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
盛夏的夜風穿過積由羅寺的大殿,拂過金身羅漢,揮之不去的潮熱,盡日被佛音籠蓋的伽藍圣地此時只剩下聒噪的蟬鳴。 泠葭輕輕移開搭在肩膀的扇子,養(yǎng)娘一徑的鼾聲讓悶熱的夏夜更添煩膩。她們被圈禁在這里已經一輪寒暑,不知道還有多少日頭可盼。 這里是臨著積由羅寺后山門的一處僻靜偏殿,外人哪里能想到,日間香火繁昌之處,還有一群晝夜不卸甲的禁軍把守著幾個老弱婦孺。 這一年中,泠葭突然如春芽似的抽長,當時隨身帶著的叁兩套襦裙都開始漸漸不足,她拉了拉身上的這間絳紗襦,身上發(fā)出汗來,直將嘆息。 直到后半夜,泠葭迷迷糊糊,似夢非醒,耳邊除了養(yǎng)娘的鼾聲,漸漸添了旁的嘈雜,也不知是誰高喊一聲,泠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轉頭爬起身從半抬的窗欞處探看,這一看卻真驚出一身冷汗,只見前頭大殿方向火舌吞天,這下里細聽,燃燒發(fā)出的噼噼啪啪,聲不絕響,其中又含著一眾比丘的呼喊,再看原本守在殿外的人,一個個也仿若熱火上的螞蟻,混亂成一片。 “秀娘醒醒,快醒醒!”泠葭轉身猛推養(yǎng)娘,養(yǎng)娘這才轉醒過來,待聽得外面漸起的亂聲,也猛然間意識到外間生了變,忙大驚失色的要奔出,剛邁出兩步卻被泠葭捉住。 泠葭示意其禁聲,悄聲走到門邊,方推開一道細縫,只聽得一悶聲,來不及拔出的劍還收在劍鞘里,劍的主人卻早已被切頸而亡。 還熱燙的血濺在她月白的裙擺上,泛起一陣腥氣,泠葭捂住嘴,早已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不知從何處竄出一群黑衣人,此時正與禁軍纏斗在一起,本來圍住這偏殿的總有叁四十人,此時卻不足半數,想是其余的人都分撥到前殿撲火,卻無料到此時竟有人來此趁火打劫。 養(yǎng)娘被目下的一切嚇傻,不禁一聲驚呼,臨近的禁軍見她們已將房門打開,很快又分出幾個圍攏上來,逼得她們退回屋內。 可眨眼間的功夫,不知從哪里竄出一個清瘦的黑衣人叁兩下就放倒了門前的禁軍。泠葭看著他不過幾個抬手起落,原本聚攏在門前的人就都已伏倒在地了。 遠處正纏斗的一個黑衣人,分神低喊道:“帶人先走!” 近處這個清瘦黑衣人便折返回身形,又沖她們疾步而來。 這人身后是熊燃的業(yè)火,不知可是大殿前的撞鐘被火勢燒斷了垣梁,巨大而沉悶的撞出一聲悶雷,連腳下的土地都微微震顫,而他腳踏火光,身隨雷鳴,一步步向她而來。清瘦黑衣人金銅色罩面將他半張臉覆住,她在暗處往明處看,早已失控的火勢將暗夜點亮如白晝,可她分明看見一雙晶亮漆黑的星子。 “我兒快走!”養(yǎng)娘此時卻從身后沖出來,一把抱住那黑衣人的腰身,泠葭大驚失色,只見他一個倒手,劍身翻轉,以劍柄擊中養(yǎng)娘的后頸,養(yǎng)娘便如面人一般軟倒在地。 泠葭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住墻垣,實在無路可退,這一瞬,腦海間竟蹦出許多楨畫面,到人間不過十年光景,卻也經歷了許多人一輩子不曾經歷的,方才還抑制不住的顫抖,可當這個黑衣人如山一般將自己逼入角落,卻反而平靜下來。 這個人年歲應不大,身形明明還是個少年人,可周身的氣息卻不似這個年紀該有的,她清楚知道自己與他反抗是沒有一絲勝算的,可束手就擒偏又不甘心,怕是逃離虎xue又入狼窩,還不如自行了斷落得干凈。 可他似會讀心之術,她將張嘴想往舌根咬就被他一把鉗制住雙腮,動彈不得。 他手上的護掌冰涼一片,貼在她的下巴上,手下力道十足,似將她的下巴卸掉一樣,他向上捏起她的臉細端詳,口中方出叁言兩語,卻是金石擲地般的凜冽之聲,“你若早存死志何必等到如今?那倒省得我們費這番功夫?!闭f罷他冷哼一聲松開了手。 泠葭聽得這話卻似被人抽了筋骨般脫力軟下身,幸而撐住身旁的長案才不至于跌倒??赡呛谝氯四睦镞€給她喘息的時間,一手攥住她的右臂,直將她扯過來,低聲道:“給我打起精神來!如今我們幾個能不能全身而退就在你一人身上,你若誤了我的事,到時不用你自戕,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說罷,扯起她,連拖帶拽奔出門去,一路上幾多禁軍上來阻攔,都被這黑衣少年一一放倒,泠葭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所謂的近身rou搏,一刀下去,血rou蹦出,弄得她幾欲作嘔。 這少年不知經歷過什么,在這等同煉獄一般的地界猶如虎入叢林,輾轉騰挪,急奔快走,本來快要出后山門,卻從斜里沖出幾人阻攔,禁軍已被火勢和忽然冒出的黑衣人亂了性,早已不顧其他,見人便殺,一個刀光從泠葭頭上斜批下來,少年剛剛卸去身前的威脅,耳后傳來刀斧破空的聲音,實來不及回身用劍身抵擋,再想拉她撤身也已失了時機,只得抽出拉住她的左手以臂當刀。 這一切刀光劍影只在片刻間發(fā)生,泠葭甚至沒看清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便見砍殺自己的那個人已被放倒在地。泠葭本以為這少年的左臂不保,可只見他夜行衣已被割破,下頭還貼rou覆著一層金絲軟甲,原是這玩意兒替他二人擋了一煞。 被割破衣衫的少年忽然暴怒,竟撇下她朝幾個阻擋退路的禁軍迎上去,留下她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待他掃清障礙,回身沖她伸出手,只見他那一雙波瀾不興的眼,仿佛經歷的這一切對他來說再平常不過。 泠葭是被他扔上馬的,他將她用一身寬大的黑披風包裹住,蠶繭一樣,毫不憐香惜玉,一裹一扔,人就到了馬上,幾次她都以為自己要跌下去,可總有股力量將她拉回。 夜風習習,馬蹄篤篤。 夜奔不知幾許,馬上覆著罩面的黑衣少年身前抱著一個嬌小的少女,月光下,那是玉似的一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