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斷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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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也不管針到底落入了何處,用盡全身力氣往繩子上一撲,在上頭等著的幾個人七手八腳迅速把她拉了上去。 上到屋頂?shù)淖詈笠豢?,文臻回首,隱約在那一片黑煙紅火里,似乎看見一點白影掠過,又似乎沒有。 到底有沒有,她也不在意。 如果真有人在暗處作祟,中招了,就等著疾病纏身;沒有中招,也不過是再斗三百回合。 雖然還是白天,卻是家家閉戶,一個人都沒有。既然要干壞事,鄉(xiāng)佐自然勒令所有人都留在家里,不許出門。 屋頂已經(jīng)開始傾斜,幾個人趕緊向下走,大丫走在文臻側(cè)前方,忽然一聲驚呼,文臻眼睜睜看見她腳下出現(xiàn)了一個洞,她一腳踩空,眼看就要掉入火場,忽然眼前一花,隨即大丫一跳,蘇訓(xùn)拉著她下了屋頂。 文臻揉揉眼睛,看著那個洞,感覺方才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 眾人剛下屋頂,轟然一聲,屋子燒塌了。 走出一段路后,文臻再次呼喚時,文蛋蛋出現(xiàn)了。 文臻冷笑一聲,回頭看了看那塌了的屋子。 看樣子,就在先前,能鉗制住文蛋蛋的東西,終于離開了。 一行人先往村外走,這村人盡管可惡,但大家都還沒恢復(fù),還是先離開的好。 文臻忽然停住了腳步,她隱約聽見了一點哭叫的聲音。 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讓她想了想還是轉(zhuǎn)了腳步,轉(zhuǎn)過一個彎,眼前是蒙家那個院子,幾個村人正捆了蒙珍珠往車?yán)锶?。蒙珍珠正拼命掙扎?/br> 一個漢子惡聲道:“自己都保不住,還想去救人?縣丞府里享福不要,非要管那些不該管的閑事!” 又有人道:“還不是你自己找的,本來都忘了要送你去縣里那碼事兒了,你非要偷偷跑去救那幾個人,鄉(xiāng)佐吩咐了這回直接送你去郡里……哎呀你咬我……臭娘們!”抬手啪地一個耳光,甩得那少女臉一偏撞得車壁咚地一聲。 院子里蒙珍珠那大肚子的嫂子和那病歪歪的哥哥,兩人一弱一病,慢吞吞地掙扎出來,哭著去拉那些人的手,就被粗暴地一搡,眼看就要被搡到墻上。 文臻忍無可忍,揮了揮手。 一直有點喪喪的文蛋蛋,滾到了那出手的漢子頭上。 那人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倒把蒙家三口嚇了一跳。 幾個漢子接二連三地倒下。文蛋蛋猶不解氣,往旁邊院子滾去,準(zhǔn)備在每家水缸里泡泡澡,文臻道:“先去鄉(xiāng)佐那里?!?/br> 就算是蠱王,自身體積在那,在一段時間內(nèi),能毒倒的人數(shù)是有限的,自然是最先出手的毒性越深。 文蛋蛋也不可能毒死一村子的人,讓他們先病上一段時間,懲戒一下是有必要的。 文臻看著蒙珍珠一家,嘆了口氣,道:“看樣子這村子你不能呆了,你們一家可愿隨我去湖州?” 一年三賦的事情還是需要人證,得帶去給蔣鑫做個證。 蒙珍珠余悸猶存,連連點頭,她的哥嫂也無異議。 文臻皺眉看看這村子,心想這村子里的人怎么這般惡呢?是湖州民風(fēng)就如此嗎? 還有今日這背后作祟的人,為什么給她一種出手出一半的感覺? 想不明白就先擱下,當(dāng)即就命那對病弱哥嫂上了車,自己也上了車,大丫把蘇訓(xùn)也推了上來,其余人步行出村。 文臻和蘇訓(xùn)對面坐著,面面相覷,看見那張像燕綏的臉就心煩氣躁。 倒是張鉞,在車下還不忘記斯斯文文向蘇訓(xùn)和大丫施禮:“多謝這位小兄弟和這位姑娘伸出援手,只是不知兩位如何識得在下?” 