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他怔了一下。 他們之間的天秤便往艾格尼絲那側(cè)傾斜。這次換她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窘迫。 是好勝心,是想要讓艾格尼絲驚慌失措,是她因?yàn)榈靡獍l(fā)亮的眼睛撩撥,是掠奪的本能,又不是以上任何一種用以辯解的理由。伊恩湊過去,唇貼住唇。 隨后,他才宣告倒計時告罄:“三??!?/br> 伊恩感覺得到,艾格尼絲整個人都?僵住了。她甚至沒有順著?他故意留出的退路指責(zé)他不等到三?。 以想要抓住流沙的架勢,伊恩再次行動,仔細(xì)摹了一遍她雙唇的輪廓,加深這個吻的印象。而后他才懷著?赴死似的古怪心境,略微后撤,留出足夠的距離以便端詳艾格尼絲的神情。 但在那之前,腳步聲與人聲逐漸靠近。 “哎呀,剛剛那片漿果?叢真不錯?!?/br> “可是漿果?不值錢吶,今天才打到一對兔崽子,真想捉頭鹿?!?/br> “你個小?混賬酒喝多了,說話那么大聲,鹿早就?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br> 是趁著?夏季進(jìn)入樹林深處的獵人,順道采摘蘑菇和野果?。 “別動?!币炼鞲蕉驼Z,緩慢地?將艾格尼絲攬進(jìn)懷里,他背脊朝外。 如果?貿(mào)然走動,被誤認(rèn)為獵物就?糟了。當(dāng)然,以這種姿態(tài)被外人撞見也好不到哪里去。 隨風(fēng)輕輕搖曳的長草是他們唯一的屏障。 “我累了,能不能在這休息一會兒啊。” 步行的一老一少兩名獵人從邊沿穿過林中的草地?,被這優(yōu)美的棲息之地?吸引駐足。 伊恩有一瞬竟然害怕獵人會聽到他們此起彼伏的、幾乎稱得上喧鬧的心跳聲。 “想什么呢,給我走。” “嗚……別踢我!” 等遠(yuǎn)去的腳步聲徹底被林濤的細(xì)語淹沒,伊恩才松了一口長氣。 但心跳依舊快得煩人。 隨即,剛才無暇顧及的感官浪濤當(dāng)頭拍下。 與冬日厚厚的斗篷不同,夏裝真比任何考驗(yàn)都?要嚴(yán)酷。艾格尼絲看起來纖細(xì)又冰冷,在懷里卻柔軟且溫暖,甚至還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香氣。他知?道自己該立刻松手,卻舍不得。 “你……”艾格尼絲縮起肩膀。 伊恩顫抖了一下,后撤些?許平復(fù)呼吸。 閃躲著?彼此的視線,兩個人良久都?沒出聲。 沉默令人心悸,伊恩索性再次換上調(diào)笑的面具:“姑且讓我確認(rèn)一下,這該不會是你第一次和男性接吻吧?” 艾格尼絲沒答話,只瞪他一眼,頰上殘紅漫到眼下。 伊恩不覺加深笑意:“這可怎么辦,路德維希大人或者亞倫要是知?道了今天我都?干了什么,我可能死一次都?不足惜。”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艾格尼絲又在奇怪的地?方?要強(qiáng)起來,“反正?我和你之間本來就?什么都?沒有?!?/br> “嗯,既然這樣?--再多親一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币炼髟俅螒阎?被推開的期待去找艾格尼絲的嘴唇。 但她沒有推開他。 溫煦熏風(fēng)將思緒吹得失去形狀,融化為樹葉間樓下的斑駁陽光。 不論多少年過去,伊恩都?一直記得艾格尼絲那時的模樣?。她與他面對面,翠綠的細(xì)草和淡紫的野花在他們之間織起一道搖曳的簾幕,淡淡的微笑從她的眼睛里退卻,露出清醒而悲哀的底色。 那一瞬間,伊恩胸口被陌生的潮涌翻弄。他不該讓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竟然感到歉疚。 “的確沒什么大不了的?!鞭聨Т痰脑捳Z,艾格尼絲突然搭住他的肩膀,生澀又主動地?吻他。 所?有的考量都?徹底被這小?心翼翼的吻摧毀。 她總在出乎意料的時候拉住他,實(shí)際卻在等他主動抽手當(dāng)惡人。