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是何時情根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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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一掀,侍女甜美的聲音道:“老夫人小心?!彪S即文臻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多謝姑娘,老身自己可以。” 文臻一聽那看似溫和實則暗含極度自尊和決斷的聲音,便暗暗嘆了口氣。 抬起頭,明知對方看不見依舊的笑顏如花,“祖母!” 謝絕了侍女攙扶的聞老太太站在門口,微微仰著下巴,空無的目光有模有樣地在文臻面上一落,微微點了點頭。 文臻急忙上前攙扶,聞老太太沒拒絕她,由她攙到桌邊坐下,侍女趕緊上菜,擺好熱氣騰騰的砂鍋和兩三樣精雅的小菜。打開砂鍋,里頭是晶瑩雪白的生滾魚片粥,粥熬得粘稠香軟,米粒飽滿透明,魚片剔透如玉,淡粉色的魚皮微微卷起,鮮香之氣透骨而來。 而小菜則是老醋花生,香油萵筍,鹵得紅香脆嫩的豬耳,和糟得五味俱全的鴨掌鵝翅。 清淡,爽口,葷素搭配完美,足見體貼細致。 文臻看見那鴨掌鵝翅,忍不住一笑,心里明白這是唐羨之的心思。 她一笑,聞老太太就轉向她,淡淡道:“感動了?” 文臻心想老生姜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么辣?臉上笑吟吟地道:“看見祖母心中歡喜呢,祖母,你怎么也來了?” 聞老太太道:“這事兒唐公子會和你說。我一個老骨頭就不要破壞別人準備的驚喜了?!?/br> 文臻一時沒聽明白這意思,心想有驚無喜吧?唐羨之這是給她弄了個人質來? 她心里感觸復雜,吃飯的時候別的都吃了,鴨掌鵝翅卻沒碰。聞老太太也似乎有心事,不過隨意幾口。 吃完飯侍女過來收了碗碟,將四面長窗打開,簾子掛起,頓時二層成了四面透風的畫舫,江風滌蕩,星月成輝,舒爽開闊的境界,頓時撫平了先前被幽閉所帶來的窒息郁悶感,文臻心里又嘆息一聲,想唐羨之一直都是這么體貼至動人的妙人,這方面燕綏拍馬都追不上。 這算是自己的福氣了吧……福氣嗎? 有心想和聞老太太說幾句話,侍女卻一直站著,正想如何優(yōu)雅而理由充足地驅逐之,聞老太太已經發(fā)話。 “有點涼,去拿件披風來?!?/br> 一個侍女應聲去了。 “哦對了,還應該拿個手爐?!?/br> 另一個侍女也不得不去了。 第三個侍女含笑上前來,“老夫人,我給您捶捶背吧?” “老骨頭不經捶,去我房里拿我的布捶子來,我孫女會伺候我?!?/br> 第三個侍女自己找事,悻悻而去。 “記得關門?!?/br> 門關上,這下拿好東西的人也不能隨便進了。 聞老太太這才嘆息一聲,拍拍文臻的手,道:“辛苦你了啊?!?/br> 文臻素來是個笑面虎,笑著笑著,自己不覺得有什么,別人也不覺得她需要什么,但當剛硬的聞老太太忽然溫言來了這么一句,穿越以來那些接踵而至的危機陷害傾軋磨折導致的所有辛酸、壓力、苦痛和惆悵,便如被凍土壓制住的萌芽一般,呼啦一聲便躥出了頂。 她手抖了抖,反手一把握住了聞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的手掌并不柔軟,卻溫暖干燥,掌心有勞作而生的微微老繭,細細摩挲著她的手,那點粗糲的感覺像給心上了一層磨砂,微微模糊,卻又平生溫潤。 