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吃好了之后三兩成群地離開包廂，巧的是不遠(yuǎn)處一個包間也剛結(jié)完賬，兩撥人打了一個照面，黃碩導(dǎo)演率先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見啊鄒導(dǎo)、北楠，別來無恙啊！”

    對面那撥也是個劇組在聚餐，里面的鄒導(dǎo)演和演員郁北楠，同黃碩是舊相識，其他人無論熟識與否，大家呆在一個圈子里多多少少都聽過對方的名字，于是兩撥人互相引薦寒暄，看起來融洽實則無比尷尬。

    盛柏麗稍微探探頭，就看見了郁北楠身后早已補(bǔ)好妝，光鮮亮麗的溫蕊婷。

    “你就是現(xiàn)在那位當(dāng)紅炸子雞啊，盛小姐，久仰大名！”

    郁北楠是屬于上一代的中青年男演員，雖然依舊挺拔英俊，可眼角藏不住的細(xì)紋卻時刻提醒著人們歲月的殘酷。

    “北楠哥您才是我一直敬仰和學(xué)習(xí)的榜樣，今日一見算是了了一樁心愿，以后有機(jī)會還希望能得到您的指點呢?！?/br>
    “指點不敢當(dāng)，大家交個朋友，相互交流，共同進(jìn)步嘛?！?/br>
    盛柏麗受寵若驚地同郁北楠握了握手，接著與他互相吹捧。

    這位鳳棲影業(yè)的大股東，同時也是拿過國內(nèi)電影三金之一的郁影帝近年來聲譽(yù)不斷下滑，拍的戲一年不如一年，基本全是賠錢買賣，他似是心思全放在了投資理財?shù)葎e的瑣事上，演戲基本成為來副業(yè)和愛好，因此他近年來拍出了不少大爛片，現(xiàn)如今網(wǎng)上一提到他幾乎都是負(fù)/面評價。

    但他早些年的作品的確很不錯，說“敬仰”一詞并不算夸張。

    當(dāng)引薦到路遠(yuǎn)時，盛柏麗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路遠(yuǎn)的不對勁。

    上一次路遠(yuǎn)這樣，還是在他們初識的那個驚險的凌晨，他看見溫蕊婷拿他這個前男友自炒新聞的時候。

    冷酷而又危險，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好，路遠(yuǎn)先生，初次見面?！?/br>
    似乎是要攀比什么，郁北楠將背脊挺得更加筆直，狀似無意地露出他價格不菲的定制袖扣，再向路遠(yuǎn)伸出了手，秀出了他的一塊限量瑞士表。

    完完全全就像一只雄赳氣昂的斗雞。

    盛柏麗不解地看了眼年近半百但依舊精神抖擻的郁北楠，又看了眼比郁北楠高了大半個頭，挺拔高傲的路遠(yuǎn)，不太明白二人之間為何會產(chǎn)生如此針尖對麥芒的微妙氣場。

    只見路遠(yuǎn)雙手插在褲兜里，一邊嘴角向上扯了扯，并不同郁北楠握手，而是不咸不淡地說了句：“郁前輩貴人多忘事，我們好像不是初次見面吧？”

    郁北楠收回懸在半空中的手，用熱絡(luò)的微笑掩去窘態(tài)，回身忽然將溫蕊婷帶到身邊，動作自然地?fù)ё∷募绨颍骸芭秾?，我忘記了你是我們婷婷的師弟，可能以前你跟著在我們婷婷后面的時候我們有過幾面之緣吧?！?/br>
    這下不論是盛柏麗，還是其他二丈摸不著頭腦的無關(guān)人士都明白過來為何這兩人要如此針鋒相對，并且看向他們仨的眼神都變得曖昧不清，頗有看好戲之意。

