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我是來提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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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歇腳的客棧,不能和專門騰出的莊園比,十分簡陋,還不如馬車來得暖和舒服,因此文臻打算只去吃口熱飯,回頭還睡馬車。 段夫人帶著的大批護衛(wèi)小廝,將客棧不大的廳堂擠得滿滿,原先的一兩桌客人都被擠到了角落里。 燕綏嫌棄人多味兒不好,剛進來便出去了,遠遠地坐在馬車邊,一轉(zhuǎn)頭能看見文臻的地方。 文臻一個人,便和一個先來的酒客拼了桌。 隨意叫了份面條,觀察了一下四周,文臻的注意力,很快落在自己同桌身上。 無他,這家伙,太能喝了。 文臻進來的時候他腳下已經(jīng)堆了十幾個酒壇子,文臻吃完面條之后那壇子已經(jīng)擺滿了桌子底,她快連腳都沒地方放,只好踏著酒壇坐著。 那人戴著當(dāng)?shù)厝顺4鞯捏颐?,看不清顏容,文臻只能看見他一雙手,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腹有薄薄的繭,深黑的酒壺襯得指甲玉白,修剪得很整齊,很漂亮的手。 喝酒時候的姿態(tài)很好看,也并不是特意擺出來的姿勢,是一種舉手投足間自己都不自覺的剛勁優(yōu)雅。 當(dāng)那人終于把腳下堆滿酒壇之后,才一轉(zhuǎn)頭,下頜斜斜地支在手背,啪地拇指食指一搓,道:“小二,結(jié)賬!” 動作十分利落痛快。 文臻瞪大眼睛。 剛才,是一個響指? 古人會打響指? 還是她遇上了穿越同道? 她沉浸在這一個像響指動作的震驚中,都沒注意到那人和小二的對話,忽聽那家伙驚道:“咦,我錢呢?我錢呢?” 一邊渾身四處摸索。 文臻托腮看著他——這套路挺溜。 那家伙摸索了好一陣,小二的臉越拉越長,桌上的氣氛越來越尷尬,文臻笑瞇瞇地看著,她不尷尬。 等她看不下去摸出錢來解圍嗎? 不不不,她覺得挺好看的。 不僅不想解圍,她還笑瞇瞇道:“這位先生,瞧你這一身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喝得起這許多酒的人。啊,這酒還是長川名釀三分醉。您這是打定主意來吃霸王餐?” 小二的臉已經(jīng)快要掛到肚臍眼。 四處亂摸的男子停下手,忽然抬頭對她看了看,文臻迎上一雙深邃微彎笑意如酒的眼眸。 那樣的一雙眼睛,令她見慣美男的強大心臟都不禁頓了頓。 他五官細看并不特別驚艷,眼角延展開微微細細的魚尾紋,令她看出他已經(jīng)不年輕,但歲月未曾損了他的顏色,反而令他較少年們更多了幾分時光積淀的魅力風(fēng)流。 他氣質(zhì)并不滄桑落拓,甚至在這個年紀還存有幾分少年感,卻又令人覺得世事到他眸前便通透明白,像山間云霧被天光照亮。 這是一個憑一個眼神便可以令人心底哆嗦的魅惑男人。 這魅惑男人正彎著眼睛盯著她,就在文臻以為他要憑借自己的漂亮眼睛和天生氣質(zhì)魅力來蠱惑她的時候,對面男人忽然壓低身子,雙手按在桌上,湊近她,悄聲道:“哎,姑娘。” 文臻笑瞇瞇看著他。 “借點錢,成不?” 文臻:“……” 美男,你這樣會掉粉的。 她也悄聲道:“我為什么要借給你?” 男子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點不確定地道:“憑這張臉?” 文臻看一眼,“一般一般?!?/br> 美男并沒有順口接世界第三,也沒有半分尷尬,“那……以身相許?” 文臻:“……” 出口如此熟練,是否久經(jīng)cao練? 她又笑,站起,搖頭,“要不起。一看就招蜂引蝶,男德不修?!?/br> 男子仰頭看著她,似乎被她那句“男德不修”雷得不輕,連小二的責(zé)罵都沒聽見。 見文臻要走,他急忙道:“我可以和你訂個契約。保證謹修男德,怎么樣?” 文臻還是搖頭,“謹修男德怎么夠,還要三從四德,八榮八恥。如此種種,全部履行到位,才可考慮?!?/br> “三從四德我懂,八榮八恥又是什么?”男子虛心求教。 文臻已經(jīng)確定了他不是穿越人,也便沒了調(diào)笑試探心思,笑了笑正要說話,那一邊一直等著的小二已經(jīng)不耐煩地道:“客官,麻煩快點付賬,我還有很多桌要支應(yīng)呢!” 