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此時白遂坐在角落里,努力把自己裝成一尊塑像。 他還沒見過這么大的場面,小家伙在陌生的地方、又是自己一個人看著屋子里烏泱泱一片同齡人,自然地有些害怕,因而躲得比誰都快,靠著墻壁假裝玩偶。 只是他長得唇紅齒白/精致漂亮,穿著玉白色的衣袍,就坐在那里已經(jīng)足夠吸引人了,有不少好奇的小家伙就迫不及待湊過去和他搭訕。 白遂雖然怕,但是禮儀還是挺好的,一板一眼和他們說話,雖然比不上葉長安的圓滑,但是也進退得宜,很快不少孩子就圍著他,形成了一個小團體。 ——其實更大可能是看他是白虎的原因。 偌大的偏殿里,孩子們其實隱隱約約分成了三四個小團體,白遂這里是一波,還有一波是朱雀三兄弟,他們都穿著大紅色的衣衫,三個雖然年紀不一樣,但是長相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都是精致好看的五官,狹長的鳳眸和葉呈昭一模一樣。 他們兄弟三個都往白遂那邊看了一眼,最大的葉觀江勾起嘲諷的笑意,兩個小的也跟在葉觀江后面笑了,圍著他們的人就知道這三個是什么意思了,七嘴八舌說著白遂的壞話來討這三個小少爺?shù)臍g心。 雖然那邊是未來的白虎族長不好惹,但是眼前這三位也是板上釘釘?shù)奈磥碇烊缸彘L啊。 他們抱大腿,左右逢源是技巧,牢牢抱住一個是本能,此時扒上了葉觀江三人,就只是以他們馬首是瞻了。 葉觀江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話,像是要把白遂貶低到塵埃里,不禁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又準瞬即逝,換上了一副糾結(jié)起來的模樣:“你么說的也不盡然是真的,那可是白虎族唯一的繼承人呢。” 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說成是他并不愿意聽到貶低白遂的樣子,要是葉長安在這里,肯定要罵他一頓,覺得他簡直和他的娘親一樣白蓮花。 只是現(xiàn)在誰都知道,朱雀族長之前的夫人是個蠢貨,尊貴無比的身份放著不要,巴巴去給人家幼兒園當一個老師,簡直是蠢到家了,還放棄了自己兒子未來繼承朱雀一族的可能,白白便宜了別人。 大家偶爾閑談?wù)f起絹翕和葉長安的時候,都是滿滿的不屑。 虎落平陽被犬欺,也大概如此,人心就是這樣。 葉觀江道:“走,我們?nèi)ソo白遂少族主打個招呼?!庇谑且黄四憧次椅铱茨?,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后浩浩蕩蕩跟在他們兄弟三人背后一起走了過來。 白遂眼尖地看到他們,和葉長安也有三四份相似的模樣,卻讓白遂覺得有些惡心。 拿他稚嫩的眼神去看,葉長安眉眼間滿是坦蕩瀟灑,而這幾個人都是滿滿的算計,就算再好看再英俊的樣子,也顯得有些渾濁不堪。 他意思意思地點點頭,和剛剛應(yīng)對其他人的恭謹有禮截然相反完全不同,就連面上的表情都有些漠然,眉心微微蹙起,只是出于禮貌才沒有說些讓人難堪的話。 只是他不說,不代表葉觀江不說,他臉上掛著友善的微笑,被白遂糊弄了幾次也不見得惱火,反而一直是笑著的:“不知道我家四弟可好?” 這話說的,好像你真的把葉長安當成自己親弟弟了呢,還硬是裝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 稍微懂些事也知道些羞恥的人就悄悄走開了,避開這不要臉皮的朱雀。 白遂也是驚到了。 他喜歡長安,也喜歡絹翕,因此聽到葉觀江明顯帶著不懷好意的話,實在忍不住自己的火氣,鼓起嘴唇,剛要說話,卻突然被一陣尖叫給打亂了。 偏殿里的人,都往聲音傳出來的方向看去。 那里同樣是一群人,包圍著的是青丘狐族現(xiàn)在的王子和公主。 