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高塔，烈日當(dāng)頭，伴隨著迎面而來的灼熱感，一絲絲難耐的熱氣蹭著衣服往上爬。

    顧橙子踮起腳，眺望遠(yuǎn)處，她剛才在里面不過耽擱了一小會兒，集市上的散客卻轉(zhuǎn)眼多了許多，一眼望去全是人，密密麻麻，延伸到街道盡頭。

    街邊的攤位幾乎被全部占滿，鱗次櫛比，每件商品明碼標(biāo)價，攤主們扯開嗓子賣力吆喝，吸引感興趣的顧客駐足.交易。

    果然是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場，這一天的交易量，怕是不下上億。

    顧橙子驚嘆了一番，又看了看四周，幾步開外恰好有一條空長椅，便順勢拉著團團坐下，開始翻看手里那本介紹冊。

    她現(xiàn)在多的是時間，倒不用著急賺錢，最要緊的還是先弄清楚這地方的規(guī)矩，免得到時候鬧出什么麻煩來，不好解決。

    冊子很薄，顧橙子一目十行，重點基本都集中在前幾頁。

    在眾多國民的眼中，黑市宛如一個蒙著面紗的神秘女子，讓人摸不透，捉不著。

    除了擁有星空玻璃球的人，全宇宙沒有誰能猜得到它下次開放的位置和日期，即便動用軍方最先進的探測器，也抓不到一點蹤跡。

    這個神秘的全息虛擬集市忽然在三十年前冒了出來，然后像一塊吸水力超強的海綿，不斷對外發(fā)展擴張，一直延續(xù)至今。

    隨著它名氣越來越大，生命力越來越旺盛，不僅吸引了數(shù)百萬的人到這里來進行交易，甚至單月交易量足以遠(yuǎn)超一個星球的季度交易總量！

    最最可怕的是，聯(lián)邦政府對于這樣的現(xiàn)象，居然束手無策，完全下達不了任何控制指令。

    至于幕后那個從未露過面的創(chuàng)始人，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幾乎被塑造成了一種天神的形象，地位僅次于帝國皇室家族。

    黑市的門檻很低，就同今天顧橙子輕易拿到通行證一樣，負(fù)責(zé)登記的機器人甚至不會去問你要一張身份證，它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你嚴(yán)格遵守交易的規(guī)定，不要試圖去挑戰(zhàn)黑市管理委員會的底線。

    如果有違規(guī)現(xiàn)象發(fā)生，證據(jù)確鑿，委員會當(dāng)場公布名單，這時候?qū)ｉT負(fù)責(zé)處罰的人就會出來，執(zhí)行完命令，再把他的通行證沒收，從此列入黑名單，不許再踏進黑市一步。

    介紹冊整個第一頁大致只說了這么個意思。

    顧橙子一字一句看完，摸摸下巴，繼續(xù)往后翻。

    ——“黑市屬于全息虛擬集市，每個月不定時開放七天，開放期間，所有有效交易會自動記錄在管理委員會的存檔里。交易完成，當(dāng)天快遞機器人會上門取貨，負(fù)責(zé)運輸?shù)劫I家手里?！?/br>
    ——“交易日內(nèi)，任何人不允許召喚機甲?！?/br>
    ——“通過星空玻璃球進入集市后，現(xiàn)實中的軀體自動隱形?！?/br>
    ——“通行證不可轉(zhuǎn)讓，一旦通行證的一名或兩名擁有者全部死亡，通行證自動銷毀?！?/br>
    ——“請確保買賣雙方交易信息真實準(zhǔn)確，嚴(yán)禁虛假信息，一經(jīng)查證，后果自負(fù)?！?/br>
    ——“交易完成后，不可透露任何有關(guān)交易的信息，包括交易雙方身份，交易內(nèi)容等?！?/br>
    ……

    顧橙子記下了幾條比較重要的，把冊子重新疊好塞進口袋，開始觀察起集市上的情況。

    根據(jù)介紹冊上所說，西邊街道兩側(cè)這些房子里的，都是官方商店，每個商店固定售賣一類貨物，比如飛行器，家具，機甲零件等等；東邊的街道，則是屬于散客的臨時攤位，一塊塊席地擺放的桌布，上面放著要交易的東西，有點類似于21世紀(jì)的跳蚤市場，很多人會喜歡來這里淘點小物件。

    臨時攤位對所有散客開放，每個空攤位上都有虛擬顯示器，租借一天30星際幣，輸入星際銀行卡號，自動扣款。

    顧橙子一個連身份證都沒有的黑戶自然不會往槍口上撞，何況空間里那些蔬菜顯眼得很，明目張膽放在集市上，這不是等于在告訴心懷不軌之人——這里有個暴發(fā)戶，快來打劫吧！

    顧橙子牽著團團在集市上慢悠悠地溜達，一邊目光飛快地從各個攤位上掃過。

    她希望能找到一個水果攤或蔬菜攤，直接和商販進行交易，打通一條出貨渠道，這樣既不用露臉也可以賺錢，一舉兩得。

    至于對方以后怎么處理那些蔬菜水果，是留著自己吃還是抬高價錢二手轉(zhuǎn)賣，那就不關(guān)她的事了。

    團團似乎懂得她的想法，也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吵鬧，緊緊拉著她的手跟在身邊，格外乖巧。