文臻忽然就想起這雙手本也該細膩柔軟,保養(yǎng)得當,那樣的大富之家出身,最后卻落得失明淪落,比起慘,老太太比她慘多了。 凄慘若此,老太太猶自心氣不滅,自己又有什么好低落的呢。 她笑一笑,卻沒有抽開手,她自幼便如孤兒,從未感受親人溫暖,未曾想一朝穿越,卻添了親人,聞大爺夫婦她感覺平平,聞老太太卻實實在在在素來為她所尊敬。老人看似嘴上薄涼,精明冷酷,實則恩怨分明,心思細膩。她去了天京,她帶著兒子媳婦也來了,江湖撈里幫忙不少,更重要的是,她因此有了娘家。 此刻兩手交握,于此心底空茫時刻,遇見可親的長輩,心底竟真的生出孺慕愛嬌的情緒,她貪戀這一霎難得的溫暖,將腦袋靠在聞老太太肩頭。 聞老太太即便在這難得溫情時刻,也端正坐著,只道:“我只囑咐你一句。有人請我來,我不得不來。但你要做任何事,都不必顧忌我。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有一日成為他人負累,我寧可立即從這船上跳下去?!?/br> 文臻心中再次感嘆老太太眼盲心不盲,通透到了極點,嘴上笑道:“老太太說的哪里話?您會成為拖累?就您的見識眼界,明明該是我的主心骨才對。” 聞老太太不答,半晌嘆息一聲,將她拉開,道:“人前,還是莫要太親昵的好?!?/br> 文臻坐正了,聽她道:“你的事,我隱約聽說了些。照我看,宜王殿下和唐家公子,都非你良配……” 腳步聲響,有人上樓來,聞老太太立即住口。 來人禮貌地敲門,是唐羨之的聲音,帶著笑,“老夫人,文姑娘,今夜好月,可愿憑闌把酒一賞?” 文臻嘆口氣。 丫鬟不給進,主子難道也不給進? 聞老太太站起,道:“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勞頓,還是先去睡了?!?/br> 說罷開門離去,十分干脆利落,也絕不和兩人說任何溫情話語。 唐羨之側身施禮避讓,又命等在階梯下的侍女上來扶老夫人,眼看聞老太太安穩(wěn)下了階梯,才自己上樓來。 文臻看著那烏黑的發(fā)頂,有點出神。 唐羨之一手端一只托盤,托盤上葡萄美酒夜光杯。 這回下酒的不是鴨掌鵝翅了,卻是一盤新鮮的炸小魚,文臻沒想過唐羨之居然會吃這種河上漁夫才吃的下等菜,沒曾想小魚一入口,便美味得讓人驚嘆,驚的不是烹調技術,不過就是油炸而已,只是這魚細嫩鮮美,入口即化,襯著被豆油炸酥的香氣,連魚骨都脆酥香美如rou松,文臻連吃幾條,只嘆太少,連喝酒都顧不上了。 唐羨之見她喜歡,也不動筷子,只倒了一杯酒慢慢地晃著,道:“這魚你別看不起眼,卻是這明江內最有名的一種瑤魚。這種魚長不大,一般也就手指長短,卻極有耐力和毅力,能遷徙千里,穿越高山瀑布,因此rou質極其鮮美,每年夏天這魚會經過明江入海,但這魚極難捕捉,我命人捕了半日,也不過勉強這一小碟,不然方才就送來給你佐粥了?!?/br> 文臻咬著筷子,笑瞇瞇道:“你吃呀?!?/br> 唐羨之笑而不語??次恼槌粤藥卓辏懵A讼聛?,也不催促她再吃,只將那葡萄酒送了過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文臻接過酒,看那深紅酒液在水晶杯里光澤如寶石,映得對面人眼眸璀璨令人沉醉。 “我出宮后并沒有立即回去,等在宮門前想和你聊聊的。結果看見燕綏護衛(wèi)接走你,路線卻不對,我便跟了上去,本來以為你去江湖撈或者別的地方,也想罷了,不想越跟越覺得不對勁,一直跟到碼頭。