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笑笑，卻又念起，“昨日裴儀說，泡溫泉對(duì)你的身體有好處。我家在東山有湯泉池，正好這幾日熱，咱們?nèi)ケ軆扇帐蠲?？?/br>
    這三位情敵不過一時(shí)受打擊，待反應(yīng)過來(lái)，八成會(huì)加倍反撲。

    正好避兩日，讓他們撲個(gè)空。

    傅相打得一手好算盤，蘇遙卻記著另一樁事：“是傅家的湯泉池么？”

    傅陵略一頓：“湯泉池是，但宅子是我的。”

    蘇遙瞧見傅陵神色，便將話頭又咽下去了。

    傅先生似乎并不是很想見家人的樣子。

    還是身份的原因么？

    是身份的原因，但并非蘇遙想的樣子。

    傅家對(duì)外一直稱傅陵在江南休養(yǎng)，家中許多人都不知他在舊京。

    舊京本就沒有幾個(gè)人認(rèn)得他的模樣，大張旗鼓地出現(xiàn)終究不妥。

    蘇遙一默，方記起客氣：“倒是麻煩傅先生……”

    “不麻煩?！?/br>
    傅陵最不喜歡聽場(chǎng)面話，索性直接截住蘇遙，又一挑眉，“反正裴儀也惦記我家湯泉池子許久了，都要去，不如蘇老板一起去?！?/br>
    又補(bǔ)一句：“把阿言帶上。”

    蘇遙再客氣幾句，都被傅陵截住，便直接點(diǎn)頭，又道：“成安對(duì)店鋪生意不熟，那只能讓齊伯留下看店了。”

    齊伯于身后聽得一急，回至家中，忙忙地翻箱倒柜，包成個(gè)小包裹，抱住去找蘇遙。

    裴儀又給蘇遙行一遍針，蘇遙躺在榻上，額上尚有微微一層薄汗。

    燭火明亮，與蘇遙面上投下淺淺淡淡的搖曳光影。

    齊伯從蘇遙眼角一滴淚痣，瞧到白皙的脖頸，再到中衣微松，露出的一截精巧鎖骨，心下再度抖上三抖。

    白菜尚不自知，只于榻上轉(zhuǎn)身：“齊伯有什么事？”

    一縷烏發(fā)搭在蘇遙頸間，襯得他格外白皙。

    齊伯撂下包裹，抬手把頭發(fā)撥開，又給蘇遙系上衣襟，直接把薄被拉到下巴，握住蘇遙的手，惆悵嘆一口氣：“公子，這回我不跟著你，你得照顧好自己啊……”

    蘇遙不明所以，只把被子拉開點(diǎn)：“怎么了？”

    又撫慰道：“齊伯不必?fù)?dān)心，成安還跟著。更何況還有阿言，裴老先生也在的。再說，還有傅先生。”

    就是姓傅的最危險(xiǎn)了！

    齊伯再度于心內(nèi)嘆口氣，拍拍蘇遙的手，將包裹拎給蘇遙看看：“公子……有的事吧，就……你多少得懂一點(diǎn)。我……我不跟著你，公子千萬(wàn)小心。你不愿意，千萬(wàn)別答應(yīng)！不行你遣人來(lái)找我，老奴一定立刻就到，拼命護(hù)著公子！”

    蘇遙讓他這聊出一頭霧水，只笑著應(yīng)下：“我會(huì)仔細(xì)的。”

    又瞧一眼：“這是什么？”

    齊伯微一躊躇，終究不好意思：“公子今兒累了，去湯泉之前看一眼就行哈?！?/br>
    又囑咐：“一定得記著看?！?/br>
    蘇遙點(diǎn)頭，但即將出發(fā)，連日收拾行裝，并大點(diǎn)店中，費(fèi)去不少時(shí)辰。

    直到坐上出發(fā)的馬車，才念起此事。

    蘇遙于大馬車中，打開包裹一看。

    竟然全都是書。

    阿言好奇：“公子，這是什么書？”

    第64章 東山別院(一)竹隱小院

    蘇遙也不知是什么書。

    大約有五六冊(cè)子的書,工工整整地疊起來(lái)也是厚厚一沓。只是深藍(lán)封面上皆無(wú)書名,瞧著嶄新嶄新,著實(shí)奇怪。

    但齊伯會(huì)與他帶書,本身就很奇怪。

    蘇遙拿起一本,翻開瞅上一眼，猛然愣住。

    阿言依舊探頭：“是什么書？公子也給我看看?！?/br>
    他一湊近,蘇遙“啪”得一聲將書闔上。

    阿言疑惑蹙眉,蘇遙只勉強(qiáng)扯出個(gè)笑意：“……閑書來(lái)著，你別看。”

    又頗為手忙腳亂地再把書包好。

    阿言疑惑更甚。

    因?yàn)樘K遙瞧上去極為局促，耳尖都微微泛紅。

    但阿言是個(gè)好孩子,蘇遙不肯說,他也就不再追問。

    寬敞的車廂內(nèi)默上一會(huì)子,車輪軋過道路的聲音轱轆轱轆。

    阿言瞧蘇遙一眼：“公子……”

    蘇遙一怔,才稍稍回神：“啊？”