他反而一次次地?被這自相矛盾的小?動作絆住。 哪怕只有片刻也好,如果?艾格尼絲能真誠地?、不留退路地?希望他留下,他也許就?能狠下心背叛她。 他為什么在這里?他為什么從圣地?歸來? 這個答案不會改變:為了向艾格尼絲復(fù)仇。 只有在毫無意義的復(fù)仇得手后,他怪物般龐大的自尊心才能讓道,允許他與被自我欺騙常年掩埋的、更軟弱的另一個自己坦誠相對。 第063章 v. se 5. i met a lady in the meads 馬車行過坑洼不平的緩坡, 艾格尼絲一個激靈,從淺眠中醒來,搭在肩頭的披風(fēng)滑落到膝上。 “距離抵達(dá)王城還有些時?間,您可以再休息一陣?!焙唽⑴L(fēng)蓋回艾格尼絲身上, 輕聲?細(xì)語。 艾格尼絲搖搖頭:“我已經(jīng)睡夠了。” “那么您要不要喝點(diǎn)什么?” 艾格尼絲又搖頭, 簡是失落地沉默片刻, 垂下視線。 “簡--”艾格尼絲對這位從小陪伴她?的侍女突然生出歉意, 尷尬地停頓了許久, 才輕聲?說,“謝謝你。” 突然的道?謝令簡手?足無措。她?露出略帶困擾的微笑?,埋怨似地回應(yīng):“您說什么呢。您不該向我道?謝, 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br> 艾格尼絲尷尬地別開臉,視線往車簾的縫隙中鉆。窗外陌生的風(fēng)景徐徐后退, 在馬車飄揚(yáng)旗幟的后方, 希爾達(dá)策馬的身影隱約可見。 “這是我第一次來梅茲王國……”艾格尼絲生硬地轉(zhuǎn)開話?題。 簡一如往常,溫和地頷首答道?:“聽說王都是座令人?肅然起?敬的城市。當(dāng)然, 也希望蘇珊娜小姐一切安好?!?/br> 提及長姐,艾格尼絲不禁換了個坐姿, 哂然低語:“蘇珊娜才讓人?肅然起?敬?!?/br> 簡會?意:“沒想到理?查大人?真的會?同意與您同行。” 科林西亞公爵夫婦應(yīng)王太后凱瑟琳的邀請,前往王都共度年?末祭典。 理?查的前任妻子是凱瑟琳的族親, 他難以拒絕王太后的邀請;加之梅茲圣堂新從圣地獲得了一批圣物, 負(fù)責(zé)公爵夫婦官司的神殿法庭也在望都, 種種考量之下, 理?查罕見地同意在冬季離開布魯格斯,與艾格尼絲同行。 “聽說王太后才是王國實(shí)際的掌權(quán)人?, 不知道?蘇珊娜是怎么說動她?的?!卑衲峤z頓了頓,壓低了聲?音, “但是看起?來,蘇珊娜也不清楚白鷹城的狀況?!?/br> 距離亞倫遇刺已經(jīng)半個月過去,不可思議的是,這消息至今沒有流傳出去。 布魯格斯是為數(shù)不多?冬季尚有船只通行的港口,今年?從北方到來的最后一批商船只送來了艾格尼絲母親病重臥床的傳聞。奧莉薇亞遵守此前的宣言,與希爾達(dá)切斷了聯(lián)系,沒有再送來任何訊息。 “亞倫大人?肯定會?安然無恙的?!焙喌牡驼Z宛如祈禱。 希爾達(dá)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艾格尼絲視野內(nèi)。艾格尼絲突然發(fā)?問:“簡,希爾達(dá)她?……是不是在對我生氣?” “您為什么這么認(rèn)為?” “我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亞倫的安危,”艾格尼絲停頓了一下,一個個詞地吐出后半句,“我也的確不?!?/br> 簡沉默片刻,以問句回答:“您恨亞倫大人?嗎?” 艾格尼絲怔然看過去。這是時?隔許多?年?,簡第一次以這樣熟悉的口吻發(fā)?話?。 簡的家人?世代作為管家和女官為??松R一族效力。簡比大艾格尼絲八歲,是她?的貼身侍女,是兒時?的玩伴。比起?蘇珊娜,簡曾經(jīng)更像艾格尼絲和奧莉薇亞的jiejie。 但一切都在艾格尼絲被確認(rèn)缺乏魔法天賦之后改變了。 艾格尼絲開始刻意躲著所有人?,其中也包括簡。也許是被所侍奉的女主人?的境遇影響,簡也變得寡言、縮手?縮腳。 裂縫產(chǎn)生,而后錯過了彌合的時?間,便越來越大。隨著年?月增長,侍女和領(lǐng)主親生子之間的地位差距也日益明顯。