其實跟到碼頭看見那么多船,我也沒多想,還以為燕綏約了你泛舟江上,但我忽然發(fā)現那艘來接你的船,吃水非常深。” 文臻怔了怔,心想當時江上那么多船,一艘擠一艘,都看不見側面,這人居然能發(fā)現這個,真是心細如發(fā)。 “我當即命人調船來,跟了上去。但臨時調船,終究要花些功夫,等我終于追上你們那艘船的時候,發(fā)現那船拖著一個巨大的鐵罐子,我還沒來得及出手截下鐵罐子,就看見一道飛刀斬斷了系著罐子的鐵索?!?/br> 文臻立即問:“哪里來的飛刀?附近船只?應該很好查證?!?/br> “不,那飛刀來自江水一側山崖。那一段正好是江面最窄的一段,兩側都有山崖,當時天色已經昏暗,崖壁上又黑黝黝的,根本看不清飛刀來自何處?!?/br> 文臻嘆了口氣。 自從來到東堂,她遇見的莫名其妙的,注意到的,沒注意到的,已經有很多次了。 每次都是這樣,我明敵暗,無跡可尋。 真刀真槍她不怕,論起坑只有燕綏能和她一時瑜亮,坑也能把丫坑死。 可是這樣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也完全摸不到線索,實在令人憋屈。 按說應該從燕綏身上想,因為他樹敵太多,但就因為他樹敵太多,所以也一樣很難找出來。 何況她還覺得,這屢屢遭受暗殺,還不一定是因為燕綏,說不定就是因為她自己。 但是她又是在什么時候招惹了強敵的呢? 哎呀次數太多,實在也記不清了呢…… “當時那段江面窄,只能容一船過,等我追過去,已經看不到那個鐵罐。又是夜晚,那罐子是黑色的,沒有辦法尋找。我的船在江面梭巡了好一陣,直到我忽然發(fā)現有一處水浪激涌,魚蝦聚集,還有不少大魚看來十分狂躁,試探著過去,才發(fā)現它們都圍著那鐵罐……” 文臻心想這到底算唐羨之救她還是燕綏救她呢?這一筆筆的帳真是算不清啊。 她彎起眼眸,真心誠意地感謝道:“羨之先生,你又救了我一命。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才好?!?/br> 唐羨之道:“叫我羨之?!?/br> 他素日分寸感極強,從不強人所難,別人想怎么叫都隨意,但今日分外堅持,文臻看定他,他今日眸光也與平日不同,清亮瑩澈,滿滿只倒映自己的影子。 他看著她,她便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朵只開在他眸中的盛放的花。 “你大概還不知道?!彼?,“我在出宮之前,已經拿到了陛下關于賜婚的手諭?!?/br> 文臻有點意外,倒不是意外他的心急,而是心想皇帝果然把一切看得清楚,看準了她會拒嫁燕綏,看準了她會同意嫁給唐羨之。之前問那許多,不過是個姿態(tài)。 如果她不明白這姿態(tài),看不清楚皇帝的迫切,信以為真真的答應做燕綏的妃,那么她就真的完了。 但那又如何呢,這是封建時代,那是帝王,一言可血流漂杵,一言可覆天下,愿意給她做這份姿態(tài),已經算是恩厚。 她頓了頓,微笑,聲音清晰,“羨之?!?/br> 唐羨之也微微一笑,親自夾了一條魚給她,道:“趁熱吃,遲了便風味大減了?!庇纸o她斟酒,道:“我在上船之前,已經讓護衛(wèi)回皇宮,遞上我的折子。求陛下允準,我與你揚帆出海,在海上成婚?!?/br> 文臻:????。?! …… 夜幕已經降臨,宜王府今日卻毫無煙火氣兒。 因為文臻還沒回來。 文臻還沒回來,整個宜王府別說煙火氣,就連燈光也沒有。黑沉沉如巨獸默然蹲伏,仿佛又回到了大半年之前的宜王府的狀態(tài)。 大廚房其實有廚子,但現在廚子們燒的菜從來不敢奉到殿下面前,不怕被嫌棄,就怕被比得想自殺。 