…… 不再客氣兩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