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星座書上說，今天不宜上班

    最后一天了。

    半棟a3樓里死氣沉沉的, 隊伍的人員從兩位數(shù)變成一位數(shù)，每個人的身上都很濕，他們仿佛是在一只海底水怪的肚子里, 隨意在半空一抓, 指尖都能觸碰到粘膩的東西。

    陳仰不知道其他人的照明工具消耗的怎么樣, 他自己的手機電量不到百分之十五，電筒也不太明亮，所以他打算暫時都不用了。

    走廊只亮著一盞燈。

    來源在小啞巴的懷里，她抱著橘黃色電筒, 頭垂在身前，一動不動的維持著那個無措又頹喪的姿勢。

    旁邊的喬橋呆呆坐著, 自從李正死后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李正的死, 壓垮到了兩個女孩的心理防線。

    小啞巴是內(nèi)疚，喬橋是悲痛。

    李正被吃的那一幕已經(jīng)過去十多個小時了，陳仰回憶起來還是有不小的沖擊, 那是他在這個任務(wù)里第一次親眼見到怪物處理觸犯禁忌的任務(wù)者。

    吞食的過程也就一兩秒，眨個眼的功夫，人類根本無法抵抗。

    陳仰再一次慶幸鬼怪有鬼怪的世界，它們同樣要被規(guī)則驅(qū)使或約束，違反了也要被清理。

    如果它們不受管束, 那任務(wù)者們只能等死。

    陳仰從上往下的抹把臉, 李正觸犯禁忌之后，王姐就癟成了膜，和張總一樣。

    王姐早就死了。

    “余哥”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不能再靠近任務(wù)者，就利用小啞巴計劃了那一出，它把按插在隊伍里的“王姐”用在了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

    從喬橋被撞到李正踩到影子, 整個過程只有一個呼吸的時間，陳仰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咚”

    陳仰的后腦勺磕到了濕滑的墻壁，他發(fā)出一聲復(fù)雜的長嘆：“果然……”

    朝簡的眼瞼輕動。

    “我說得是對的，在任務(wù)世界，任何感情都會被規(guī)則拿來利用，尤其是愛情?！标愌龊磺宓恼f，“不能碰?！?/br>
    身邊一樁樁的悲劇越發(fā)讓陳仰堅信這一點。

    朝簡驀然睜眼，頭小幅度的歪了歪，幽深暴戾的目光盯著他。

    “一個先走了，留下的那個該有多難過啊。”陳仰自言自語，耳邊忽地響起低笑，“生不如死?！?/br>
    陳仰怔了怔：“估計差不多了。”他哎了聲，“所以說啊……”

    “又不能死?！背喆驍嚓愌?。

    陳仰不假思索的問：“為什么不能死？”問完就有了答案，留下的那個要背著兩個人的希望往前走。

    “不是?！背喎路鹬狸愌鏊?。

    陳仰問：“那是什么？”

    朝簡闔上眼簾，唇壓得很緊，不再言語。

    陳仰這邊的光線很暗，他看不見朝簡的面色，只是順著對方的氣息聲把視線挪過去。

    “不管怎么說，在任務(wù)世界談情說愛都會很慘烈。”陳仰半響說了一句，“十對九悲，剩下一對風(fēng)雨飄搖，半死不活?！?/br>
    朝簡笑出聲。

    陳仰問朝簡笑什么，他說，你懂個屁。

    沒談過戀愛的陳仰沒有反擊，他確實不懂，不過……

    朝簡幾個月前在休閑會所說想談戀愛，描述的既溫柔又純情，看樣子是以前沒談過，初戀還在，他哪來的資格訓(xùn)自己。

    陳仰猛地坐直：“你不會是想找個任務(wù)者談戀愛吧？”

    朝簡一言不發(fā)。

    真是這樣？陳仰心口悶悶的，那莫名的感覺沒有轉(zhuǎn)瞬即逝，而是停留了幾秒，被他抓捕到了，他的腦子里一白。

    “你……慎重點。”陳仰聽到自己微啞的聲音，他摸索著按住朝簡的肩膀，如兄如父。

    黑暗中倏忽響起一聲：“你是不是怕我跟任務(wù)者談戀愛，不要你了？”

    陳仰正要拿下來的手一頓，又無意識的放回少年肩頭，后半句無論是順著聽還是倒著聽，都有種無法形容的曖昧。

    不等陳仰說點什么轉(zhuǎn)移話題，放在少年肩頭的手就被撥開了。

    “我有了喜歡的人，就會換掉搭檔?！背嗞幧恼f。

    陳仰聽到“咯吱”“咯吱”的牙關(guān)咬合聲，后背的涼意讓他瞬間起滿雞皮疙瘩，他想撓幾下，發(fā)現(xiàn)指尖有點戰(zhàn)栗：“你談戀愛了，我是不是要給紅包？畢竟你叫了我很多聲哥哥?！?/br>
    朝簡：“……”

    “滾?！背喿テ鸸照仍页鋈?。

    “這個字你也說了不少次，”陳仰說，“哪天我真滾了，你就沒哥哥了。”

    他沒注意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讓黑暗里的少年一愣，放在腿上的雙手劇烈發(fā)抖。

    .