    可惜，或許是狗屎運踩太多了，這次幸運之神并沒有如約降臨。

    顧橙子沿著人流從街頭走到街尾，又從街尾回到街頭，上萬個臨時攤位中，只有一個勉強符合要求的水果攤。

    之所以說勉強，主要是因為那攤主實在不是個本分厚道的生意人。

    第一次從水果攤邊路過的時候，她注意到攤主正在給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太太賣橘子。

    老太太頭發(fā)花白，手里杵了根拐杖，腰背佝僂，時不時會揉揉眼角，似乎眼睛不大好。

    那攤主一見是個好糊弄的，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兩圈，諂笑著和老太太說他來幫她選，隨即側(cè)過身，動作熟練地從后頭拿出四個橘子。

    顧橙子仔細(xì)瞧了一眼，頓時忍不住罵了句jian商，總共四個橘子，他盡挑了些成色不新鮮的，一股腦塞進老太太竹籃里，便飛快地在交易欄上點了“完成交易”。

    偏偏那被坑了的老太太還一無所知，以為人家給了她最好的，連聲感謝地付了錢，挎著籃子樂呵呵走了。

    吃瓜群眾顧橙子：……emmmm。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哪怕拿著交易信息舉報到管理委員會，也夠不上確確實實的詐騙罪。

    攤主不知在黑市混跡了多少年，連規(guī)則的漏洞都被他玩弄于鼓掌，絕對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江湖老道。

    顧橙子很有自知之明，就憑她跟菜市場大媽學(xué)的那點三腳貓功夫，面對面肯定會被碾壓成渣渣。

    原本還打算幾家攤位放在一起對比對比，挑一家最合適的，這下子可好，天不遂人愿，她只能硬著頭皮和那個雞賊胖大叔廝殺一場了……

    嚶。

    看誰比誰坑。

    由于土地貧瘠，平時黑市里賣水果蔬菜的攤位本就少有。

    今天更巧，整個集市上賣農(nóng)作物的攤位無緣無故比上個月少了一大半，作為一枝獨秀的水果攤自然成了香餑餑，屁點大的地方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水泄不通。

    顧橙子彎腰把團團護在懷里，跟條泥鰍似的，見縫插針，硬生生從人墻底下鉆了進去。

    中年攤主大叔正滿臉堆笑，扯著嗓子大聲吆喝：“我的水果可是黑市里最大最新鮮的，早上剛從果樹上摘下來，直接裝筐現(xiàn)賣，買了你們絕對不后悔，剛才有個老太太一下子買了好幾個橘子呢！交易記錄都在，我隨時可以打開給你們看看，絕對不騙人，誠信做生意！”

    顧橙子面無表情地聽著他胡扯。

    五分鐘后，攤位上嘩啦啦又少了一筐子水果。

    十分鐘后，兩筐水果一賣而空，搶到的客人拎著水果美滋滋走了，沒搶到的則一臉懊惱，詢問攤主下一次擺攤的時間，好早早來搶個靠前的位置。

    等所有人都散了，攤主心滿意足地拍拍口袋，把籃筐收進儲存器，又在租借窗口上交了一天的租金，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顧橙子這才從旁邊走出來，長腿一跨，攔在他面前：“大叔，有空不？咱聊聊？”

    攤主正美美地想著晚上去哪兒吃頓好的，根本沒注意身邊有人，他冷不防嚇了一跳，拍著胸口后退半步，惡聲惡氣罵道：“什么玩意兒，想嚇?biāo)览献影。　?/br>
    定眼一看，是個毛都沒張開的未成年，還帶著個更小的跟屁蟲，更沒了搭理的心思，錯步繞開顧橙子，繼續(xù)往前走。

    顧橙子對這幅場景早有預(yù)料，絲毫不介意，快步追上：“大叔，我想和你談一筆交易，用不了多長時間的?！?/br>
    攤主大叔沒好氣擺手：“滾滾滾，閃一邊去，一個沒成年的小屁孩和我談什么？找你家大人去！”

    你才未成年！

    顧橙子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一把抓住男人的衣袖：“大叔，你真不聽聽嗎？我們倆可是同行呢！”

    攤主大叔：？？？

    他收回腳步，慢慢回過頭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顧橙子，下巴上的胡茬讓他看起來又黑又兇。

    半晌。

    從鼻息間發(fā)出一聲冷哼：“就你？”

    顧橙子重重點頭，目光灼灼，白凈的臉上寫滿了篤定之意。

    攤主大叔被她看得毛毛的，心里莫名升起一絲不確定。

    猶豫片刻。

    “……去哪兒聊？”

    不得不說，攤主大叔對黑市簡直比對他自己家還熟悉，每一條主街，每一條小道，甚至連哪里有個小拐角，他都摸得透透的。

    顧橙子看了一眼前面叼著煙的男人，貌似不經(jīng)意地問：“大叔，我叫顧橙子，你叫什么呀？”

