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少年的嘴唇和他記憶中一樣軟,茫然卻順從地張開嘴,接受吐息交融的纏綿親吻——遲揚自知有些失控,卻不甘愿就此停下,懷著某種近于褻瀆神明的沖動,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加深這個吻。 這是他的小神明——他在親吻他的神明,那團遙遠的、高高在上,卻又觸手可及的光。 這個念頭太催人瘋魔了。 直到對方被他推入柔軟的床鋪,無所適從地抱緊了他,發(fā)出一聲克制的輕微嗚咽,他才倉促結束了這個過分進犯的親吻,略微分開些距離,在一片模糊交雜的光影里看著何弈。 嘴角被他欺負得腫了,眼眶有些發(fā)紅,眼神也不再像往常那樣平靜,含著些許水汽——眼里只有他一個人。 心跳很快。 “早點睡,”他幾乎是強迫自己的將線從那紅腫的嘴角上撕了下來,克制著起身,嗓音有些發(fā)緊,說出的話卻不容置疑,“聽話?!?/br> 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遲揚……” “嗯?” 何弈躺在床上,也不介意自己被弄亂的頭發(fā),抬手擋著額頭,看向他,明明一副被欺負過了頭的樣子,眼底卻略微帶著笑意,和別的什么近于占有和滿足的情緒,輕聲問他:“說悄悄話,討吻,是這樣嗎?” 十分是滿分的話,我能拿到優(yōu)秀嗎。 遲揚伸出手,貼在他胸口,感受著那加速的guntang心跳,沉默片刻,回答道:“是?!?/br> 高中三年,似乎是越過越快的。 轉眼臨近期末,排的自習課也漸漸被主課取代,山海似的升學壓力壓下來,重得人抬不起頭。 何弈沒有要考個成績交差的家長,卻不得不面對努力學習、進入一所好大學,甚至養(yǎng)活自己一類的壓力——理論上他父親那一方的家屬要定期打給他生活費和學費,直到大學畢業(yè),可畢業(yè)之后該怎么走,又不得不納入考量。 盡管遲揚這人沒心沒肺,對此給出的建議是“我包養(yǎng)你,你想分手了我付一輩子分手費”——不知道是不是認真的,他只當玩笑來聽。 社會,生活,成長,遠沒有他現(xiàn)在所能想到的這么簡單,想要孤身一人這樣行走下去,或是帶著并不被社會看好的性取向搭伴生活,都遠比在家庭中平凡長大來的困難——卻也自由。 他能做的也只有比以往再用心些學習,閑暇之余多研究些保險和法條之類繁瑣但有用的東西,將資料分門別類地下載下來,保存好。好在他心很靜,做這些全無頭緒的事情也不會煩躁,抽空看看都已經(jīng)積累了不少。 倒是遲揚有時候看不下去,覺得他一坐一下午實在太折磨自己,還會找點兒話題來逗他。 于是兩個人的日常對話就變成了:“走,出來一下?!?/br> “?” “陪我抽根煙……” “自己去吧,我在忙?!?/br> “就一會兒,很快,十分鐘?” “不了?!?/br> “哥哥……” “快去吧,要上課了,聽話?!?/br> 而何弈很能掌握與他交流的精髓,核心在于在他假意撒嬌的時候抬起頭,用一種處變不驚、平靜而隱隱有些戲謔的眼神看著他,語氣極盡冷淡敷衍,說出來的話又似乎很有耐心。 或者在他黏黏糊糊叫哥哥,甚至上手來拉的時候,用更為委屈示弱的語氣說一句,可我還有很多作業(yè),晚上就要交了。 結果往往是遲揚無話可說,又坐回原位繼續(xù)趴下來盯著他看,聊以豐富自己無趣的混吃等死生活——盡管他并不相信何弈能把作業(yè)拖到來不及交,但被那種眼神看上片刻,甚至不用何弈自己說話,他就繳械投降了。 行吧,他不相信哪個男人被心上人這么盯著看,眼神委委屈屈,仿佛因為他面臨了天大的猶豫抉擇——還能不心軟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何弈有哪里變了——又進步了,越來越知道怎么對付他了。 真是教什么學什么,舉一反三,青出于藍。 也沒什么不好的。他默默想著,不能打擾自家好學生寫作業(yè),只好退而求其次,隨手撈過一本何弈的筆記,還要明知故問地拿氣聲一句,給看嗎。 第一節(jié)晚自習的最后幾分鐘,安靜也稱不上安靜,教室里只剩下十幾個住校生,空位間隱隱漂浮著沉悶的躁動。以往這時候何弈會坐到講臺上去管理秩序,然而原本就是走個形式的職責,前兩天被某位撒嬌不讓走的同桌一纏,他就索性不上去了。 不僅不去,還帶頭竊竊私語。 “要看什么,”何弈掃了一眼,遲疑道,“物理的,你可能……” 看不懂。 “怎么,不讓看?”遲揚似乎達到了目的,沖他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悄悄話似的用氣聲說,“回去親一口就還給你?!?