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以為自己今晚要睜眼到天亮，誰知道他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朝簡把手臂從陳仰腦后抽出來，他下床吃藥，翻手機看靳驍長的信息。

    靳驍長：順利？

    朝簡擰蓋灰白色的藥瓶。

    靳驍長：藥一次兩粒，不能多吃。

    朝簡的掌心里躺著五粒藥。

    靳驍長：我會把你的用藥量告訴青青，再讓他轉(zhuǎn)告給陳仰。

    朝簡將手機大力扣到桌上，他看看手里的五粒藥，看看床上熟睡的人，沉默了會就把三粒藥放回瓶子里面。

    .

    陳仰和朝簡第二次聊任務(wù)相關(guān)是在兩天之后。

    兩天的間隔是朝簡的意思，盡管陳仰的情況已經(jīng)很合適了，但他依然很謹慎。

    陳仰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是他的那本《量子論之意識與世界的關(guān)系》，他把書往坐在他對面的朝簡腿上拍拍。

    “這本書是我的?！标愌鲇煤V定的姿態(tài)開場。

    朝簡剝瓜子米：“嗯?！?/br>
    “019是我自己的身份號?！标愌鲇终f。

    朝簡還是那個音節(jié)：“嗯?！?/br>
    “那個李躍是我幻想出來的人?！标愌龅恼Z氣很平靜。

    朝簡道：“李躍是真實存在的，他就是你?！?/br>
    陳仰呆住了。這兩天他把以前所有的疑點都整理了一遍，基本都疏通了，水到渠成，他覺得自己不論聽到什么都ok，結(jié)果還是出現(xiàn)了措手不及的一面。

    “你曾經(jīng)做任務(wù)都用‘李躍’這個名字?！背啺褎兒玫墓献用捉o他，“只有少數(shù)老隊友才知道你的真名?！?/br>
    陳仰看著手里的瓜子米，好一會才說話：“我第一個任務(wù)是什么？”

    “你第一個任務(wù)我不清楚，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是很有經(jīng)驗的老任務(wù)者了，我是新人?！背営肿チ艘话压献娱_始剝起來，“你教我做任務(wù)，一路帶著我?！?/br>
    陳仰挑眉：“非親非故的，我干嘛對你那么好？”

    “你說我是照著你媳婦的樣子長的。”朝簡慢悠悠道。

    陳仰老臉一紅：“我那不是耍流氓嗎？”

    朝簡道：“如果我對你沒意思，你那么做是耍流氓，我也喜歡你就不算?！?/br>
    陳仰吃了幾個瓜子米：“那算什么？”

    “算你撩我?！背喺f。

    陳仰愣愣看著他：“朝簡，我為什么會忘了你呢？”

    朝簡剝瓜子米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的眼簾低垂，看不清眼里有什么東西。

    陳仰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一個可能。

    “因為你做任務(wù)失敗了?！背啺褯]剝完的瓜子放到茶幾上面，他打著赤腳去洗手間。

    陳仰嘴里的瓜子米有點苦，果然啊……

    “任務(wù)失敗了就會死掉……”陳仰跑到朝簡身邊，他也沒穿鞋，腳踩著冰涼的地磚，一股股寒意從他的腳底心往上竄，“那我為什么還活著？”

    朝簡低著頭洗冷水臉，嗓音模糊不清：“重置?！?/br>
    陳仰的視野里是他有點亂的栗色發(fā)尾。

    重置，重新設(shè)置，這不難理解，比如游戲里的玩家死了，會在重生點刷新。

    陳仰把攥在手心里的瓜子米攤開，捻起一粒吃掉。最初在去小尹島的船上，張延說“在這里死了就是死了”，陳仰覺得離奇可怕，之后他做完那個任務(wù)出來發(fā)現(xiàn)主治醫(yī)生李躍是不存在的，對方送給他的那本夾著身份號的書也成了他自己的，這讓他感到荒謬。