蘇訓(xùn)對他也從從容容施禮,道:“晚生蘇訓(xùn),見過先生。先生文章大儒,名動天下。三年前京中州學(xué)論文,晚生曾有幸一見先生風(fēng)采?!?/br> “蘇兄弟說的可是簪花樓論文那次?”張鉞驚道,“那一次各地才子齊聚天京,與州學(xué)諸生坐而論道,蔚為盛事,未曾想到蘇兄弟竟也參加了。” 兩人當(dāng)即車上車下攀談起來,文臻閉目聽著,才知道這個蘇訓(xùn),是定州人氏,家族在當(dāng)?shù)匾菜阃?,他少年早慧,詩名極盛,早早便由當(dāng)?shù)毓俑婆e,卻堅決不肯入仕,反而信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那一套,常年游學(xué)天下,行事脫略瀟灑。三年前參加過京中一次論學(xué),見過張鉞,這次他在這小葉村教書,被一群無知村民綁了去送給自己這個女刺史,再無辜傷腿,得大丫相救,準(zhǔn)備在村外找個地方養(yǎng)好傷再離開,結(jié)果看見了張鉞,便起意來救。 張鉞自然要再次謝過,蘇訓(xùn)便問他為何來此,文臻一聽不好,心想這書呆子莫要什么都說,好在張鉞還算有點分寸,笑道:“我也是游學(xué),也是游學(xué)……” 蘇訓(xùn)靜靜看著他,道:“張大人就莫要說笑話了。您是朝廷命官。無故不得離京。晚生倒是聽說湖州原刺史和長史都已調(diào)任,莫非,您是前來履職湖州?” 文臻目光一跳。心想這位好生犀利。 張鉞也怔了怔,下意識看了文臻一眼,文臻抬頭看天,哼歌。 張鉞只好尷尬地笑笑,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只道:“湖州刺史之位,在下如何配得?” “張先生不配,難道那女人就配了?” 張鉞怫然不悅:“蘇兄弟這是什么話?她不配誰配?” 蘇訓(xùn)詫異地看張鉞一眼:“張先生文章英華,不想眼光如此之差?!?/br> 張鉞硬邦邦地答:“蘇兄弟才名遠(yuǎn)播,不想?yún)s也如那些酸儒般見識短淺!文大人雖是女子,卻才華識見非凡,且有大功于國。在下不才,不過一界愚魯書生,卻也萬萬聽不得對文大人詆毀之詞。蘇兄弟若是再說,在下便要下車了!” “哎,你下車干嘛呀,這又不是他的車!”文大人如是說。 張鉞:“……” 蘇訓(xùn):“……” 半晌蘇訓(xùn)展顏一笑:“湖州百姓水深火熱,我亦希望新任刺史是能吏,能撥云見日,還百姓清明天地。若是這位新任女刺史真的如張先生所說,我愿收回今日詆毀之言,并當(dāng)面向刺史大人賠罪?!?/br> 他語氣誠懇,張鉞喜笑顏開:“你定不會失望的?!?/br> “不不不?!蔽拇笕说?,“張大人你最后一定會失望的?!?/br> 采桑冷笑一聲道:“說得好像刺史大人很稀罕一個白丁給她賠罪一樣,認(rèn)識是哪個牌名上的人么?” 蘇訓(xùn)微微漲紅了臉,盯了采桑一眼,采桑鼻子向天,心想這位也就臉像一點殿下,氣韻風(fēng)采實在差太遠(yuǎn)。 轉(zhuǎn)而又想所謂山珍海味吃久了也會覺得清粥小菜有味,小姐和殿下這些日子總有些別扭,對殿下的性子不大滿意,如今見著這位,臉依稀四五分,性子不像殿下那么不可捉摸,更煙火氣一些,也不知道會不會就投了小姐心中的那點遺憾? 這么一想便忍不住生出些憂慮來,想了想,忽然哎喲一聲。 文臻:“怎么了采桑?” “主子我不小心扭了腳了!” “……那你上來坐吧。” “多謝主子!” 采桑爬上車,老實不客氣地往文臻和蘇訓(xùn)中間一坐,擋住兩人的視線。蘇訓(xùn)不自在地向后讓,文臻忍住笑扭頭。 死丫頭人小鬼大。 車子一路行出村,天色將晚的時候找了一處路邊客棧歇腳。吃完晚飯后,文臻命眾人各自去歇息,自己和張鉞在客棧的小院子里喝茶聊天。 畢竟是馬上要共事的人了,總要先搞好關(guān)系。 