看那男子一臉為難,便冷笑一聲道:“沒錢是吧?沒錢還要充什么大爺喝這許多酒?沒錢就把衣服扒了滾出去,還有劍也留下,滾罷!” 一邊恨恨地毛巾往肩上一搭,看一眼還站在桌邊的文臻,豎起眉毛道:“還有你,吃完還不趕緊走?讓開!”說完一推文臻。 文臻重傷未愈,腳步虛浮,給這一掌一推向后退去,眼看要撞到桌角,她急忙伸手去抓那小二想要穩(wěn)住身體,身后男子輕輕伸出一指,抵在她腰后,文臻立時就站穩(wěn)了。 站穩(wěn)后她回眸笑了笑,以示感謝,男子立即收回手指,眼睛專注在自己面前,并沒有多看她腰肢一眼。 文臻挑挑眉,心想其實是個君子呢。 君子還無意中救了小二。不然剛才她抓實了,那小二少不得要受點苦。 她文臻豈是可欺之人。 “哎,這位小二,莫欺少年……哦不中年窮啊?!彼Γ罢f不定人家有錢,只是和你開個玩笑呢。你這樣咄咄逼人,也不怕自己沒臺階下?” “有錢?玩笑?”小二嗤地一聲,“他要有錢。我便給他賠禮,我脫光了,去外頭雪地跑三圈!” 他心中有氣,聲音很大,四面都被吸引了看過來。 易秀鼎先是一掠而過,隨即回過頭,又看了一眼。 文臻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文臻笑笑點頭,“可惜,好像是沒錢?!?/br> 她在小二狂笑聲中往外走,走的時候?qū)⑾惹澳_下一直踩著的酒壇一踢,踢上了桌,那酒壇里叮的一聲。 “這里頭還有不少酒呢,既然要出去裸奔,還是喝了熱熱身吧!” 她走出去。稍稍一站。聽見里頭忽然一聲驚呼,便笑了。 酒壇里放了銀子,是她先前就放進去的,但如果那人不出那一指,她也未必會告訴他。 行走東堂,見多了各色偽裝,她早已不會濫好心。 看樣子那家伙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 燕綏坐在馬車邊等她,她過去,從懷里取出給他帶的大餅,道:“將就吃些?!?/br> 兩人鉆進馬車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正看見里頭一陣哄笑,隨即,脫光了上身的小二抖抖索索出來,一頭沖進了冬夜里。 她笑了笑,回身拉上了簾子。 …… 睡到半夜,文臻睜開了眼。 燕綏在她身邊安睡,身上捆著繩子。 燕綏受傷后舊病加重,始終無法安睡,這樣下去遲早人會耗出問題。這是兩人無奈之下商量出來的辦法,用繩子捆上,約束住身體的行動,她再緊緊摟住燕綏,在他耳邊唱歌。 隨便唱。魔音貫?zāi)X,讓他沒法去想那些什么車門沒關(guān)好啊車窗不嚴實啊就行。 文臻一開始對燕綏提出的這個辦法表示懷疑,她知道自己唱歌有多難聽,燕綏想要把她的歌聲當(dāng)催眠曲,簡直是對催眠曲的侮辱。 但是燕綏堅持,她也只好試一試,抱著他的頭亂七八糟唱,居然真把他給唱睡著了。 而且效果還不錯,一開始要唱很多首,唱到她曲庫告罄只能瞎編,燕綏才能睡著。今晚只唱了七八首,就感覺到他安靜了。 文臻沒有立即撒手,輕輕抱著他肩,想著他小時候,是不是也曾期盼母親抱著他哄他安睡,給他唱一首催眠曲。 不用猜測,絕對沒有過。 他童年缺失了太多。雖說皇子天生難享父子溫情,但是好歹娘娘們對自己的立身之本,還是關(guān)愛有加的,只有燕綏倒霉,遇上了一個不慕愛寵無謂尊位的德妃,什么品級依靠,在她看來都不如一個林擎美妙。 難為皇帝戴那么多年精神綠帽。文臻懷疑這兩人其實還是有心結(jié),說不定有燕綏之后并沒有同床過。 所以燕綏成年后,看似不在意,其實內(nèi)心深處,對那些象征著人間溫暖的缺失特意敏感,總在潛意識尋找彌補。 這,也是他喜歡上她的一個原因吧,那些女子,包括唐慕之,其實都只是為他的地位權(quán)勢和容貌所迷,誰也不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心底涌起nongnong的愛憐,她想親親他的頭發(fā)和額頭,又怕把他吵醒。 忽聽車頂上一陣輕微的沙沙之聲,像是又落雪了。 她有點內(nèi)急,只好輕輕撤手,為了不驚動燕綏,花了半刻鐘才挪出了自己,順手把他的繩索解了。 輕手輕腳地下了車,正想著去哪里比較隱蔽,她的眼神忽然掠過一塊山石,猛然大亮。 正要過去看個仔細,忽然頭頂又是簌簌一涼,她伸手一摸,摸到一根魚刺。 她抬頭,就看見頭頂松樹上,一張臉探了下來,先前那沒錢付帳的男子探臉下來,對她做了個“還錢”的口型。 文臻對那石頭上的記號看了眼,笑著仰頭搖搖頭,也做了個“不用了”的口型。 