青丘的狐王狐后生了一子一女,長子叫君逸,女兒叫君妙,都是挺囂張跋扈的人,但是心甘情愿捧上去的人也不少,他們那里圍著的不必白遂這里少多少,擠得密密麻麻的,都透不過一條縫來。 也因此,白遂也只能聽到聲音,但是看不見到底是誰在叫。 他撥開人群走上前去。 自然圍著他的那群人也一起走了上去,跟在他背后,像是跟屁蟲一樣。 葉家另外兩個小的抬頭看葉觀江,見他不動,忙問道:“哥,我們不去看看熱鬧嗎?” 葉觀江看了看那邊的動靜,搖了搖頭道:“狐族的人,讓他們?nèi)ヴ[吧,鷸蚌相爭得利的可是漁翁?!?/br> 只可惜兩個小的,望著那邊的熱鬧滿懷期待,眼里的好奇都要躍出來了,現(xiàn)在只能待在葉觀江身邊不能看熱鬧,一個兩個都是咬著唇滿是好奇和遺憾。 葉觀江則是看著那群人,見白遂過去一個個避身讓開的樣子,勾起一個略有些猙獰的笑。 白遂不知道葉觀江在想什么,也沒興趣知道。 他終于被讓進了最間的地方,也更清晰更直接地聽到了那陣尖叫背后小聲的哼唧聲。 因為地上躺著的那個紫衣服的乖巧小女孩,長得珠圓玉潤,現(xiàn)在卻是一副嚇壞了的模樣,蜷著身子臥倒在地上,臉上蒼白,眼睛微微闔起,睫毛長長的,卻不安地一顫一顫,看起來可憐極了。 君逸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君妙卻是手里拿著鞭子,一下一下往地上抽,鞭子揚起的尾風一下一下刮起女孩的裙角,也讓她顫抖得更加明顯。 白遂蹙起了眉頭,走出去把手伸了出來,聲音柔和,像是努力在學青徽和他說話時的模樣:“我拉你起來好不好?” 躺在地上的女娃娃顫顫地睜開雙眼,正好撞進白遂充滿關(guān)切的眼神里,好像溫柔的春風一樣,掃過去,她的委屈就要全部爆發(fā)出來了,豆大的眼水一滴一滴往下淌著。 她慢慢用手肘把自己的上半身撐起來,便要握住白遂伸過來的手。 正在此時,一道鞭子像是疾風一樣揮舞過來,在半空留下一道殘影。 第42章 說時遲那時快, 白遂往前一撲, 正好將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護在了身下, 緊接著,鞭子的破空聲后, 便是凌厲的抽擊聲音, 正好打在了白遂的背上。 饒是白遂是皮糙rou厚的神獸, 都忍不住咬牙“嘶”了一聲, 整張臉皺了起來, 咬著牙。 這橫生一事,把其他人都嚇了一大跳,剛剛圍在白遂身邊的人嘰嘰喳喳擠過來, 有的瞪著君妙二人義憤填膺地爭執(zhí), 有人伸出手要把白遂扶起來。 白遂抬起頭看到好多雙手朝他伸過來,一個個白白嫩嫩晃啊晃啊, 有些瘆人,自己干脆利落爬了起來,又把閉著眼睛哭的小meimei扶起來。 剛剛只是看她哭,現(xiàn)在扶起來之后, 圍著他們的孩子都看到了這個小女孩的容貌, 都有些大吃一驚,再看看君妙的臉, 仿佛就知道她為什么要欺負這紫衣女孩了。 原因無他, 完全是這個小女孩長得太過精致漂亮, 像是嬌嫩的花兒一樣, 應(yīng)該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怎么能像現(xiàn)在這樣滿臉淚痕委屈極了,還不停地用圓乎乎的rou手擦著眼角溢出來的淚水,越看越讓人心疼。 她身上漂亮的衣服也被打壞了,割出一道道裂痕,又因為剛剛躺在地上,混著些臟污,狼狽極了。 君妙把揚起的長鞭卷起來收到手,剩下的一小節(jié)繞著她纖細的手臂,黝黑色的長鞭是上好的鉸蠶絲編織而成,里面混著金線,更是流光溢彩,打到人身上時也越發(fā)疼痛。 她長得其實也很好看,狐族本來就是以美貌著稱,何況是狐族的公主,只是再好看的容貌,混雜上一副盛氣臨人的樣子,也覺得有些討厭了。 她便是如此。 只是她自己渾然不覺,走上前來,咄咄逼人地看著白遂:“誰準許你扶她起來的?” 小女孩越發(fā)抖了起來,兩只rou乎乎的手忙不迭地擦著臉上的一粒粒金豆豆,看起來委屈又害怕。 白遂把她護到自己身后,看著君妙,滿是不贊同:“你怎么能隨隨便便打人?” 君妙:“又關(guān)你什么事?本公主看她不順眼,難道還要和你說一聲?你又是誰呢?” 