殿下沒吃,德容言工們自然也不敢吃。大家饑腸轆轆等著文臻,越發(fā)懷念每天那些色香味無與倫比的美食。 燕綏一直坐在廊檐下,吃瓜子,瓜子也是文臻給炒的,找的最好的種子,仁兒肥大飽滿,大小形狀都差不多,炒出來的香脆自不必說,燕綏原本對吃瓜子沒有太多的愛好,畢竟那是他娘的愛好,最近倒是迷上了,一邊吃一邊把瓜子殼按照花紋相近顏色相近的,整齊地排上一排,有時候還在對面排上一排,看上去像是對弈一樣。 今天桌子上已經排了滿滿好多排,他素日并不會吃那么多。 德高望重看看自己主子,燕綏素來神情散淡,雖有笑怒,也多令人感覺空明,今日這種空明的意味更濃了些,整個人坐在那里,就像融入黑暗一般。 文姑娘在的時候,殿下雖然大多時候也淡淡的,但那淡就是鮮活的,無須顏色自成風采。 德高望重皺眉看看天色,悄聲問:“今兒怎么還沒回來,要不要去問問?” 容光煥發(fā)道:“是咱們的人去接,應該不會有事兒,許是陛下那里有事留住她了?今天好像應該是工字隊的良工巧匠趕車……咦,良工巧匠怎么在這里?” 他這么說,兩人都驚了一跳,面面相覷,容光煥發(fā)趕緊召來良工巧匠,“你怎么在這里?今天不是輪著你去接文大人?” 良工巧匠憨憨地道:“我家隊長說他今天要出去買東西,順便去接,省得出兩輛車了?!?/br> “工于心計啊……”容光煥發(fā)牙花子一啜,吸口氣道,“不大妙啊……要不要告訴殿下……這事兒……” “這個……你去說吧,我尿急……” “你是總隊長你不說誰說?你尿急我還跑肚呢!” “讓良工巧匠去說!該他的活換了人當然他匯報!咦……良工巧匠呢?” …… 一群人推諉了半天,還沒研究出誰去匯報壞消息,結果燕綏目光在人群中一掠,自己發(fā)現了問題,“工于心計呢?” “呃……殿下,他去接文大人了……”德高望重小心翼翼地道,“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燕綏不說話,手下的瓜子卻擺歪了一顆。 德高望重跟他久了,自然知道他的心意。當下吩咐道:“工字隊全員沿路出去接應。” 正說說,言出法隨匆匆進來,道:“工于心計回來了。” 燕綏擺瓜子的手一頓,選出了一顆特別漂亮秀氣的瓜子,有意無意抬頭看了一眼。 眾人大喜,急忙迎上,看見工于心計將馬車一路趕進了院子,容光煥發(fā)呵呵笑著迎了上去,笑道:“文大人文大人你可回來了啊,我們殿下一直沒吃飯在……” 燕綏忽然丟了瓜子,站起身來。 然后他掠到馬車邊,簾子自然分開。 眾人的歡喜笑聲凝結。 馬車里沒有人。 燕綏目光在那空空座位上一落,回頭看向工于心計。 工于心計素來就是護衛(wèi)中比較有膽氣的,居然臉色不變,砰地一跪,大聲道:“殿下,我沒接到文大人!” 燕綏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文大人在宮門前上了我的車,但是她不肯回宜王府,說要回聞府,我苦勸不成,只得把她送到聞府了?!?/br> 眾人有些意外,但也覺得合理。畢竟吵架了嘛,文大人賭氣回娘家也是正常的。 燕綏似聽非聽,一招手,檐下射出一條矮矮的影子,看上去像個孩童,一抬頭,卻是成人的臉。 “去聯絡暗樁,把馬車一路路線報來?!?/br> 眾人愕然,這才知道敢情在文大人去宮里和回府這一條路上,殿下竟然一直備著自己的暗衛(wèi)作為暗樁,時刻掌控著這一路的安全。 工于心計也有些詫異。沒想到還有暗樁,暗樁的職責是守護這一路的安全,他們負責的是文臻個人的安全,所以暗樁發(fā)現他改換路線不會跟上去,但一定會知道他去的不是聞府的方向。 