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黎光拎著行李箱離開了這個令他傷心不已的鄉(xiāng)鎮(zhèn)學(xué)校，一路顛簸輾轉(zhuǎn)抵達省城，在飛機場買了一張機票，沒有做任何停留就踏上了回家的航班。

    傅黎光坐在舷窗邊，飛機起飛以后他朝下望了一眼，這里山林密布，高低起伏的山丘上是層層疊疊的綠，在這么高的空中，其實并不能看清這樣的山中有鄉(xiāng)鎮(zhèn)有道路有學(xué)校，還有一段隱秘而短促的感情。

    除了傅黎光以外，沒有人知道他曾經(jīng)和唐逸榮在一起過，甚至包括唐逸榮自己都不會覺得那是在一起。唐逸榮或許會把這一段看做是自己出賣靈魂而換取的人生難得的機遇。

    只有傅黎光以為自己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失去了那個辜負了他的趙尋，他在這樣近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里找到了自己樸實而真摯的愛。

    其實沒有。

    他誤打誤撞闖進這個鄉(xiāng)鎮(zhèn)學(xué)校，暈暈乎乎開始了一段只有自己以為自己在戀愛的感情，最終他狼狽地拖著行李箱離開這里。傅黎光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一張飛機票幾乎花掉了他幾個月來的工資，算是人財兩空。

    他想這樣也好，至少是赤條條無牽掛，他怎么兩手空空來的，就怎么兩手空空離開。看起來一切都沒什么變化，但傅黎光知道，變了，一切都變了。

    他在飛機上做了一場夢，夢見那一天大雨來臨之時，唐逸榮與他四目相對的場景。傅黎光在夢里好像還能聞見大雨傾盆而下，泥土和青草都散發(fā)出夏天特有的芳香。他近乎貪婪地深深嗅了一下，卻只聞見飛機餐的味道。

    傅黎光猝然睜眼，看見自己面前貼了一張便利貼，是空乘發(fā)餐時見他在睡覺留下來的。傅黎光按下按鈕，空乘很快過來，詢問他需要什么服務(wù)。傅黎光像是窮途末路望梅止渴似的，說：“給我飯。”

    空乘拿出一個餐盒，傅黎光又問：“可以再給我一盒嗎？”

    大概是因為被這么難吃的飛機餐還會有人吃兩份的事情震驚到，所以空乘對傅黎光的關(guān)注多了些，很快就看到這個奇怪的客人一邊埋頭吃飯一邊流淚。

    傅黎光都不知道自己在流淚，如果不是空乘遞了紙巾到他手里關(guān)切地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他或許還以為自己正在好端端地吃飯。

    傅黎光響亮地擤了一下鼻涕，擺擺手啞聲說：“沒什么?！?/br>
    空乘猶豫了一下，又多給他了幾張紙巾。

    傅黎光理想中的分手應(yīng)該是非常體面非常保有尊嚴的，就像當(dāng)初趙尋跑了，他自己疼得輾轉(zhuǎn)反側(cè)，但到底也沒去找趙尋說個明白，而是自己暫時離開。

    他以為自己對待唐逸榮也能一樣，但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失敗了。

    他下了飛機，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伸手搭車趕緊回家，但是最終他神志不清地坐上車去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知道唐逸榮去的企業(yè)在哪里，他想去問個清楚明白。他不想問唐逸榮有沒有一秒鐘喜歡過他這種沒什么用的問題，他只想問問唐逸榮就這么走了，是否良心不安。

    但是即便傅黎光對唐逸榮的期望已經(jīng)低到這樣的地步，他還是低估了唐逸榮的冷酷程度。傅黎光走到企業(yè)大門前，門衛(wèi)問他找什么人，傅黎光說了唐逸榮的名字，門衛(wèi)倒是很熟悉，說是前幾天剛來的年輕人，才在安保處辦完出入手續(xù)。