    阿言頓一下：“公子一直抱著那包書，不累嗎？”

    蘇遙像是剛意識(shí)到,猛然把小包裹丟開。

    蘇遙這心神慌亂都寫在臉上了。

    阿言微微瞇眼,只好尋個(gè)話題，先分開他的心思：“公子，我上回的那件衣裳，補(bǔ)不好了嗎？”

    那日去大慈安寺的廟會(huì)，把阿言放在祝娘子家中吃飯,阿言的袖口不小心被勾破了，好長(zhǎng)一條口子。

    蘇遙道：“送去咱們坊中的鋪?zhàn)恿?，但裁縫師傅說,勾得太爛，怕是補(bǔ)上也不好再穿，就算了?！?/br>
    又瞧見阿言默默：“你喜歡那件衣裳？”

    阿言搖搖頭：“倒算不上，只覺得可惜了?！?/br>
    蘇遙笑笑：“還是我的舊衣裳，可惜什么？不小心掛破了，也沒辦法。我改日帶你做新的。”

    阿言微有躊躇：“我覺得不是不小心?！鳖D一下，又抬頭：“我覺得是華娘故意給我勾破的?！?/br>
    蘇遙笑了：“這是什么話。人好端端地，壞你衣裳做什么？”

    阿言再次沉默，半晌，卻只挽起袖口：“她是為了看這個(gè)?！?/br>
    阿言的右手小臂上，有三處很顯眼的疤痕。

    蘇遙一向知道，此時(shí)只疑惑：“為什么？”

    阿言望著蘇遙：“我告訴公子，公子不能與旁人說。”

    蘇遙瞧他鄭重，一時(shí)也莫名緊張些許。

    雖然趕車之人是成安，他也聽不見，但阿言終究沒說實(shí)話。

    他只抿抿唇：“從前家中之事，其實(shí)我還記得一點(diǎn)。我先前是騙人牙子，我爹娘并非病故。他們……得罪了人，是被仇家殺死的。我逃了出來(lái)，就被人牙子撿走了?！?/br>
    蘇遙愣一下，便瞧見阿言摸著袖口的疤痕，低聲道：“我這里，原是塊梅花狀的紅色胎記。我怕仇家再找到我，就自己劃開了。我怕太刻意，又劃開另外兩處遮掩。”

    蘇遙默了默，只聽阿言繼續(xù)道：“我背后也有一塊。我原也想劃破，但人牙子帶我們?cè)S多小孩子行路，暑熱天氣，我手臂上流血化膿，發(fā)起高燒，險(xiǎn)些被人牙子扔了，就再?zèng)]敢動(dòng)?！?/br>
    “后來(lái)賣過許多主家，背上帶著傷口不好做活，我便也一直沒再劃?！?/br>
    阿言小小年紀(jì)，身世卻頗為可憐。

    蘇遙嘆口氣，攬住他，阿言靠在蘇遙肩上，卻扯扯蘇遙衣袖：“公子，我以后不想再去祝娘子家了，行嗎？”

    “你覺得，華娘是來(lái)找你尋仇？”

    蘇遙回味一遭，仍是覺得頗為奇怪，“可你當(dāng)時(shí)還很小，即便你爹娘得罪人，也不至于如此。是有何深仇大怨，要過上這么多年，還來(lái)與你尋仇？”

    阿言閉了閉眼。

    骨rou至親，血海深仇。

    他不便解釋，只道：“我害怕。公子就當(dāng)我多想，我不愿意再見她?！?/br>
    蘇遙一時(shí)心疼，只接口應(yīng)下。

    撫慰般地拍拍他肩頭，又見他抬頭，輕聲道：“這次去傅先生的別院，我問過齊伯，說與咱……與公子家的土地莊子不遠(yuǎn)，公子讓我在那里玩兩天行嗎？”

    蘇遙滿心憐愛，點(diǎn)點(diǎn)頭，又糾正：“就是咱們家的土地，你叫蘇言，是我弟弟?！?/br>
    阿言靠在蘇遙懷中，摟住蘇遙的腰，只眼眶泛酸。

    他默默閉上眼，把臉埋在蘇遙肩上。

    這是最后一次了。

    可惜他并不是蘇言。

    他就要走了。

    阿言自幼東躲西藏，心下的直覺敏銳異常。

    華娘一定知道些什么，趁尚未被發(fā)現(xiàn)，趁他還沒有給蘇遙惹上禍?zhǔn)?，趁著?lái)東山人煙稀少，趕緊離開舊京。

    這一走，以后就再也見不到蘇遙了。

    阿言想哭。

    只拼命壓住一腔難過。

    阿言情緒不大好，蘇遙只覺得車廂內(nèi)悶悶的，掀開車簾，卻見天色黯淡，積云層層疊疊，堆在枝影樹梢之上，四下之余枯燥的聲聲蟬鳴。

    他掀著簾子透風(fēng)，卻自后頭快步趕來(lái)一匹紅鬃馬。

    車行得并不快，傅陵扯住韁繩，悠哉悠哉地騎在馬上：“我還以為蘇老板睡著了。”

    傅陵雖頗具威儀，但平日總持把扇子，慢慢踱步，是個(gè)清傲的文士作派。

    蘇遙先時(shí)，只以為他不會(huì)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