    再接著，他通過武玉對象的事得知了一個信息，只要是誰死在了任務(wù)期間，那么除了和ta做過同一個任務(wù)的任務(wù)者，就不會再有哪個人記得對方來過這個世界。

    一個大活人留下的痕跡竟然能被清理掉，而且生活中的所有親朋好友，所有認識對方的人都會失去相關(guān)的記憶，陳仰認為太魔幻了，魔幻的讓他沒辦法思考那里面的名堂。

    其實那個開端就已經(jīng)透露了所有事情的發(fā)展走向。

    能把一個人抹殺掉，當(dāng)然也能再恢復(fù)。

    陳仰想到什么，他的雙眼猛地一睜：“是不是在第九康復(fù)院重置？”

    “是。”朝簡夠到毛巾擦臉上的冷水，“康復(fù)院是重置點?！?/br>
    陳仰哭笑不得，他還以為他忘了自己出事的片段是不愿意想起痛苦的經(jīng)歷，于是就選擇性失憶了。

    現(xiàn)在他才明白過來，從始至終壓根就沒有那件事。

    陳仰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他長久以來被種種困惑和怪異感侵蝕，不知不覺中產(chǎn)生了抗體，導(dǎo)致他此時此刻的情感波動并不是很激烈，更多的是豁然開朗。

    “所有任務(wù)者死后都能重置？”陳仰問道。

    “會有個及格線，評判的是每個任務(wù)里的規(guī)則本身和厲鬼npc。” 朝簡搖頭，“當(dāng)一個任務(wù)者死的時候，所有任務(wù)分累計過線了就會有二次重置的機會?！?/br>
    陳仰的腦子里不知怎么浮現(xiàn)了一雙狐貍眼，他下意識把那晚酒吧的疑惑說了出來。

    “那個少年叫陳西雙，他是你重置后的第三個任務(wù)里的隊友?！背啺l(fā)現(xiàn)陳仰光著腳，他的面色頓時就沉了下去，毛巾都沒放好就將對方丟回了客廳的毯子上面。

    陳仰還沒站好就奔進房間拿筆記本，他快速翻到最后，那是他記錄的所有任務(wù)。他的手指沿著第一個任務(wù)往下滑動，停在了第三個任務(wù)上面。

    老集村的任務(wù)者里面沒有陳西雙這個人。

    門口傳來朝簡的聲音：“任務(wù)者重置后會有一段全新的人生和社會關(guān)系，他不記得你，你也不會記得他?！?/br>
    陳仰慢慢合上了厚重的筆記本，就像他忘了朝簡……

    下一刻陳仰刷地看向朝簡：“我重置了，你卻還能記得我，是不是因為你是黑戶的原因？”

    “哥哥，我也忘記過你啊?！背喌难劭粞t。

    陳仰一愣，他垂眼把筆記本放回抽屜里，換了個話題：“陳西雙既然能二次重置，說明他的能力挺不錯?！膘顫竦牟菟幇顺筛鷮Ψ接嘘P(guān)。

    “一般。”朝簡說，“他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第一個任務(wù)就失敗了。”

    陳仰面露不解：“那他是靠什么得到的重置機會？”

    “老集村的厲鬼姜人把他送出來的?！背啺殃愌鰮频綉牙?，和他并肩躺到床上。

    陳仰不記得陳西雙了，自然就不清楚對方和厲鬼姜人的牽扯。

    不過陳西雙能得到厲鬼的幫助，那也是他的運氣和命數(shù)。

    “重置，新的人生……”陳仰呢喃著，他突然坐起來：“那我meimei……”

    朝簡跟他對視。

    陳仰非快道：“就當(dāng)我沒問……”

    朝簡跟他同時開口：“你沒有meimei。”

    整個世界都變得死寂。

    陳仰跳下床找打火機跟煙盒，他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整個人顯得無措又迷茫。

    朝簡將躺在他眼前的煙盒拿起來：“你記得你meimei的樣子嗎？”

