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想容低著頭沒有回應(yīng)，周津塬卻在說完后，心頭微震。他再次想到，她的聽力有點問題?？墒?，他剛剛檢查過，趙想容并沒有戴人工耳蝸的外置機器……周津塬實在毫無把握，他很想看到具體的，可信的醫(yī)學檢查報告。

    就在這時，一包女士煙冷不丁地砸在他后腦勺。

    接著，一個小小的金屬打火機，在半空劃過優(yōu)美地弧形后，狠狠地砸在他手腕。

    周津塬面色微微難看，偏偏還在開車。

    他從后視鏡望過去，趙想容扔完煙和打火機后，已經(jīng)從她包里找了根絲帶，纏在脖子上掩飾傷痕。她用口型對他罵了句臟話。

    到下車前，趙想容摔門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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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場人來人往，趙想容看了眼表，距離飛機起飛只剩下一個小時。

    她跑過去，插隊安檢，終于趕在最后登機。

    一上飛機，趙想容又挑高眉。

    這次探班的機票，是由涂霆主動買的，她也沒細看，但是，涂霆居然買了普通艙的票。趙想容平常倒也不在乎這些，可是現(xiàn)在，她控制不住地想發(fā)嬌小姐脾氣，恨涂霆不夠體貼。

    不對，機票也許是林大姨買的。

    趙想容自己補了張頭等艙的票。但運氣不好，后排坐著一個小孩子，全程用 ipad 公放小豬佩奇，在座位拱來拱去。她縮在座位里，脖子越發(fā)腫痛，不停地咳嗽，過了會，耳朵又開始疼痛起來。

    她在平常盡量讓自己保持心情愉快，血壓一高，就更聽不見聲音。

    飛機在萬米高空飛行，趙想容只覺得耳邊噪音極大?？战銚牡乜戳诉@位女乘客好幾次，送來幾罐冰易拉罐，讓她敷脖子。

    好難受，好想死。趙想容裹在毯子里，她想讓一個人溫柔地照顧自己，卻知道不要懷有這種期待。當她被關(guān)在小黑屋，就明白這個道理，大部分的艱難時刻，人沒有同伴，她就只有自己。

    原本以為，許晗和周津塬是例外，但他們的出現(xiàn)告訴她，世界上根本沒有例外。

    涂霆每天深夜才能收工，他興沖沖地回到房間。林大姨在旁邊不耐煩地咂著嘴，說什么之前見面不久，趙想容這么快又來探班，行為不檢點之類。

    趙想容已經(jīng)坐在床上等他，她重新化了妝，精神煥發(fā)，但是脖頸間系著圍巾。

    涂霆擁抱她，趙想容情不自禁地往后縮了縮，隨后放松自己，撒嬌地埋在他懷里。也許因為在大西北，涂霆身上有股風沙和畜生的味道。

    涂霆今天拍了和一個騾子的戲份。動物戲份很難拍，他今天不能洗澡。明天早上繼續(xù)補鏡頭。

    他親了親趙想容的唇，順手勾著她下巴，立刻看到那鮮明的扼痕，在脖子下已經(jīng)造成血瘀。

    偶像明顯有點驚呆了，他說：“怎么了？”

    趙想容毫不猶豫地把這口黑鍋扣到周津塬頭上：“我前夫掐的?！?/br>
    涂霆仔細檢查她脖子，他皺眉問：“你前夫留指甲？”

    趙想容皮膚白皙接近透明，脖子上被老太太蓄在小拇指的指甲，刮了長長的口子。

    趙想容呆了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更喜歡傻乎乎丟錢包的涂霆，不喜歡這么仔細觀察愛看鬼片的涂霆。

    涂霆“嘖”了聲。

    酒店房間里有急救箱，他找來消腫的藥膏，厚厚地抹在她脖子上。

    趙想容安靜地坐在床上，享受這種照顧。如果涂霆的粉絲知道他對自己這么好，他們會不會傷心？她冷不丁地這么想。

    涂霆的手終于停了下，他抬起眼睛，認真地看著她?！澳悴淮蛩愀嬖V我發(fā)生什么事？”

    趙想容沒有逃避涂霆的注視，她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一直照顧的老人有一天想掐死自己。而且，她是被前夫救的。

    她最討厭抱怨和示弱，但手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她應(yīng)該去檢查，因為喉嚨里有血絲的味道。

    最終，趙想容只能含糊地說：“發(fā)生一點點小意外?！?/br>
    涂霆摸著趙想容的頭發(fā)。他想起在羅馬，趙想容毫不猶豫地給小偷重重一擊，她的眼睛里透著風暴，漂亮極了。以及那次到她家，那幾乎看不見盡頭的別墅與花園。他無法猜透她的家世和經(jīng)歷，但是，他喜歡她。