他本來想好了,把文臻騙上船。那船是殿下常年閑置在碼頭的,有專門的暗衛(wèi)看守,他是殿下身邊四大護衛(wèi)頭領之一,有權調用三人以下的這種暗衛(wèi),正好是一條船的配置。 上船之后便用他做的機關困住文臻,用那個浮水罐把她禁錮住,然后到了晚上,把罐子拎上來,悄悄換了另一個碼頭的船,那船直接駛向大海。 然后他打算去通知唐羨之追那艘大船,他覺得唐羨之對文臻頗有些意思,一定不會放棄那個機會,到時候唐羨之和文臻一旦匯合,想必殿下也差不多找到線索追過去了,就會看見自己的女人和死敵私奔了。 而文臻經受這一回罪,自然會遷怒殿下,她本來就和殿下產生了齟齬,這下火上澆油,那么殿下即使誤會,她也不會解釋。 經過這么一遭,差不多殿下也就能對這個女人心灰意冷了吧? 也許這個計劃并不很周全,遲早會被殿下察覺,但是,為了殿下的未來,他不惜此身! 他的殿下,就該在東堂皇室搞風搞雨,繼而在整個天下搞風搞雨,悠游散漫,睥睨人間,何苦為這么個俗氣的女人沾染紅塵,墮入凡間。 唯一的意外,便是他經過一號院的時候,竟然沒有發(fā)現唐羨之的蹤跡,這讓他有點心急,這萬一唐羨之沒有及時追上去,就無法做成私奔的假象,他當時還想著要么去找林飛白? 殿下這么一下令,看來是遮掩不了了…… 沒想到這么上心…… “殿下!”他牙一咬,大聲道,“屬下撒謊了!文大人沒有去聞府,她后來又改了主意,說要去碼頭,說要出海去散散心。” 此時那個侏儒也已經回來,很迅速地給燕綏比了個手勢。 “她好端端出海做甚?”燕綏面無表情看他。 工于心計有些心慌,腦中靈光一閃,道:“屬下不知道……但屬下有看見唐家的馬車也出現在碼頭……不信您去看,唐羨之從不出門的,今天不在。” 他這話膽氣十足,畢竟唐羨之確實不在。 反正唐羨之不在,先栽在他身上再說。 工于心計不敢多說話了,多說多錯,對面,燕綏的眼神如此深邃,似這夜的黑濃縮在他眸底,連星光都被煉化。 隨即燕綏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 他看似步履如常,卻走得極快,以至于護衛(wèi)們需要調足十二分的力氣,才能夠堪堪跟上他。 但是剛走到門口,就遇上了前來宣旨的太監(jiān)。 太監(jiān)宣燕綏立即進宮,有要事相商。 燕綏就像沒聽見,直直走過小太監(jiān)身側,傳旨的小太監(jiān)是晴明,素來最了解這位三皇子的脾氣,急忙一陣小跑追到他身側,小聲地道:“陛下說了,您最好來一趟,和文大人有關?!?/br> 燕綏頓住腳步,皺了皺眉,對德高望重吩咐幾句,這才上馬,一路快馳到皇宮,直奔景仁宮,晴明卻道:“陛下在謹深殿?!?/br> 燕綏頓住,默了一默,忽然道:“既然父皇已經回了寢宮,那便不擾了,我明日再來。”說完轉身就走。 謹深是寢宮,這個時辰已經不早,便是議事吃夜宵也該結束,陛下除非想納文臻為妃,否則不會到現在還留她在謹深殿。 他以為文臻回到了皇宮,但現在看來,并沒有。 那就不能再耽擱了。 小太監(jiān)阻攔不及,苦著臉。 “老三?!?/br> 燕綏停住腳步,轉身看見他老子穿一襲便袍,從夾道里散步一樣悠悠行來,一邊走一邊撫著肚子,看樣子又是逛完夜市散步來著。 “就知道你不好糊弄,朕不來你就敢走?!?/br> 燕綏隨便躬了躬,看定他老子眼睛,忽然道:“父皇,您今天宣文臻,說了什么?” 皇帝看看他,道:“看你最近比較閑,去參與一下和堯國世子的談判吧,看能不能給咱們爭取更多的利益來。朕聽說華昌王屬地挖出了珍貴礦藏,實力大增,所以才有了和咱們示好求援的勇氣,下一步估計便是堯國的王座了。