    陳仰說不出話來，不記得了，關(guān)于meimei的記憶片段都很零碎，他不僅忘了meimei的臉，也忘了她是怎么出事的。

    “你和其他重置過的任務(wù)者一樣，整個社會關(guān)系都是假的?！背喣笞￡愌隹嚲o的下顎，把一根煙送進他的齒間。

    陳仰的牙齒深陷進煙蒂里面：“那我重置之前呢？”

    朝簡沉默片刻：“重置之前的你是孤兒。”

    陳仰嘴邊的煙掉到了桌上，不管是重置前重置后，他都沒有meimei。

    怪不得朝簡跟他講了半天重置，他到現(xiàn)在才想起來問meimei相關(guān)。

    原來我沒有meimei啊……

    陳仰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心口酸澀難耐：“那我印象里的喜歡咬我，還總是咬同一個地方，逼我克服對鬼故事的恐懼，喜歡吃奶片和菠蘿包，喜歡給我剝瓜子自己卻不吃，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喜歡收集小玩意，喜歡折紙板的那個人是你？”

    朝簡將桌上的煙撿起來含住，低頭點燃：“后三個愛好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你潛意識里把我和你合在了一起。”他說。

    陳仰一動不動。

    朝簡吸了幾一口煙，他找出熏香點起來，把青煙往陳仰的方向掃了掃：“我和你共用身份號，你做任務(wù)的頻率是被我影響的，我是你的變數(shù)?！?/br>
    “包括你見到過去的老隊友，也是因為我?！背営终f。

    陳仰的身體僵硬，頭腦發(fā)漲，視線有一點渙散：“老隊友？”

    “你不是想不通為什么有的任務(wù)者死在了任務(wù)世界，你明明沒有合作過卻能記得嗎，那就是你的老隊友，重置前的。”朝簡撫摸他左耳的那道疤。

    那一瞬間，有幾個身影從陳仰的腦海中漂浮了出來，他們分別是康復(fù)院的男護士香月，武玉對象阿景，小啞巴的表哥。

    陳仰的呼吸有點快，不對，不止他們?nèi)齻€，還有更早時候那個公交上遇到的大叔，對方從他上車就一直盯著他看，很有可能也是隊友。

    .

    那天朝簡沒有再讓陳仰接受新的信息。

    陳仰哪兒都沒去，他窩在房間里面清理遭受重創(chuàng)的世界，胡子是朝簡給他刮的，刷牙洗臉也都是對方在一旁協(xié)助。

    一個接一個的謎底被揭開了，陳仰竭盡全力維護內(nèi)心的秩序，精神狀態(tài)累到了極點，影響到了身體，他差不多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廢人。

    三四天的緩沖時間結(jié)束后，朝簡又把陳仰好不容易清理好的世界弄塌了。

    花盆里的種子是假的，花苞也是假的。

    “它代表你的閾值。”朝簡一邊吃油條，一邊用“油條還不錯”的語氣說。

    陳仰手里的勺子顫巍巍地晃進了碗里，他同手同腳去了陽臺，兩只手抱著花盆回客廳。

    “這是假的？”陳仰捉住朝簡的手摸花苞，震驚道，“這么真實的觸感，你跟我說這是假的？”

    朝簡喝口豆?jié){：“丁會春是康復(fù)院b區(qū)的區(qū)長，種子是她的特殊福利，她暫時用不到就借給了我。我們用完要還給她，這是她留給她親人的?！?/br>
    陳仰的注意力從花苞轉(zhuǎn)到了其他地方：“b區(qū)在哪？”

    “在真實世界，那也是一個任務(wù)點?！背喺f，“過及格線的任務(wù)者會在那里沉睡，接受重置，直到重置完了才會按照性別被送到這里的a區(qū)或c區(q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