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最後的五分鐘
他在床邊等了多少日夜,見證她漸漸痊癒。 穆艾問他叫什么名字的時候,他心里有點泛酸,她不記得他啊。 但是她不記得他,又是多么理所當(dāng)然。 穆艾來到他所在的大學(xué)時,大學(xué)里活下來的已不足十人。大多數(shù)是身體質(zhì)素極佳的體育生,像他一樣書呆子每日泡在研究室的都死得七七八八。 不同于那些互相認識結(jié)成小隊的本科生們,他比他們長幾歲,是博士在讀也是助教,和他們之間隱隱有點隔膜,分頭行動時他總是自己一個,大概死了也沒人知道。 活尸已佔領(lǐng)了大半個校園,還在不斷擴張,他們不分日夜、不會疲倦、不須休息,剩馀的人類拼命守著最后一所教學(xué)樓,活尸愈來愈多,消磨了所有體力和心智。 天昭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軟弱的人,但他從一隻活尸手下?lián)旎匾幻优塥氉曰氐搅搜芯渴?,無謂地把門關(guān)上、鎖好。 那些怪物終究會找到他,聞到他的氣味、聽見他的心跳,在唯一的門口聚集,然后擠開那個脆弱的門鎖,把他變成他們的一份子。 他翻起褲管觀察小腿的傷口,用剩馀的小半卷繃帶包扎好,走在窗前往下看,這世間一片泥濘,好像沒有出路,好像沒有結(jié)局。 他突然想吸一枝煙,用手機放一首喜慶熱鬧的歌,這樣渡過他最后的五分鐘時間。 但他不吸煙,手機也早就沒有電,找到鎖起的柜中藏著的麻醉劑,拆開乾凈的針筒,抽了滿滿一管透明的液體,把空瓶扔出窗外,隱約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空地周邊的活尸聞聲而來,聚在他的眼下。 銀針抵在皮膚之上,輕輕一按就能插入血管。這短暫人生的最后畫面,竟是活尸在巡邏走動,缺臂缺腿的,好不噁心。 大概上天聽到他的不滿,從天而降一枚炸藥,那圍作一團的十幾隻活尸瞬間變成rou塊,待火花煙霧散去,空地中站著個鮮活的少女。 她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卻是走在隊伍最首,掩著鼻把擋路的一個頭顱踢開:「什么研究室這么遠?」 旁邊是原來在大學(xué)里的另一個生還者帶路:「就是這棟?!?/br> 她聞言仰頭,與站在窗邊的他對上了眼,他的手一抖,針筒啪地一聲摔到地上,特別響亮。 她是穆艾,她是來救他的。 穆艾踢開門見到還有人活下來明顯地驚訝,小手一揮就有人上前搜刮研究室里的儀器和物資。 本來就在里面的男人坐在一邊,仿佛對他們這些救兵毫不關(guān)心,深灰色的西裝長褲褲管滲著濕意,她無比清楚,那是血跡。 為她帶路的學(xué)生也留意到了,往后躲了兩步,指著他的小腿失措:「他...他被咬了。」 那個男人這才抬頭看她,沒有反駁,不動聲色把傷腿藏后,但大家早都看到了,掙扎毫無意義。 穆艾反而上前,臉上毫無懼色,右手一直轉(zhuǎn)著左手尾指上的尾戒,那戒指尺寸太大,轉(zhuǎn)動時不費分力:「你是學(xué)生?叫什么名字?」 「天昭,我是博士在讀,生物醫(yī)學(xué)?!?/br> 她露出滿意的神色,又問:「總之是做研究之類的吧,這里的儀器你都會用?」 見他肯定,穆艾不打招呼,徑直蹲下撩起他的褲管,展現(xiàn)出包扎好的傷口,血液染紅了繃帶,沒有變異的跡象:「什么時候咬的?」 「大概十五分鐘前?!顾дf出口,旁邊的學(xué)生就啐道:「十五分鐘?