    帶路的男人側(cè)了側(cè)頭，舌尖頂住腮幫子，語氣漫不經(jīng)心：“克萊德。”他余光掃過顧橙子，“小屁孩，我可告訴你，別存什么歪心思，我要是發(fā)現(xiàn)你騙我，小心我弄死你！”

    顧橙子在心里吐槽，你自己還不是把人老太太騙得團團轉(zhuǎn)，面上卻笑著說：“不敢不敢，怎么會騙你呢？我手里的水果是在森林里意外撿到的，統(tǒng)共沒幾個，這不是和弟弟窮得沒錢吃飯，才想著找個人賣了么。再說，黑市里的規(guī)矩我還是懂的，肯定不會明知故犯?！?/br>
    克萊德冷冷一聲嗤笑，面色陰翳，看不出情緒，卻也不再和她說話。

    指間的煙燃燒殆盡，克萊德吐出最后一口云霧，帶著他們來到一處人跡罕至的矮房。

    再往外走就是茂密的叢林，距離熱鬧繁忙的集市也相距甚遠(yuǎn)。

    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顧橙子穩(wěn)下心神，推門而入，若無其事地打量一圈，然后拉著團團在房間里的雙人沙發(fā)上一屁股坐下。

    克萊德在后關(guān)上門，回頭覷了覷他們，懶得計較，一聲不吭地抽了把椅子坐在對面。

    各據(jù)一方。

    “東西拿出來，我先看看?！彼种肝⑶?，反扣在扶手上。

    顧橙子收斂笑意，沒有照做：“克萊德先生，先別著急，我想交易之前，我們需要先簽份協(xié)議書?！?/br>
    克萊德額角一跳：“什么協(xié)議？”

    顧橙子默而不答，拿出布袋子里的星空玻璃球，輕輕在上面劃了兩下，面前立馬彈出來一個虛擬窗口，里面其中一個選項，用黑色的加粗字體寫著五個字——“保密協(xié)議書?！?/br>
    這便是黑市另一高明之處。

    規(guī)則里說交易完成后，不得泄露具體交易內(nèi)容，那交易之前呢？

    萬一買家看了東西，轉(zhuǎn)頭不想要了，還到處和別人宣揚，賣家豈不就慘了？

    于是，保密協(xié)議應(yīng)勢而生，專門在談判桌上用來保護賣方的權(quán)益。

    而這份協(xié)議唯一特別之處在于，它不具備強制性，交易雙方自愿簽訂，很多賣家為了拉攏買家，刷足好感，也會選擇不簽，全靠各自人品。

    不過顧橙子并沒有這個顧慮，她一點也不擔(dān)心自己的水果會賣不出去。

    克萊德是個精明的商人，他不會舍得放棄這么大一塊蛋糕。

    就算最后她失策了，克萊德嫌棄價格太高不愿意買，她大不了冒點風(fēng)險，自己上街?jǐn)[攤。

    反正在這個未來世界里，農(nóng)作物供不應(yīng)求，形勢一片大好，不愁找不到買家。

    這樣一想，顧橙子底氣又足了幾分。

    那頭，克萊德快速地掃完協(xié)議書內(nèi)容，神色冷了一分，漆黑的眼底極快閃過一抹凌厲：“小姑娘，你搞搞清楚，現(xiàn)在大家交易靠的都是誠信，哪還有人會簽這種東西？你拿出來，呵，不相信我？”

    顧橙子掛著得體的笑容，無比淡定道：“當(dāng)然不是，我肯定是相信大叔的?？纱笫搴臀沂浅踝R，這一錘子買賣大家正正規(guī)規(guī)簽個協(xié)議，也表現(xiàn)了各自的誠意不是？再說了，大叔你也知道，如今農(nóng)作物在市場上多缺呀！但凡有賣的，無一不是搶手貨，我現(xiàn)在忍痛把自己的利益讓了一部分出來，難道不應(yīng)該更慎重些？”

    才說了兩句話的克萊德一臉吞了屎的表情。

    “看不出來，你這小屁孩……”他瞪大眼，恨恨咬牙，“挺牙尖嘴利啊！”

    “不，這叫伶牙俐齒?！鳖櫝茸友燮ぷ右幌?，面色如常道：“克萊德先生，大家都是混口飯吃，簽份協(xié)議對你我都好……”

    眼見她又有滔滔不絕的勢頭，布蘭德腦袋都大了，趕緊比劃了個暫停的手勢：“停停停，簽簽簽，你可千萬別再張嘴了，你們黑眼睛黑頭發(fā)的人總愛長篇大論，聽得我頭疼。”

    說完，他徑直翻到最后一頁，抬手簽上大名，動作超乎想象的干脆，絲毫不拖泥帶水。

    顧橙子生怕他后悔，以最短的時間戳了確定按鈕，然后克制住心中的得意，伸出一只手來：“大叔，合作愉快！”

    克萊德微微一愣，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要和他握手。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克萊德微抬下巴，斜睨著眉開眼笑的女人，遲疑了一會兒，終是忍著滿腔不情愿，虛虛握住那只手。

    算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

    克萊德臭著臉：“……合作愉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