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賈甄甄最想知道的。

    “后來，后來……”

    高燒讓甄讓的思緒都是斷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艱難道，“后來你病了，我……我在汛期下河給你捉魚，結(jié)果……結(jié)果就被水卷走了?！?/br>
    結(jié)合甄讓說的時間，賈甄甄便猜到了后續(xù)。

    想必是甄讓剛被水卷走了，宮里就來人要接他們回宮了。

    甄妃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讓她頂替了甄讓進宮。

    因為甄讓是為她下河捉魚被水卷走的，所以甄妃才會那么恨她。

    “這都是什么破事！”

    賈甄甄抬手揉了揉腦袋，正要說話時，馬車突然停了。

    驚蟄在外面道：“夫人，醫(yī)館到了?！?/br>
    一行人將甄讓背進醫(yī)館，施針喂藥，忙完一切時，月亮已經(jīng)升的老高了。

    萬籟寂靜，蟲鳴漸響。

    抱劍坐在廊下假寐的驚蟄，聽到腳步聲，耳朵猛的一動，睜眼的瞬間，手中的劍已經(jīng)出了半寸。

    “是我?！辟Z甄甄走過來，輕聲道，“你也有傷在身，換個人來守吧！”

    “別人守屬下不放心，”驚蟄將劍收了回去，單膝沖賈甄甄跪下請罪，“驚蟄沒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務(wù)，請公主責(zé)罰?！?/br>
    驚蟄離京時，賈甄甄曾讓他一定要保護好甄讓。

    現(xiàn)在甄讓卻成了這個樣子。

    “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我聽甄讓說了，如果不是你拼死相救，他這次怕是兇多吉少了，謝謝你驚蟄?！?/br>
    “公主言重了，屬下當(dāng)不起這個謝字。”

    賈甄甄嘆了口氣，親自扶他起來。

    “換個人來守，你下去歇歇，如今段衡死了，賈敏指不定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來，我們越往盛京走，會越兇險的，甄讓有傷在身，接下來這一路上怕是要全仰仗你了?！?/br>
    “是，屬下拼死也會護公子和公主安全的?！?/br>
    之后，賈甄甄和驚蟄又說了幾句話，便將他趕去休息了。

    回到房中，就發(fā)現(xiàn)甄讓似乎陷入到了什么可怕的夢魘中，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我在，沒事了??！我在。”

    賈甄甄俯身抱住他，安撫了好一會兒，甄讓才平復(fù)下來。

    甄讓撐著頭坐在床邊，看著桌上嗶啵的燈火，心里亂糟糟的。

    在趕來見甄讓這一路上，她不止一次想過，只要甄讓能活著，上輩子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不計較了。

    可現(xiàn)在，看到呼吸逐漸平緩的甄讓，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做不到。

    “甄甄……”

    甄讓的聲音冷不丁響起，賈甄甄一回頭，就看到甄讓正虛弱看著她，“你在想什么？”

    “你醒了，傷口還疼嗎？”

    賈甄甄抬手去探他的額頭，發(fā)現(xiàn)燒退了，才松了一口氣，“要不要喝水？”

    甄讓輕輕點頭。

    賈甄甄倒了茶，遞給她。

    甄讓卻不接，眼巴巴看著她，“我胳膊抬不起來，甄甄，你喂我喝?！?/br>
    賈甄甄頓了頓，將茶盅湊到甄讓唇邊。

    “還要嗎？我去倒?！辟Z甄甄欲走，卻被甄讓攥住手腕，“甄甄，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賈甄甄長睫垂了一下，又重新坐了回去，輕聲道：“是?！?/br>
    “甄甄，我……”

    “甄讓，我這一路趕來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在想，只要你平安，過去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計較了。”說到這里，賈甄甄抬眸，看著甄讓，“可是甄讓，剛才看著你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那根刺明明扎在我心上，我要裝作對它視而不見。”

    “我明白?！?/br>
    甄讓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看著賈甄甄，小聲祈求道，“那要怎么樣？要怎么樣你才肯原諒我？”

    “你替我拔出這根刺，”賈甄甄深吸了一口氣，“甄讓……”

    上輩子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如果這根刺如果不□□，她就無法真的原諒甄讓。

    燭火飄搖，照出一雙人影。

    兩人對坐，賈甄甄看著甄讓，一時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根刺，刺進去的時間太長了。