    周圍的溫度似乎下降了很多，陳仰打了個冷戰(zhàn)，他察覺到朝簡的狀態(tài)不對，來不及思慮原因就連忙捧一把奶片塞到對方懷里。

    沒有熟悉的“嘎嘣”聲。

    奶片沒用了？陳仰的心里頓時拉響警報，他頭疼的想，那就只能換個法子轉(zhuǎn)移少年的注意力。

    陳仰爬起來，走到少年面前蹲下來：“跟你說個事，砸門的時候你靠我那么近，是不是知道里面的情況？”

    沒回應(yīng)。

    當陳仰湊近時，一股紊亂又粗重的氣息噴到他臉上，他頓了頓，繼續(xù)，直到那氣息的主人往后仰，暴躁又不耐的對他低吼道：“離我遠點！”

    陳仰松了口氣，沒事了。每次搭檔一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他就會安心。

    因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是沒有那一面的，陳仰心想。

    “你還沒有告訴我?！标愌鲇霉虉?zhí)的語氣追問。

    “猜的。”朝簡的手還在抖，奶片半天都沒拆開，“那是個圈套?！?/br>
    陳仰垂了垂眼，確實，那是圈套，可他們不能繞過去。

    “是圈套就有意外?！背喺f。

    陳仰半搭的眼睫一顫，他拿走被朝簡肆虐的奶片，輕易撕開：“當時那個情況，‘王姐’要是撞我……”陳仰舔了舔唇，問了個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問的問題，“你會不會把我拉住？”

    墻邊一片寂靜。

    “我不會?！标愌雎牭匠啗]有起伏的聲音，他“哦”了聲，撕開的奶片待在他指間，忘了被他送出去。

    黑暗里伸過來一只手，準確捏住那個奶片，輕巧拽走，伴隨著一聲咕噥：“因為你現(xiàn)在的身手跟敏捷度不差，能應(yīng)付?！?/br>
    陳仰脫口而出：“那你還為了以防萬一，跑過來挨著我？”

    “別蹲我面前，”朝簡克制著什么，喉嚨里溢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喘息聲，“走開！”

    “我走我走，你冷靜點?！标愌鐾赃呉蛔?，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心理生了病的人喜怒無常，他除了哄讓別無他法。

    .

    陳仰剝了個奶片含著，口腔里多了一縷淡淡的甜味，他心想，不論是現(xiàn)實世界還是任務(wù)世界，都存在弱rou強食，欺軟怕硬的現(xiàn)象，怪物也會挑選好下手的目標，利用人類脆弱又奇妙的愛情。

    昨天六點的時候，“余哥”沒從大門口打卡出去，它從四樓的樓頂走的。

    陳仰看了看樓頂，這又是什么提示呢？他按開手機瞧瞧，現(xiàn)在是凌晨一點，最后一個怪物還沒上班。

    然而隊伍里已經(jīng)沒幾個人了。

    壓抑的抽泣聲從左側(cè)傳來，陳仰看了眼光暈里的女孩：“你要習(xí)慣。”

    除了這聲單調(diào)且薄弱的安慰，陳仰也給不了別的，他們同樣是任務(wù)者，同樣的生死未卜。

    一滴水珠從喬橋眼眶里掉下來，接著又有一滴兩滴，打濕了她的臉頰，下巴，衣領(lǐng)。

    “嗚……”喬橋一把抱住小啞巴，痛苦不堪的崩潰大哭，“嗚——”

    小啞巴懷里的電筒掉到了地上，她不知所措的環(huán)住喬橋，也哭了出來，邊哭邊發(fā)出“啊啊”聲，對不起。

    陳仰開了下手電，發(fā)現(xiàn)潘霖被這股悲傷感染到了，不停用手背擦眼睛，朝簡跟鄭之覃都是漠然的，無動于衷。

    鄭之覃見多了任務(wù)者的死亡，朝簡是性格使然，他們不會為生離死別動容。

    陳仰關(guān)掉了手電。

    .

    不知過了多久，喬橋跟小啞巴哭累了就蜷縮在一起睡著了。

    陳仰看見喬橋睡夢中還在一抽一抽的，很難過，他輕輕拽走她的星座書，剛要翻開，就聽到了“撲通”一聲響，夾雜著驚恐萬分的慘叫。

    潘霖掉下去了。

    陳仰“刷”地放下書站起來：“鄭之覃？”

    “不叫鄭總了。”鄭之覃嘖了聲，“我家寶寶自己走路沒注意，滑了一跤。”

    陳仰吸口氣，234層樓的護欄都有大片的破損，其中三樓的護欄破損程度最輕，他們特地留在這一層休息。

    “怪我?！编嵵载?zé)道，“小孩子總是喜歡五顏六色的鞋子，也不管鞋底防不防滑，我應(yīng)該多勸勸他。”

    “你還有心情……”陳仰的話聲戛然而止，潘霖怎么沒喊救命？他幾個大步?jīng)_到走廊邊沿，一根拐杖橫在他身前，阻止他再靠前。

    陳仰沒有越過拐杖，他站在那個位置，快速用黑色手電往下照。

    水面很安靜，像是連一顆小石頭都沒掉下去過。

    潘霖落水后就沒有了其他響動。

    死了嗎？陳仰貼著手電的掌心都是汗，不對，不是死了！

    是沒了。

    人沒有了……

    掉下去就會消失嗎？陳仰回頭看他的隊友們。

    喬橋失去了思考能力，小啞巴比她好一點，一時半會卻搞不清潘霖的遭遇，兩人愣愣的看著陳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