異化只要叁十分鐘就完成,我們先把他關(guān)到隔壁房...」 穆艾充耳不聞,從后腰摘下了什么:「會開車嗎?」 他頷首,接住她扔來的一串鑰匙:「你自己一輛車,開在隊伍第叁輛?!?/br> 然后她突然湊近,在他身后的床上取了一個枕頭,在手上拋了拋,催促同伴加快速度。 他啞然,攥著鑰匙不知所措,在她轉(zhuǎn)身出去探索其他房間前強調(diào):「可是我被咬了。」 「哦。」她飛瞥了他的小腿一眼:「你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 她幫他點亮了一盞照亮前路的燈光。 他跟著他們到了基地,跟著指示乍泊好車,就見前頭的穆艾,從車上輕盈地跳下來,頭也不回就走了。 他遙遙看著她的背影離去,奠定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而天昭沒有死去,沒有異化,也沒有再見到穆艾。 天昭半躺在床上,單手舉著書卻看不進半隻字,耳目都在留意外面的動靜。 那日穆艾出現(xiàn)在慶典之中,如杜羊和天昭所料引起了一連串的問題?;刂姓J得穆艾的人不少,大家都知她在無人島犧牲,卻幾乎沒有人知道她仍活著。 一個應(yīng)死之人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臉上還帶著明顯不是屬于人類的痕跡,誤以為她成了活尸帶著大軍殺回來也不以為怪。不少人感恩她的犧牲,更多人認定她有危險,不適合留在基地內(nèi)。 天昭能哄騙穆艾說她很快會好,但作為照顧者的他們清楚,她身上的綠印在使用血清兩日后就消失,但臉上的只緩慢地轉(zhuǎn)成紅色,在半年時間之內(nèi)極慢地變淡。她血液里的確再驗不出病毒,也能夠順利醒過來,除了臉上那一點痕跡,再找不到半點和活尸有關(guān)係的癥狀。 從來沒有人成功阻止異化并治癒活尸,他們不知道這些是后遺癥,還是真的可以康復(fù)到原本的樣子,一直都是見步行步,至少穆艾活過來,就已經(jīng)夠他們燒香拜神,哪會去管她臉上一點瑕疵。 民眾的討論叫他們心慌,當(dāng)初杜羊把已異化的穆艾帶回來,作為首領(lǐng)的楚時已經(jīng)大發(fā)雷霆。事實上在她昏迷的首叁個月,她都是躺在一間更高設(shè)防、床邊廿四小時有人駐守、更簡陋的房間里,保安官配備真槍實彈。 楚時下的命令是,如有異常,格殺勿論。 這次穆艾偷跑出來,又引起民眾恐慌,她的去留成了現(xiàn)在圓桌會議和平民飯桌上最熱議的話題。他們除了怕楚時大手一揮再把她關(guān)回最高設(shè)防的牢房,更怕他為了平定民心,真的就把身體虛弱的她驅(qū)逐出去。 圓桌會議緊急召見杜羊,他們之前為穆艾再做了檢查,又計劃重啟治療,希望可以爭取讓她留下。 杜羊去了一上午,他不禁胡思亂想,要是沒有問題、維持原況,總不必說這么久,時間每過一秒他就更不安一些,聽到杜羊進門的動靜幾乎彈起,坐起來牽扯到插著針管的手,杜羊快步上前把他按下檢查,抽血的管子還完好,連接著的血袋已滿了大半,天昭攤開手任她處理,緊張地問:「怎么了?」 她有點精神恍惚:「他們讓小艾搬出去。」 是他預(yù)想中的結(jié)果,如懸在頭上的那把刀終于落下來,人頭落了地,他反而松了口氣,隨即說起早前已安排好的的盤算:「非叔有一輛露宿車可以借我們,如果停在西邊的淡水湖旁,我們要來回拿藥物和食物也不算困難?!?/br> 「不是,他們說讓穆艾回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