她驕縱慣了,又習慣了被人捧著她說什么都是對的,此時也頗為刁蠻,手里的一截短鞭晃啊晃,像是下一秒就要被甩出來一樣。 白遂瞪著他,只恨自己沒和長安哥哥學一學怎么罵人,竟是詞窮了。 站在對峙二人身后的君逸笑了笑,一把撥開氣成斗雞眼的君妙,端得是一副清風朗月模樣,插/進去說道:“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少族主也別放在心上,我替我meimei跟你道歉,也和這位、嗯、不知道哪家的仙子道聲歉,如此這事情便過去吧?!?/br> 雖然語氣里是他先彎了腰,只是輕描淡寫一句話,說是沒把他們放在心上才更像是真的。 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圍觀的稍微大一點知道局勢的大孩子紛紛搖頭,腹誹道,在天帝心里,怕是倚重白虎族比狐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狐族的人怎么能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白遂皺起眉頭,也很是不滿。 這樣的輕視怠慢,也足以讓本來就很驕傲的白虎一族心里涌起怒火,就連性格溫吞的白遂也不例外。 只可惜君逸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輕狂模樣,笑著說:“白虎家的弟弟,你說這樣可以嗎?” 眾目睽睽之下,這就像是把白遂架到了火堆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 要是就這么認了,只會傳出去他懦弱,順帶著白虎族都會受到牽連;如果不認,與他爭執(zhí),卻又正和了他的心意。 就在白遂低著頭糾結(jié)的時候,紫衣女孩站了出來,和凡間五歲孩子差不多高,長得圓滾滾的很是可愛,只是現(xiàn)在眼睛里含著一泡淚水,撅著嘴不太情愿地看著對面的君逸:“你、你讓她跟我道歉,我就原諒她?!边呎f,邊舉起手指著君妙。 君妙眉眼間滿是跋扈,迎著她的手指看過來,卻勾起一抹笑:“哦?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讓我和你道歉?” 又終于把眼神移到了白遂身上,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最后露出一個意味不詳?shù)男Γ骸拔业故峭蝗幌肫饋?,那日打傷了我哥哥頭的懷瑜那家伙,可是和你在一起讀書呢,也不怪你現(xiàn)在看我們兄妹不順眼?!?/br> 怎么又突然說到懷瑜了? 白遂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看著君妙也愈發(fā)煩躁,撅著嘴就要發(fā)火,就在此時,君逸一把把還在喋喋不休的君妙給拽了回來,嚴厲地訓(xùn)她:“給她道歉?!?/br> 君妙不可置信地看著君逸陰鷙的眼神,卻在某一瞬間心里突然涌上無法言說的懼意,像是心臟被人捏在手里一樣,最終她吶吶道:“對不起?!?/br> ** 白遂以為這日的事情不過只是一樁小事,卻沒想到幾天后,自己會看見救下的小姑娘和她的母親,跟在青徽身后進了園子里。 葉長安走過來拍了拍呆滯的白遂的肩膀,問道:“你在看什么呢?” 又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也愣了一會兒。 白遂沒有聽到他呱噪的聲音,還以為怎么了呢,結(jié)果轉(zhuǎn)頭一看,葉長安一蹦三尺高,臉上的笑合不攏,拽著白遂的衣袖道:“你看,是meimei唉?!?/br> 白遂頗感意外地看著他,最后實在忍不住捂著嘴唇笑了。 二人像是躲在一邊說悄悄話一樣,淵止和懷瑜躡手躡腳從后面走了過來,一人撲到一人背上,白遂和葉長安都是往前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了,轉(zhuǎn)頭就要掐著他們的脖子好好嚇一嚇人。 