    其實細看起來，甄讓并沒有什么特別大的錯，但是……

    “甄讓，我臨死之前，我一直被關(guān)在甄府里，我一直一個人，當(dāng)時我每天住在院子里，侍女都鮮少跟我說話，那一年，我過得很難……”

    “甄甄……”

    “你聽我說，好不好？”賈甄甄的聲音里全然都是虛弱，聽起來顯得很是縹緲，甄讓忽而覺得心里一痛。

    他一直都想說開這些事情，但是這些事情是過去的事情，確實是因為他的錯才有的，怎么說得清楚呢……

    甄讓輕聲道：“好，你說?！?/br>
    他安靜的坐著，視線一直落在賈甄甄臉上。

    賈甄甄幽幽嘆口氣，雙眼幽深的像是一口枯井，一瞬間映照出當(dāng)年她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境地。

    “當(dāng)時先是閔思琢出事，后來沒多久，又是金宴盞出事，我一直在府里，也出不去，只能從下人的嘴里聽說盛京又怎么怎么了，我見不到你，只是聽甄嫵說，你在朝中得到賞識，陳帝他對你很好?！?/br>
    當(dāng)時那段時間，賈甄甄幾乎是等同于被幽禁的。

    四方的院子框處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整天過得白天晚上不分，甚至后來不愛說話，很喜歡發(fā)呆，身體一日差過一日。

    甄嫵的那一碗藥即使不送來，賈甄甄也時日無多。

    只是到底她心里有所期待，想著甄讓并不會這么絕情，往日的情分，他會顧念一些。

    所以——

    “甄讓，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你知道一個人是什么滋味嗎？就是，就是……”賈甄甄眼里的光一閃，瞬間落下兩顆淚來。

    她那些時間實在是過得太苦了。

    親朋好友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人世，她自己無能為力，只是虛度時間。

    到后來……

    “甄讓，是你殺了我。”

    賈甄甄手微微顫抖，扭頭看著甄讓，她一時心里百味陳雜。

    房間里的光幽幽的，火苗輕輕浮動，暖黃色的火焰絲毫沒有溫暖的感覺，反而襯出幾分寂寥來。

    兩個人之間，隔得東西太多了。

    甄讓，我不想原諒你。

    上一世死的那些人，都是真的死了，上一世我受的苦，都是真的受的苦。

    我死在我自己最好的年華，我那么喜歡你，我想嫁給你，結(jié)果卻落得那番境地。

    而你，一朝登上皇位，至高無上。

    有些時日，我覺得是我愚蠢，你是這樣的人，我當(dāng)時怎么敢去招惹你呢？

    但后來我又怪你，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么又要娶了我。

    一紙婚約，要了我的命。

    殺死我的，不是甄嫵的藥，是你的不聞不問，是你的額袖手旁觀，是那些漫長的你不在我身邊的時間。

    “甄甄……”

    第九十二章

    “甄讓, 我原諒你?！?/br>
    賈甄甄聲音輕輕的，素白的一張臉上毫無表情，似一個從黃泉路剛回來的幽魂一般的, 聲音也低低的，“甄讓, 上一世的事情，我原諒你。”

    甄讓頗為震驚，“甄甄，你……”

    賈甄甄淡淡地笑開, 拔下頭上的銀釵撥一撥燭芯兒。

    光一瞬間亮了不少，兩人暴露在燈光下，神情無所隱藏, 仿佛□□相對。

    “甄讓, 人生短短幾十年，跟你慪氣實在劃不來，我以前想過，怎么我都不能原諒你，我為什么要原諒你呢？”

    賈甄甄濃密的睫毛輕顫, 能看得出她情緒壓抑。

    她能這么剖白心事，對她而言, 是很不容易的。

    窗外忽而傳來一聲打更的聲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賈甄甄抬起眼瞼，又恢復(fù)成平日里那個沒心沒肺的賈甄甄，她瞇起眼睛笑了, “甄讓，前塵往事，我們今夜就一筆勾銷吧。”

    甄讓木訥地問, “一筆勾銷？”

    怎么就能一筆勾銷呢……

    甄讓一直以為他會需要再做些什么，或者是給了賈甄甄皇位，還是別的什么，賈甄甄才會原諒他。

    兩個人最后的結(jié)果，大概也就是分隔兩地。

    所以在皖南的時候，甄讓才會瘋了一樣不顧身體，怎么都要救出徐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