    “你在我這里很安全?！蓖况f。

    趙想容微微一笑，涂霆的世界，是看不見刀槍的名利場，但他的生活環(huán)境確實相對單純。

    她剛想回答，門外傳來敲門聲。

    林大姨端著一碗海參粥，親切地說：“小霆，晚上吃點東西?！庇职迤鹉槍w想容說，“不好意思，這里交通不方便，我買的海參，一次只泡發(fā)了三四個，都是留給涂霆吃的?！?/br>
    趙想容眼波流轉(zhuǎn)，并不氣惱。

    那樣子在林大姨眼里，就是一條修煉多年的狐貍精，而且，還是條老狐貍精。

    林大姨早就查清楚了，趙想容家里再有錢，但那也沒用！她完全比不上涂霆有名氣又有錢?。『螞r，趙想容已經(jīng)年過三十，還離過婚！

    涂霆對林大姨的敵意態(tài)度，也很尷尬。

    關(guān)上門后，他很有眼力地把海參粥遞給她：“寶寶你吃?！?/br>
    趙想容倒是不客氣地把林大姨的海參粥喝了。熱粥下肚，她心里感覺好受很多。

    涂霆則坐在床邊，又開始自顧自地哼歌和彈吉他。不過因為怕擾民，只用手按弦，不撥弄。

    趙想容歪頭看著這個大男孩，她說：“問你個問題哦，身為偶像，你怎么面對那些粉轉(zhuǎn)黑？就是，有些人曾經(jīng)對你還可以，你也信任他們，但是有一天，他們會突然開始傷害你?！?/br>
    擁有萬千黑粉的涂霆不假思索地回答：“一開始就不要為他們難過?！?/br>
    趙想容點了點頭：“我喜歡?！彼淹敕畔?，俯身抱住涂霆，開始脫他的衣服。

    涂霆皺皺眉，他懷里抱著吉他，假意拒絕：“都傷成這樣，今晚別想撲我?！?/br>
    趙想容眨眨眼，親吻他的下巴，手臂嬌媚地纏上去：“拜托！我傷那么重，飛那么老遠，就是專程來睡你的好嗎？”

    涂霆“哎哎”兩聲，把她抱到床上去。

    天快亮的時候，涂霆依舊在酣睡。趙想容已經(jīng)梳妝打扮好，她打算乘第一班早航班回去，總覺得放心不下許晗的祖母。

    涂霆的酒店房間很亂，她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包扔在那里。

    這時候，她手機響了起來，打來電話的是周津塬。她順手掐掉，坐在床邊，出神地看著涂霆。他呼吸輕柔，五官長得恰到好處，尤其臉小得驚人，但手掌又很大。

    趙想容摸了摸他的長睫毛。她暗自下決心，趕緊和周津塬，以及他身邊的爛事有個了斷。

    離婚，就等于再投胎，趙想容目前只想當一個傻白甜作風的明星女友。

    第45章 45

    周津塬第三次給趙想容打電話, 又被掛斷了。

    他把許晗祖母送到了新的療養(yǎng)院，但在清晨時分, 老人突然叫起趙想容的名字，她開始流淚, 要叫豆豆過來。隨后因為激動而發(fā)心梗。療養(yǎng)院叫來救護車, 給周津塬打了電話。

    周津塬半夜接了電話，他還在值班，請了假，迅速趕過來。

    他平常都是穿著手術(shù)服在里面的人。此刻等候在陌生的醫(yī)院, 陌生的走廊, 周津塬體會的焦慮心情, 和任何一名普通病人家屬都沒有區(qū)別。

    搶救沒有進行多久，72歲的祖母很快因為心梗而去世。

    這樣歲數(shù)的老人, 這樣的去世方式并不罕見。急性心肌梗，一直是中老年人的常見疾病，祖母身體虛弱，她伴隨最后對趙想容的那一掐, 耗費所有的心力, 隨后撒手人寰。

    周津塬以為他會傷心，但實際上，他只是很恍惚。

    急診醫(yī)生順便為周津塬包扎了昨天的傷口，他坐在空無一人的走廊

    周津塬想不到上次來看許晗祖母，他都做了什么。許晗祖母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腦子總是糊涂, 周津塬極少廢話，大部分時間只能沉默陪老人坐。他有時候想許晗老了，他也會這么照顧許晗，有時候他覺得會一輩子繼續(xù)愛她，也可能是他更愛自己。他在以清醒的意識，愛著一個早已消逝的人。

    “我會去巴黎的公立大學留學?！痹S晗當時輕快地告訴他，“這都是定好了的?！?/br>
    “國內(nèi)大學也有法語系吧，你為什么想出國？”周津塬隨口說。他沒想過去問，許晗的留學費用從哪里來。他最初接觸她，她還只是一個交不上學費的貧困生。他只是想到，異國戀真煩，許晗估計又要給他寫國際郵件信。