    門衛(wèi)問傅黎光找唐逸榮有什么事，傅黎光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什么，只好扯謊說他家里出了些事，自己是從他老家過來的。

    傅黎光說著，還把登機牌拿給門衛(wèi)看，以求佐證自己的說法。門衛(wèi)拿著登機牌進到安保室里打了個電話，出來的時候抱歉地對傅黎光說：“不好意思啊，我們這是重點機密的企業(yè)，不能隨便進，得讓人來領(lǐng)，但是剛才給小唐辦公室打電話，說他最近出差去了，要不你過些天再來？”

    傅黎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門衛(wèi)，門衛(wèi)慌忙避開他的目光，仿佛剛才說唐逸榮剛辦完進出手續(xù)的不是他。于是傅黎光輕飄飄伸手抽回登機牌，說：“不用了，謝謝。”

    傅黎光拖著行李箱再次坐上車，這次是真的回家的車。他靠在車窗上，抬眼看向攔路虎一樣氣派的企業(yè)大門，傅黎光想自己以后不會再來這里了，包括在那個學(xué)校里的事情，也都不會再提起來了。

    這幾個月就好像他單方面做過的一場短暫的也并不怎么美妙的夢，他被強制喚醒，最初總是會對沒做完的夢念念不忘，但拼命巴望著回頭，只會讓記憶越來越模糊，最終留下一句不足為外人道。

    僅此而已。

    第21章

    畢濛很守時，按點赴約，服務(wù)員引著他過來的時候，傅黎光正端著茶水研究菜單，見畢濛來了，傅黎光把菜單遞給畢濛，說：“你來點吧，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

    畢濛剛從健身房出來，沒穿正裝，穿著一套休閑服，看起來年輕不少。其實這會兒吃飯，就等于剛才的汗都白流了，可畢濛還是接過菜單，說：“那倒是巧了，這家店我湊巧來過幾次，我喜歡吃什么不要緊，他家有幾道菜做得很出名，得嘗嘗?！?/br>
    他一邊說著，一邊給服務(wù)員指了幾道菜，傅黎光坐在他對面，用手指轉(zhuǎn)著自己的手機，笑了一下，說：“畢總很會享受生活?！?/br>
    畢濛也笑：“算不上會享受，只是我一個人，時間充裕，也就有精力四處搜尋?！?/br>
    傅黎光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容易情緒外露的年輕人，但他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感嘆一聲：“一個人確實更輕松自在?！?/br>
    畢濛聽傅黎光這話里的意思，仿佛是已經(jīng)有人了，而這個人又不很讓他滿意。出于禮貌，畢濛一定不會問傅黎光說這話的意思，只是他也知道了傅黎光不是鐵板一塊。

    傅黎光的感嘆只是一瞬間，他很快恢復(fù)正常，開始公事公辦地和畢濛談工作。畢濛把康壹目前的狀況大概同他介紹了一遍，傅黎光大略地翻看了一下，說：“情況還挺復(fù)雜的，交到你們團隊的手里或許會處理得更好?！?/br>
    畢濛搖搖頭，笑著說：“未必見得。我與匯盛的唐總曾經(jīng)一起在一個商學(xué)院培訓(xùn)里共事過兩三個月，對彼此的處事風(fēng)格都有些了解。唐總雖然在匯盛集團總公司有職務(wù)，但業(yè)務(wù)上則全身心撲在匯盛物業(yè)這塊，而我兼顧集團公司，在精力上不如唐總，成果上想必也不如他?！?/br>
    傅黎光招來畢濛的團隊有幾年了，畢濛做事讓人放心，攻堅克難也有決心，工作能力很是出色，傅黎光還沒聽他說過這樣的話。于是傅黎光難免有些詫異地問：“唐逸榮這么厲害嗎？連你都敬畏三分？”

    畢濛露出一個謙虛的笑容：“我百分百投入，勉強與唐總打個平手，他年紀輕輕就能帶著匯盛高歌猛進，說一句奇才不為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