/br> “……你看吧,沒關系?!?/br> “哦,”遲揚隨手翻開一頁,又明知故問,“那能寫點兒東西嗎?” 何弈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極有耐心:“寫吧?!?/br> 遲揚能寫什么他拿自動鉛都能猜到,大概又是些沒頭沒尾的土味情話——這人上課的時候偶爾會塞給他一張,內(nèi)容直白得過了頭,有些可笑。 起先他以為遲揚真想對他說這些,還出于禮貌忍住了沒笑出來,克制地回句謝謝,并表示不必如此,太奇怪了。 直到有一天始作俑者誠懇地看著他:“你為什么一點反應也沒有,錯誤示范,不覺得很好笑嗎?!?/br> 確實挺好笑的——于是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有時候做出些沒頭沒尾的無聊事來,似乎就是為了逗他笑。 作者有話說: 第28章 純善 幾分鐘后他的筆記被遲揚推了回來,最后一頁攤開著,空白紙面上多了幾個字,筆跡稱不上端正,寫得勉強還算認真,屬于閱卷老師看了容易心生不滿但也無從罵起的類型。 始作俑者戳他兩下,試圖吸引他的注意——于是何弈轉頭看了一眼,視線落在那一行字跡上,沉默片刻,又收了回來。 這次不是土味情話,遲揚問他,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似乎確實是。于是他點點頭,在那一行字底下補了幾個數(shù)字。 十二月的倒數(shù)第三天,看起來就冷而沉寂的這么個日子。 遲揚撐著腦袋,看著他略微偏過身子朝向自己,低著頭,認認真真地垂眸寫字,握筆的手修長白凈,總讓人平白生出些觸碰占有的沖動。 寫完了還貼心地把筆記推回他面前。于是遲揚就著那個懶洋洋的姿勢,又寫下一句:“想要什么禮物”。 ——答案不用想也知道,都可以,不用麻煩,諸如此類的回答。按照何弈的性格,大概是從小就被教育“別人的東西不能隨便接受,即使收下也要加倍報償”的類型,生日當天說得最多的話除了謝謝,可能就是推脫婉拒了。 不過禮物這種東西,只要他想,大大小小一日三餐吃飯似的塞,總有一天何弈會習慣的,也不能急在這一時。 于是他思索片刻,還是劃掉了這一句,換成了不那么正經(jīng)的調(diào)侃——土味情話——沒什么能拿出手的,把我送給你行嗎。 俗套是俗套,對付何弈這種會有奇效也說不定。 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想多了——何弈看完這句話的時候下課鈴聲正好響了,于是他在陡然蔓延的喧鬧中看到對方摘下眼鏡,平靜地抬頭看向他,用一種委婉而克制、近于關愛文盲的語氣輕聲回答道,還是要注意保護人身權利。 “……”遲揚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對視片刻,還是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我不想保護,賣身契寫完放你面前了,就說要不要吧?!?/br> 何弈似乎跟著笑了一下,眼底輕松的笑意一晃而過,又恢復了平靜:“我養(yǎng)不起……” 他總覺得何弈的話沒有說完,但他這個班長當?shù)娜绽砣f機,脾氣也好,這時候自習下課,又有人來請教問題——于是遲揚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家小男朋友話說到一半,被前排小姑娘禮貌地請走了 哦,行吧,他的人身歸屬比起數(shù)學題來一文不值。 他默默地目送何弈走到講臺旁,被兩三個小姑娘圍著低下身來,在紙上寫寫畫畫——何弈給別人講題的樣子他見過,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語氣溫和條理清晰,比對他都溫柔。 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的榮幸,從撞見抽煙那一次起,何弈似乎只有在他身邊的時候,才會略微卸下禮貌教養(yǎng),表現(xiàn)出那種冷淡的痞氣和調(diào)侃欲,并不惹人討厭,反倒是針鋒相對的意味偶爾晃過,很能恰到好處地挑起他的某些沖動。 進犯,服從,不忍褻瀆。 他有時候覺得何弈的本性就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溫和純粹,骨子里藏著他難以企及的認真,可有時候似乎又不僅如此,至少他不相信在那樣一個噩夢般的家庭中安然長大的孩子,會形成多么純善無害的性格。 有點兒像好脾氣的妖怪,明明該擅長蠱惑人心,學的卻全是溫文爾雅那一套,與世間凡人和平相處——可那又怎么樣呢,他還是對妖怪趨之若鶩。 “怎么了,”幾分鐘后何弈回來了,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也有題目要問嗎?” “沒有,”遲揚趴在桌上,伸長了胳膊去撈他的衣擺,把他拉到近前,假意委屈地跟他抱怨,“怎么去了那么久,是有多少道題等著你講……” 聲音不響,迫使何弈略微彎腰才能聽清:“什么?” 下一秒平衡驟失,肩膀被人陡然攬下,他來不及反應,慌亂間撐了一把課桌,猝不及防摔進了對方懷里——始作俑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理取鬧似的:“陪陪我?!?/br> 何弈的省心之處就在這里,被這么逗弄也不會生氣,撐著他的大腿站起身來,低頭同他對視,似乎覺得很有趣,眼角捎著些許笑意:“這算是吃醋了嗎……” “嗯,”遲揚承認得大大方方,撐著下巴抬頭看他,另一只手伸過來貼著他小臂,掌心有些燙,“什么題,也教教我吧。” “好啊,”何弈知道他在沒事找事,也不拆穿——他是不介意教,遲揚學不學是另一碼事,“晚上回去教你。” 上課鈴還沒響,被漫長自習壓抑了一個半小時的同學們也大多出去了,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幾人,兩個人在角落里一站一坐拉拉扯扯,未免有些奇怪。何弈低聲咳了一下,晃了晃手臂示意他松手。 遲揚沒察覺似的:“只教題啊?” “嗯,還有什么,”何弈也不掙,順勢坐下來,隨他這么貼著,輕聲反問——教科書級別的舉一反三,“上次你說吃醋了要補償我……現(xiàn)在該怎么補償你,嗯?” 學得挺快。 遲揚一點都不懷疑自家男朋友的學習能力,何弈的手機瀏覽器里現(xiàn)在大概全是些“談戀愛應該注意什么”一類的問題,盡管他很不想放任何弈被那些毒攻略帶跑,但對方領會精神的能力確實強,偶爾進步到了點子上還能給他些驚喜,幾次下來也就隨他去了。 就像現(xiàn)在,以前連吃醋是什么都無法理解的人,這次已經(jīng)能察覺他的情緒,甚至反過來安撫他了。 盡管這種安撫略帶調(diào)侃,倒像是看穿了他無理取鬧之后的敷衍——敷衍也戲做全套,真慣著他似的,也不知道是天生好脾氣還是對他格外縱容。 遲揚也不是真的吃味,存心逗他玩罷了,話說到這份上自然要順勢得寸進尺,笑得不懷好意:“怎么還問我呢,哥哥,自己想?!?/br> 他的手逐漸向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貼上了何弈的,黏黏糊糊地纏著他十指相扣。少年人骨節(jié)細而修長,帶著近于工藝品的精細,被他磨蹭得略微發(fā)熱,手感很好。 工藝品的主人沉吟片刻,不知在回憶哪篇情感攻略,過了許久才遲疑地回答道:“做飯給你吃……” “真的假的,”遲揚有意逗他,“想喂飽我換種辦法也行,不一定要冒這個險。” 何弈顯然也不覺得這個想法可行——準確來說,他在網(wǎng)上見過的那些“男朋友生氣了怎么哄”這類問題的答案,似乎都不能直接套用在遲揚身上,太容易被反將一軍。 “那就教你做題吧,”于是他選擇了自己最開始的想法,大致看了看摞在桌角的書,抽出一本他寫完了的試卷攤到遲揚面前,“你挑?!?/br> 他明明說得很認真,眼神也誠懇,可看在遲揚眼里總有些故作誠懇的調(diào)侃之嫌。 “行啊,那以后只準給我講,”遲揚一手支著下巴,另一只手還是牽著他的沒有松開,甚至變本加厲地拉到自己這邊,圈占欲昭然若揭,“別的誰來問你都不準去,怎么樣?” 何弈看著他,似乎是沒忍住,略微彎了一下眼角,笑意從眼底緩緩流溢出來,柔和又澄澈——那個眼神想表達的大意是“怎么能那么幼稚”,可最后他說出來的話卻很有耐心:“好啊,以后下課就陪你出去,不給別人機會了。” ——不是承諾。遲揚心知肚明,這句話并非言出必行,只是提供一種極端的可能性,把定奪分寸的權力全權交給了他。 “真的嗎,”遲揚同他對視片刻,站起來,指了指后門口,“走吧,還沒上課?!?/br> 離下課鈴響頂多還有一分鐘,外出接水去廁所的同學也陸續(xù)回來了,按照常理,或者任何合乎邏輯的假設,何弈都應該能找出合情合理的理由拒絕的。 但他沒有。 這個好學生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過了幾秒又低下頭,簡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抽出張紙來寫下幾行字,壓在課桌上,然后起身向他走來,神情如常平靜:“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