    許晗沉默了好一會，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留在國內(nèi)，我就永遠沒法做真正的自己?！?/br>
    周津塬當醫(yī)生，他幫助過不少患者，他們從喪失關(guān)節(jié)的所有活動度到能重新地跑跳。他見證過太多患者因為病情拖太久，他們的骨頭畸形到令人震驚的地步。骨科醫(yī)生的工作，是用最精密的拆解和重建，迫使人體交出繼續(xù)運轉(zhuǎn)的秘密。

    他穿著白大褂，但心沒有變得同樣雪白。許晗去世后，他沒有哭過，一直保持清醒，用他能想到最重的東西壓著心底里那塊又冷又潮濕的棺材板。他的遺憾就是，他永遠沒法知道真正的許晗是什么樣子。

    下午空蕩的大廳，門外突然停了一輛車，趙想容匆匆地跑進來。

    “怎么回事？”她沖到周津塬一米前，花容失色，“我剛剛才看到你的短信?！?/br>
    一瞬間，兩人都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趙想容得知趙奉陽車禍，她也是急匆匆地從羅馬趕回來。

    就好像還是昨天，

    趙想容知道祖母去世的消息，她就像被敲了下頭，震驚地往后退了兩步，纖細脖子上打著蝴蝶結(jié)的圍巾，也微微顫抖。

    “她上次體檢就很不好，所以我想給她轉(zhuǎn)到更專業(yè)的療養(yǎng)院。但昨天，她走得很迅速，最重要的是沒有體會多少痛苦。我給你打電話，是因為她臨走前好像恢復了一點意識。我覺得，你應(yīng)該知道這件事?！?/br>
    周津塬這番話說得冷靜流暢，毫無痛苦，至少他表面如此。

    趙想容強忍住眼淚，問老太太為什么會突然心梗，她昨天又為什么會激動地掐住自己。周津塬搖搖頭，疲倦地說：“你去問醫(yī)生吧?！?/br>
    “你就是醫(yī)生呀？”趙想容沒好氣地說。

    “我只是骨科醫(yī)生?！敝芙蜍豢蜌猓拔也皇巧?，我不知道她怎么回事，我無能為力?！?/br>
    趙想容愣了愣。太稀奇。周津塬在她面前，總是一副無所不知全能的模樣。在以前，她頭痛腦熱來大姨媽包括其他同事有什么掛號問題都問他。

    周津塬看得出趙想容想對他發(fā)脾氣，就像她以往最愛無理取鬧似的。

    “我早上坐第一班飛機回城，一看到你的短信就趕過來了?！彼皇谴舸舻卣f，“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對不起?！?/br>
    周津塬簡短地說：“許晗的祖母不是你的責任?！彼酒饋硗庾?。

    他對趙想容沒有期待。趙想容昨天在經(jīng)歷了那一切，她依舊義無反顧地奔向新歡。她才不在乎許晗祖母。周津塬對此不意外，他知道她是什么個性。再說，即使趙想容接到電話，她第一時間趕過來，結(jié)果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他只是有點生氣。他生氣所有人都走了，自己留在原地。

    世界上和許晗有聯(lián)系的人，又少了一個。

    >>>

    趙想容年少時在醫(yī)院里住過很久，總覺得，所有的醫(yī)生只會溫柔地帶來壞消息。但她也知道，自己的人生離不開醫(yī)生。

    祖母的入院申請?zhí)畹闹芙蜍拿?，周津塬負責?lián)系一些家屬。等處理后事時，趙想容這才知道，周津塬把許晗所有能找得到的親戚，都以他的方式幫忙安排了工作。她想自己沒有這么多遠見，只能為許晗祖母流淚。

    趙想容這輩子流的眼淚最多的，是趙奉陽把她留在小木屋的三天。

    她在第一天的時候以為他還留在外面，哀求他放她出去，還說了很多趙想容自己都不屑的，可憐巴巴的懇求。到了第二天，趙想容的嗓子啞了，手也拍腫了，她在木箱后面摸出一大瓶可樂，里面灌著自來水，這是園丁打掃池塘，吊在船尾用來壓重量的污水瓶。

    小女孩喝著水，她幻想了另一個形象，它跟她說話，它陪著自己。

    那形象最初非常虛無，也許一顆星星，一棵大樹，或者是一堵墻。趙想容被救出來后，她依舊在沒人的地方，跟那個形象對話。

    許晗最先發(fā)現(xiàn)趙想容的異樣，她比她大不了多少，與其和幻想的形象說話，不如交一個真實的筆友?？墒窃S晗又認識誰呢，她在學校里盯上了最耀眼的周津塬，給趙想容寫了第一封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