不過世子對此事嘴倒是緊,至今也沒能套出話來,你不如去試試?!?/br> 燕綏就好像沒聽見,又道:“唐羨之今天是不是也進宮了,他和您說什么了?” “陪朕散散步。前頭夜市還沒散,看你樣子應該沒吃晚飯,去隨便吃些?!?/br> 燕綏一挑眉,走在了他老子的身側。前方隱約燈火通明,還有孩童笑鬧之聲。給往常入夜便顯得空曠寂寥的皇宮增添了一抹生氣。 見皇帝和燕綏過來,眾人也沒行禮。這是文臻的建議,既然要人間煙火,市井氣息,自然要做個徹底,該吆喝的吆喝,該玩樂的玩樂,最近夜市被一群皇子公主管得頗為井井有條,還添了不少外頭流行的天南地北的玩意兒,攤子的規(guī)模竟然還在增加。 皇帝看中了一根櫻桃冰棍兒,指了指,便有人去買,不等燕綏說什么,他已經笑道:“先前老單在,不敢吃,如今你可不要管朕。” 燕綏道:“文臻在哪里?” 皇帝抿了一口冰棍,發(fā)出舒服的嘆息,順手將另一根黃桃的遞給了他,燕綏接過,皇帝感喟地道:“距離朕上次逛集市似乎已經有三十年了,朕還以為這輩子也不能再見那般市井煙火,沒想到很多年后,居然有人把集市搬到了皇宮……這都要賴文臻之功啊?!?/br> 燕綏不說話,側臉在夜市微黃的燈光里線條微微柔和。 “這是個聰明的女子。有種于這世事格格不入卻又善于融合的氣質?!被实畚⑽⒁恍?,“有才情的女子很多,但有才情的人,多半孤高傲世,便是有所抱負,也帶著三分驕矜之氣,行事容易劍走偏鋒,急于讓世人看見自己的不一樣。但是文臻不同,她善于隱藏,如水無形,順勢流動,推波助瀾。不動聲色間便成就自己所想,是個在任何地方都能生活得很好的性子。” 燕綏只淡淡道:“不過是滿腹jian狡罷了?!?/br> 皇帝轉頭看他,眼神微喟,“你方才見你父皇三句話,三句話和她有關。你素來是個無謂性子,是何時情根深種?” 燕綏皺皺眉,似乎對情根深種四個字有點接受不能,居然還認真思考了一下,才道:“父皇您說情根深種,兒子沒想過。但是歡喜是有的,而且她必然也是這般歡喜我的。” 皇帝一笑,并不接這句話,只道:“方才說了她的好,現在朕來說說她的不好?;蛘咭膊唤胁缓谩V荒苷f她的異樣之處。她是東堂人嗎?” 燕綏眼眸一縮,隨即道:“自然。” 皇帝唇角一勾,“哦?” 燕綏坦然道:“您覺得她不是?她自幼由洋外人收養(yǎng),見識學問,行事方式,自然與我朝不同。” 皇帝笑,睨他一眼,“說得好像朕沒見識過洋外人一樣?,F在宮里還養(yǎng)著一個呢?!?/br> 燕綏笑了笑,直到此刻他的神情才從那種魂游狀態(tài)拉回來了點,隱隱露出點不易被人察覺的慎重來,“那父皇您覺得她是哪里人呢?您是懷疑她是大燕或者南齊等國的探子嗎?” 他將那黃桃冰棍兒在齒間含著,徹骨的寒氣凍得齒尖微痛,而心肺間一片沁涼,原本的燥熱瞬間散去大半。 皇帝擺擺手,“想哪兒去了。大燕南齊也培養(yǎng)不出這種探子。朕只是覺得,這丫頭來歷想必有些稀罕。” 燕綏漫不經心咬了一口冰棍,咔嚓咔嚓嚼著,并不太意外的樣子。 他爹本來就這么敏銳,不然何以能坐上這帝位,又何以做他爹呢。 “所以?!被实酆鋈徽Z氣淡了幾分,“這樣的女子,并不適合皇家。” 燕綏本來在對比著方才的咬痕,考慮著怎么咬更加對稱,聽見這句,隨口一咬,冰棍去掉了半邊。 他皺眉瞪著那狗啃一樣的冰棍,似乎在糾結是一口干掉眼不見心不煩還是一小口一小口修正補救。 半晌他似乎沒研究出來,干脆將那冰棍扔了,忽然冷冷道:“唐羨之向您提出指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