    無非就是和女人相關(guān)的那點破事。

    誰都知道溫蕊婷是路遠(yuǎn)的前女友，可今兒郁北楠這言行舉止倒像是在宣示主權(quán)，本有坊間傳聞?wù)f路遠(yuǎn)劈腿經(jīng)紀(jì)人annie才導(dǎo)致了二人分手，如今看著三個人拉開的架勢，倒不太像那么回事兒了。

    娛樂圈的狗血情感大戲還少嗎，就連瞎子心里大概都已有了定論。

    路遠(yuǎn)當(dāng)年，怕是被這位有名有權(quán)有勢有錢的影帝給綠了。

    “何止是幾面之緣，郁前輩不是給我送了一份大禮么，我還沒好好感謝，前輩你呢?！?/br>
    路遠(yuǎn)故意加重了“前輩”這兩個字的語氣，嘴角掛著冷笑：“我溫師姐，還望前輩您好好照顧。我什么時候利用您送的那件大禮，還要取決于您對我?guī)熃愕膽B(tài)度呢。”

    路遠(yuǎn)這句話沒頭沒腦，可細(xì)細(xì)一想便是了然。

    盛柏麗想起剛才在洗手間附近無意間聽到的內(nèi)容，就懂了路遠(yuǎn)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他這是在幫前女友警告郁北楠呢。

    如今，他可不是當(dāng)初那個隨便誰都能踩一腳的十八線小藝人，他現(xiàn)在是全國最紅火的港星，erg力捧的一哥，一舉一動都備受關(guān)注的公眾人物。

    如果他發(fā)起怒把事情鬧大，誰輸誰贏，誰死誰活，誰聲名狼藉，還不一定呢。

    果不其然，盛柏麗便看見了郁北楠啞口無言又不甘心的忿恨神情，而溫蕊婷的水眸里則閃爍著感激和愛戀光芒，她盯著路遠(yuǎn)，眼波蕩漾，即便是女人也會一不小心栽進(jìn)她溫柔目光中，沉淪溺斃。

    盛柏麗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一股莫名辛辣的感覺涌上心頭，直奔喉間，仿佛身體中有一條毒蛇在游走，撕咬著她的五臟六腑。

    “賤人。”

    盛柏麗在心里不自覺地罵出聲。

    即便是當(dāng)初知道陳巍然和冉靈玉的事時，她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情緒，待她冷靜下來反思時，她才明白了這種情緒叫什么。

    ——嫉妒。

    ***

    eai king會所，沉暗幽靜的包間內(nèi)放著舒緩的大提琴曲，一張方桌邊上坐著四個人。

    首座上的男人舉止有禮，面部輪廓深邃，有一雙墨藍(lán)的眸子，看人時仿佛總帶了些探究的深意。

    他的正對面坐著一個玲瓏嬌小的女人，蓬松的亂發(fā)高高束起，杏眼的眼角微微上翹，顧盼之間有種厭世的冷漠。

    那位首座的上流社會紳士即便是在談笑間，目光也總是若隱若無地凝在那女人的身上，不過那女人高傲地如同一只貓，理也不理那男人熾熱的眼神，只是略微含笑地看著身邊的丈夫干凈利落地為她切牛排。

    丈夫的膚色非常白，甚至白得接近病態(tài)，漂亮的鳳眼底下一片青黑，淺棕色的劉海迷住了眼，女人笑出聲，伸手抓了把他的發(fā)，毛茸茸地似乎在給小動物順毛：“扎起來吧，你這像什么樣。”