不知從何時?開始,艾格尼絲與簡便只維系著幾近冷淡的主仆關(guān)系。 但此刻,簡恍若再次成了那個比艾格尼絲和奧莉薇亞稍大一些、但依然屬于她?們一側(cè)的同伴。 “我……不恨亞倫。但不可否認(rèn),我始終無法對他完全釋懷?!弊钇D難的真心話?滾落舌尖,艾格尼絲感到如釋重負(fù)。她?深呼吸,習(xí)慣性地彎彎唇角:“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在十年?前的事上,他沒有任何過錯。我……只是遷怒而已。我當(dāng)然不希望他死,不論是作為他的親人?,還是作為海克瑟萊族人?的一員。但是--” 簡沒有插話?,但艾格尼絲知道?她?在傾聽。 “簡,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那時?候的事……那時?候我和他半吊子的關(guān)系,你其實(shí)知道?吧?為什么你沒有阻止我?” 沉吟片刻,簡輕聲?回答:“因?yàn)槟雌?來很快樂。” 艾格尼絲愕然。 簡視線低垂:“當(dāng)然有時?候,不,更多?時?候……我能感受到,您同時?很痛苦。但那比之前要好。我是那么認(rèn)為的……” 艾格尼絲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時?,她?在他人?眼中竟然是快樂的嗎? “但是我沒有想到您會?打算私奔,只有這點(diǎn),我完全沒想到?!?/br> “我也沒有。” 艾格尼絲和簡相視而笑?,隨后不約而同為這一刻的坦誠感到尷尬。 為了轉(zhuǎn)移話?題,艾格尼絲再次看向車簾外:“已經(jīng)看得見王城了?!?/br> 道?旁的密林逐漸變得稀疏,大道?也明顯比此前的路途修繕得更平整。道?路隨著查特萊河流向彎折,而就在河對岸的高地之上,赫然矗立著一座偉岸的古城。遠(yuǎn)遠(yuǎn)看去,在外貼磚城墻宛如畫匠在深冬灰白的自然畫卷中隨手?揮就的一筆濃褐色,在不可思議的地方或斗折或凹凸,顯然自建成以來經(jīng)過多?次改建增補(bǔ)。 而在城墻后隱隱可見的建筑物同樣呈現(xiàn)老舊的暗色,密仄的屋檐缺乏起?伏,乍看之間根本無從分?辨哪里是聞名遐邇的王宮紅堡,唯有城中心圣堂的巨大穹頂清晰可辨。 雖然王城似乎就在河對岸,但要真正渡河抵達(dá),還要繞一段遠(yuǎn)路。 等到車隊終于驅(qū)抵梅茲城下時?,斜陽已然沒入河水大半。 穿過長坡道?盡頭的城門,艾格尼絲感到自己陡然被扔進(jìn)了色彩的國度。 深淺不一的藍(lán),濃郁的紫,令人?想起?春天的綠,還有王國象徽的猩紅……狹窄街道?兩側(cè)的窗口和屋頂上垂下繽紛的旗幟,張揚(yáng)昭告王都人?的驕傲--若非擁有足夠的財力和地位,根本無從獲得彩色布料必須的染料原材。 公爵夫婦的車隊雖然稱不上聲?勢浩大,但也算得上可觀,但王城街道?上走動的市民只是駐足短暫觀看,很快就失去了興趣。 梅茲受地勢所礙,從城門抵達(dá)城市另一端的宮殿也并?不需要很長時?間。雖然坡度徐緩,但紅堡確實(shí)處于梅茲的高處,只不過已然與同樣高聳的箭樓和墻體幾乎融為一體。 穿過又一道?門戶,車隊正式進(jìn)入紅堡。 周圍的景致宛如水洗褪色,一下子喪失了城下的鮮艷活力。 車馬在第二道?城門后停下。艾格尼絲下車,籠著斗篷抬頭,城堡角落攀附著的石怪雕像垂頭俯視來客,模糊的面容更顯陰森。 艾格尼絲將?視線收回看向前方。理?查也已然下車。他回頭,似乎朝艾格尼絲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徑自轉(zhuǎn)身,與前來迎接的侍官一同向前走。 礙于艾格尼絲還有另一冊書稿沒有交給神殿,理?查最近一直秉承著不相往來、互不打攪的原則。從布魯格斯到梅茲,公爵夫婦之間沒有交換過只言片語。 將?馬匹交給馬童的希爾達(dá)見狀咂舌,艾格尼絲卻對理?查的表現(xiàn)不以為意,慢吞吞地跟著往同一個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