四個孩子玩鬧起來,聲音連在里面的青徽和百結(jié)的母親都聽得一清二楚。 百結(jié)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今日打扮得干凈舒服,頭上頂著兩個小揪揪,笑起來兩邊各有一個小梨渦,讓人想醉倒在她的笑容里。 此時的她,坐在母親身邊,手指交纏揉搓著,耳朵卻豎起來聽著外面的聲音,努力想辨別出那日給她解圍的人。 只是她只能聽到外面好多人在一起的笑鬧聲,她有些不滿地撅著嘴,恨不得馬上跑出去找人去。 只是她的娘親手一直放在她身上,是個保護而且拘束著她的姿勢,她只能乖乖坐在那里,聽著大人的說話。 青徽震驚地聽同樣好看精致的母親結(jié)香說話,聽到她說起在宴會上白遂護著百結(jié)的時候,嘴張大了滿是驚詫,又有點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結(jié)香又說:“從那日起,我家女兒就一直想找到那個護著她的人,又聽說你這里招孩子,我就想著,也讓百結(jié)過來和他們一起上學,你看可好?” 她沒說的是,這幾日百結(jié)每晚都是噩夢連連,一閉眼就是自己被鞭子抽的模樣,看著她心疼死了,只是欺負她的那人是狐族的公主,自己不過是一個尋常的花仙,根本沒辦法給她尋個說法,只覺得懊惱極了,也因此,百結(jié)說她要來這里讀書時,她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下來。 青徽自然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和結(jié)香多說了幾句,又把她送出門,這才領(lǐng)著百結(jié)出來。 百結(jié)先是乖巧極了,牽著青徽的手動作嫻雅靜,青徽問什么她就說什么,是個家教很好的孩子。 只是當她看到白遂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子變了,忙不迭地甩開青徽的手,拎起裙擺隨便塞到腰上的絲帶里,兩條小腿像是風火輪一樣,風風火火就撞到了白遂身上。 白遂先是大吃一驚,然后急忙扶住了小女孩,比他還矮一點的小姑娘圓哩咕秋的,他都差點扶不住,好在身后淵止扶了一把,葉長安又在前面眼饞地一下子拽著百結(jié)的衣領(lǐng)把她拎了起來,湊過去打量她。 懷瑜也好奇地看過去。 只是葉長安是饞軟軟的香香的meimei好多年,此時看到這樣的圓滾滾香乎乎的百結(jié)一副慈愛兄長模樣,但是懷瑜就僅僅是好奇罷了,多看了幾眼,發(fā)現(xiàn)長得和別人也沒什么兩樣,都是一雙眼睛一對鼻孔一個嘴,最后撇撇嘴就轉(zhuǎn)了過去。 被拎著在半空蕩來蕩去的百結(jié)嘴一癟,眨巴著眼睛看著葉長安,葉長安就忙不迭地把她放了下來,努力把聲線壓柔和,大大的嗓門也低了下去,生怕嚇到了這花一樣的meimei:“唉,你別哭啊?!?/br> 百結(jié)瞪他一眼,水光瑩瑩的眼睛里純善柔洵,葉長安看得心虛極了,便翻著自己的袖子,好半天才摸出一顆糖果,撓著頭遞給要哭不哭的百結(jié):“給你糖吃,你不哭了好不好?” 百結(jié)遲疑地從他手里拿過糖,像是不相信葉長安是真準備給她一樣,直到真的把那顆糖果拿到手了,握在手里,咯得掌心疼,才有了真實感,她慢吞吞把握著它的手縮回來,縮一點點就抬頭看葉長安一下,縮一點點就抬頭看他一下,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樣。 葉長安看著好笑,索性大大方方攤開手掌就任由百結(jié)畏畏縮縮地拿,等她拿著糖果的手放了回去,這才揚起一個張揚的笑:“你吃啊,說好了,你吃了就不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