    “知道啦知道啦，老婆我切好了，你吃吧?！闭煞蚺踔樞ζ饋恚瑢⒈P子推到女人面前，柔和俊美的五官因為這個笑容變得陽光不少。

    丈夫不開口時像是一個嬌弱乖巧的小媳婦，可一說起話來卻如同機(jī)關(guān)槍一般氣勢十足，語速又快又急，他一邊撈起額前的劉海用發(fā)卡夾在發(fā)頂，一邊委屈巴巴地跟那位混血紳士抱怨：“大哥你看我這黑眼圈，都快垂到地板上了，你看我這劉海長的，我連剪頭發(fā)的時間都沒有了！最近改劇本改得我都想從我家那窗戶跳下去，這些金主爸爸都是什么人啊，有沒有點文化素養(yǎng)？《廚俠》是古裝武俠劇，竟然要我編出護(hù)膚品和手機(jī)理財app的廣告來，是想要我的命嗎？還有那幾個拼命讓我加戲的，再加主角都沒戲演了好嗎？尤其是那個誰，那個叫啥啥雨晴的，當(dāng)初我就說了不要她不要她，投資商非要她，給了她女二還不知足，這是戲精吧，干脆讓她演晉平公主好啦！我是誰，我沈無憂是誰，我沈無憂可是在中國作家榜霸榜十年第一的最暢銷小說家，我啥時候這么憋屈過？他們要寫他們自己去寫好啦……”

    首座上的男人及時打住了自己這位不同父也不同母，法律上認(rèn)定的弟弟，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你同我說沒用，跟梓翊抱怨去。”

    沈無憂對面那扎著一個小馬尾的美大叔正晃蕩著紅酒杯看熱鬧，見矛頭突然轉(zhuǎn)向了自己，頓時有些措手不及。

    “無憂，我也沒辦法，前段時間不小心炸了一個大景，得重搭，沒錢?！庇辱黢礋o奈地說。

    “你賺那么多你還沒錢？你沒錢我給你錢！我跟你講，這是你做的第一部電視劇，這樣改下去絕對會撲街，口碑收視雙撲的那種。就算我天賦異稟才華橫溢，也經(jīng)不住把那么多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要求編在同一個故事里！再這樣改，我還以為自己給自己的書又寫了個同人呢。你知不知道我粉絲很多的，劇一播我可能會被罵死好嗎？還有啊，那些劇拍一半來注資的，早不來晚不來，劇本好不容易改好了又多一堆亂七八糟的要求，再這樣誰愛改誰改吧，反正我是不改了！”

    “一次性拿出幾千萬來，你拿的出嗎？”尤梓翊問，沈無憂頓時啞口無言住了嘴，他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己妻子林苗苗，林苗苗略微頷首，算是對自己丈夫的安撫。

    林苗苗轉(zhuǎn)頭問：“翊哥，為什么突然又有了那么多家贊助來投錢，之前不還說資金緊缺嗎？你拉來的？”

    “與其說是我拉來的，不如說是他們自己聞訊跑來扔錢?！?/br>
    “你是說……”

    “盛柏麗?！笔鬃哪腥瞬痪o不慢地說道，“現(xiàn)在紅遍大江南北的盛柏麗不就是最好的吸錢器么？只要有她的地方就會有人愿意掏錢，《廚俠》突然又有了一股資金流，并不奇怪?！?/br>
    “柯總，你不能同他們好好說說嗎？”尤梓翊問道，柯思謙切牛排的手微頓，似乎是有些好笑地問：“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說嗎？”

    尤梓翊聽出了柯思謙語氣中的不悅，《廚俠》對于柯思謙來說只是出品的眾多作品中的一部而已，唯一的特別之處不過在于這是先網(wǎng)后臺的初次嘗試，想要打開門戶視頻網(wǎng)站盈利新渠道的第一槍罷了，柯思謙只是最大的投資人，但并不代表他對這部戲有多深的了解。

    該去協(xié)商去統(tǒng)籌的人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應(yīng)該是尤梓翊才對。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翊哥那德性，碰著不熟的人能說上三句話就得謝天謝地，更別提主動去跟人討價還價了?！?/br>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還要當(dāng)這個制片人呢？”柯思謙語氣溫和，可話卻半點情面也不講，在座的四人都是認(rèn)識多年的好朋友，就連一向不怎么近人情的林苗苗都覺得柯思謙的話有些重了。