那人卻一片雪花般落了下來,伸手一攬,便將她輕輕巧巧攬走了。 不知哪里有細微的動靜,文臻在被帶走之前,做了個手勢,四面便又安靜了。 那男子帶她文臻走了一截不遠,在拐個彎就能看見車隊的一個山窩里停下,那里背風(fēng),無雪,一側(cè)有樹擋風(fēng),相對比較溫暖,此刻已經(jīng)燃起了一個火堆,火堆旁有個男子,正在仔細地烤著一只乳豬。 那小豬被烤得金紅油亮,滋滋作響,不斷有瑩潤金黃的油脂被烤出來,在火光下閃爍晶光,在這雪夜寒冬,簡直可以誘人犯罪。 文臻重傷未愈,胃口很差,多日都沒好好吃什么,此刻看見這個烤乳豬,眼睛瞬間亮了。 烤乳豬的那個男人,微微清瘦,一張棱角分明清癯俊秀的臉,年紀也已不輕,氣質(zhì)卻很寧靜淡泊,神情很是嚴肅地專注著那烤豬,并沒有第一時間理會文臻。 看見那男子過來,他就地欠欠身。 男子拍拍他的肩,在他身邊坐下,又示意文臻坐,抽抽鼻子,夸張地笑道:“好香。你多年不cao刀,沒想到手藝還沒丟。” 烤乳豬的男子嗯了一聲。 文臻一直觀察著這兩人舉止,覺得有些有意思,感覺那烤rou男子是落拓男子的下屬,但是也不像護衛(wèi)那樣畢恭畢敬,兩人之間有種多年老友般的隨意和親近,卻還保持一點謹慎和距離。 那落拓男子對她舉了舉手,道:“來,坐。今兒承了你的情,也沒什么好回報的,烤只小豬你吃?!?/br> 文臻覺得這口氣,換成“殺個人給你瞧瞧”好像也沒什么違和的。 “那就多謝啦?!彼簿驮谀莻€已經(jīng)安排好的草墊子上坐下,剛坐下,那男子便拿出一只酒葫蘆,又變戲法一般取出一只巨大的杯子,滿滿倒了一杯,推給了她。 笑道:“是好酒。不過隨便你喝不喝?!?/br> 說完拿著那葫蘆要往自己嘴里倒,身邊那清癯男子默默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個也很大的杯子,遞到他面前。 男子怔了怔,臉上立即露出糾結(jié)的神色,好半晌才嘆一口氣,道:“一把年紀了,什么都有了,還要搶我的……”端著葫蘆一臉不情愿地給那清癯男子倒酒,倒得小心翼翼,只倒了半杯便要停手,結(jié)果那清癯男子杯子一動不動,絕不收回,他只好滿臉痛苦地把杯子倒?jié)M。那清癯男子這才端走杯子,他趕緊忙不迭一口把葫蘆里的酒喝盡了。 那清癯男子見狀,道:“不留著點?” 男子道:“留什么留!他以后一輩子有著好酒喝呢!當(dāng)然該先緊著我?!?/br> 文臻笑瞇瞇問:“怎么,咱們還有客人嗎?” 男子一抹嘴,“沒了。小姑娘,看你行事,是個謹慎的,怎么半夜三更敢來和咱們喝酒吃rou的?” “先生眸正神清,舉止自在,并無殺氣與惡意。我當(dāng)然放心得很。只是不知先生名諱?好方便稱呼?!?/br> 男子對她舉了舉空了的葫蘆,“長川易家,責(zé)在提堂。名周堂。這是我朋友童邱?!?/br> “原來是易家提堂長老,難怪先前秀鼎小姐神色有異,失敬失敬?!蔽恼榍飞硇卸Y,目光落在周堂的頸側(cè)。 再看周堂的臉,仔細看他好像就只一雙眼睛特別出色,其余五官也就平平。 周堂好像沒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切下一塊烤好的乳豬,道:“此處rou嫩脂薄,最適合你這種小姑娘吃,來,嘗嘗老童的手藝?!?/br> 文臻接了,果然味道不錯,乳豬皮烤得金黃薄紙一般,入口酥脆,舌尖一抿就碎了,薄薄的一層脂肪入口即化,令口感更加飽滿香醇,底下的瘦rou呈現(xiàn)粉紅色,嫩得簡直不像rou,一塊烤乳豬,皮的脆,脂肪的潤,瘦rou的香,搭配出的美妙層次感,簡直讓人想緊緊抿住嘴巴,鎖住那般的美味。 乳豬雖然不是周堂烤的,但他那神情比童邱還得意,又是一個啪地響指,笑問文臻,“怎么樣?算得上一絕吧?傳說中那個廚神文臻,我瞧著也比不上?!?/br> “文臻要在這里,一定甘拜下風(fēng)?!蔽恼榕鯃龅剡B咬三口。 周堂哈哈笑,拍童邱肩膀。童邱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又把旁邊的魚烤上了。 文臻終究胃納很差,吃了幾口,也便停了下來,笑看那兩人一人一只豬腿,吃得酣暢淋漓。 “提堂長老半夜尋我,當(dāng)真只是為了還那酒錢的情嗎?” 周堂停下手,“當(dāng)然不是?!?/br> 文臻啃一口rou,一臉愿聞其詳。 結(jié)果便聽見他說:“我是來提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