    尤梓翊自然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蹙起眉來并不言語，林苗苗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不過別說，我認(rèn)識柏麗那么多年，也算是看著她成長起來的，看到她現(xiàn)在終于苦盡甘來，真是欣慰啊?！?/br>
    尤梓翊笑道：“她是個很努力很有韌性的小女孩，這是她應(yīng)得的。”

    “還是我哥眼光好，沒讓光影那幫沒遠(yuǎn)見的家伙埋汰掉人才?！?/br>
    “話不是這么說的，就算我沒有把盛柏麗要過來，《玉君》一播，光影照樣會力捧她?！?/br>
    “所以我才好奇啊，你怎么就未卜先知她必火，把她簽過來了呢？”沈無憂問。

    柯思謙抿了口紅酒，喃喃道：“我沒簽她，不過，現(xiàn)在有些后悔沒簽她了?！?/br>
    林苗苗的腦子轉(zhuǎn)得最快，她敏銳地從柯思謙的態(tài)度中察覺到了什么：“大哥，你是不是在騙我們，或者準(zhǔn)確地說，是在騙盛柏麗？”

    “哦？”柯思謙饒有趣味地讓林苗苗繼續(xù)說下去。

    “你并不是因為真的欣賞她的潛力和才華才把她弄過來的吧？如果你真的欣賞她，就不會只幫她成立一個工作室任由其自生自滅，用合約把她牢牢攥在手心里才是你的作風(fēng)。是因為我們?nèi)齻€么？因為我們?nèi)齻€的力薦，你才想著不如把盛柏麗弄到自己公司旗下，這樣也不用總和光影那幫不成大器的人打交道。是么？”

    柯思謙輕笑起來：“話不要說得這么難聽，我確實對盛柏麗所謂的‘演戲天賦’，‘敬業(yè)努力’不感興趣。這個圈子里沒有誰為了紅不努力，也沒有哪個大紅大紫的明星是沒有唱跳演天賦的，比她美麗比她火辣的女星也一大把，更何況她還負(fù)面新聞纏身，所以從我的角度出發(fā)，她并不值得我花太多精力去培養(yǎng)?！?/br>
    “所以，的確是看在我們的面子上咯？”

    “一大半吧，畢竟我的弟弟、弟妹，與我最相熟的合作伙伴總是在我耳邊稱贊她，‘盛柏麗’這三個字我聽得簡直要耳朵長繭，想來也不會是沒有資質(zhì)的人。而真正讓我動了念想的是她的臉?！?/br>
    “臉？”

    “我仔細(xì)想過為什么她主演的那幾部戲成績還不錯，也許和現(xiàn)在娛樂圈充斥著整容臉、錐子臉有關(guān)，她這樣甜美可愛型的圓臉女星目前市場上并不多見。物以稀為貴，有特點就是有賣點，觀眾需要換換口味。不過沒想到的是，在我還沒考慮好要怎么捧她的時候，市場搶先發(fā)出了更新?lián)Q代的信號，《玉君》就是最好的證明。但到底是曇花一現(xiàn)，還是一路走高，就要看后續(xù)資源和她自己的表現(xiàn)了。”柯思謙用餐布細(xì)細(xì)地擦了擦嘴角，氣質(zhì)溫文爾雅，可說的話卻十分冷酷無情，仿佛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當(dāng)作商品一樣品頭論足，“畢竟小紅靠捧，大紅靠命，一個古偶女演員紅極一時，瞬間隕落的例子，還少嗎？各位，目光放長遠(yuǎn)一點，但快錢還是得盡力撈才是?！?/br>
    林苗苗和沈無憂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可是柯思謙說得并沒有錯，甚至已經(jīng)全揀了好聽的說。

    林苗苗不禁對自己這位在娛樂圈闖蕩了七八年的好友感到難過。

    很多時候，你以為是自己的努力終于獲得了回報，但實際情況，僅僅是因為你被幸運(yùn)女神稍微眷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