文臻發(fā)覺,張鉞單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些不自在,這可不行,這會導(dǎo)致以后共事不流暢,關(guān)鍵時刻會壞大事的。 當(dāng)下她忍著強(qiáng)力拔針帶來的不適感,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小菜,三絲菌菇茶碗蒸、金腿香芹黃魚羹、春筍臘腸明蝦、應(yīng)景的油渣薺菜炒飯。用自己的美食魅力,加兩杯小酒,成功卸去了張鉞那點難以言說的拘謹(jǐn),張鉞漸漸放開了些,才恍若忽然想起般,和她道:“蔣大人有幾句話,讓我?guī)Ыo您,我險些給忘記了。” “哦?請講咯。” “蔣大人想先問文大人,是想在湖州得過且過,混幾年資歷進(jìn)中樞;還是真心想揪出湖州的隱患毒瘤,治一方清平,得一地民心?” “既來之,則治之。就怕我想混日子,有些人也不允許呢?!?/br> “那么蔣大人建議文大人。且為這湖州山河,割舍個人情愛。無他,大人已一地封疆,地方軍政俱在手中,身份極貴卻也極險。大人主政湖州期間,和殿下的任何往來,都將成為大人的罪狀和把柄。所以無論是為大人計,還是為殿下計,你二人都不宜再有任何交往。誠然,有心人確實有可能想趁這個機(jī)會,割裂大人和殿下的關(guān)系,讓大人孤身應(yīng)戰(zhàn),但蔣大人相信以大人之能,亦可以趁此機(jī)會,將權(quán)力握于手中,那么將來無論殿下在不在大人身邊,大人此生也可縱橫捭闔,無所畏懼。” 文臻慢慢喝著茶,笑瞇瞇地不說話,張鉞看著她神情,還以為她不舍得,一時有點震驚也有點難受,不禁失望地道:“文大人這是……不樂意?” 文臻還沒回答,忽然外頭一陣吵吵嚷嚷,隨即店主帶進(jìn)一群人來,張鉞一轉(zhuǎn)頭,便一怔站起,道:“張伯,你來了啊。咦,這些是?”又沖文臻道:“這是我?guī)У胶莞叭蔚募抑欣掀?,我讓他在這小葉村附近等我來著?!?/br> 店主身后站著一個老蒼頭,老蒼頭身后則是一群年輕漢子,個個面貌普通,卻都高大精悍,都默不作聲站在老蒼頭身后。 老蒼頭沖張鉞施禮,顫顫巍巍地道:“少爺,這是家里派人送來的護(hù)衛(wèi),說是少爺來湖州上任,身邊不能沒有人……” 張鉞奇道:“家里?爹娘那里哪能找到這許多護(hù)衛(wèi)?好端端的要這許多護(hù)衛(wèi)做甚?咱家又哪里請得起……” 老蒼頭道:“都是鄉(xiāng)里子弟,自愿跟來的,想跟在少爺身邊,謀個好出身嘛……” 張鉞急著擺手:“我能給什么好出身?出身且靠自身掙!” 老蒼頭嘿嘿道:“便不要出身,跟著少爺也學(xué)些道德文章,家里人臉上也有光嘛……” 張鉞還在擺手,文臻忽然笑吟吟走上前來,挽住了張鉞的胳膊,道:“張先生,既然是你家鄉(xiāng)父老的好意,那便領(lǐng)受了吧。仕宦在外,多有不便,多幾個人幫襯也好呀?!?/br> 張鉞:“……” 他感覺自己忽然就不會動了,全身的血液都忽然沖向了頭頂,再從頭頂一個急轉(zhuǎn)彎,沖到了胳膊肘被挽住的那一處,那一處肘彎突然就僵硬了,麻木了,千萬只螞蟻在上頭爬,細(xì)細(xì)碎碎的癢,卻又能感覺到接觸的那一片女子身上細(xì)細(xì)微微的柔和香。 他僵硬著沒有知覺和言語,因此也就沒有察覺,隱在暗處那一群年輕護(hù)衛(wèi)也僵硬了。 那一群人也將目光直直地、驚駭?shù)芈湓谖恼楸ё堛X胳膊的那只手上。 文臻一看張鉞那傻樣就知道他要完,不動聲色狠狠一掐他胳膊,低聲道:“長史方才勸說我的話,這么快就忘記了?現(xiàn)在就請長史配合我了!” 張鉞被掐得渾身一顫,劇痛之下闃然一醒,再一看那些人精光閃爍的眼睛,他雖然書讀多了有些迂氣,但絕不笨,頓時明悟,急忙挺直身子,心中卻掠過一絲淡淡的失望。 一邊低聲道:“那這些人我收還是不收……” 文臻冷笑道:“你且待我親熱些,他們自己會耐不住的?!?/br> 張鉞大聲笑道:“既然大人發(fā)話,那自然唯大人命是從。”說著就勢攙扶著文臻坐下。 他畢竟不是文臻這種到處挖坑的天生狐貍,做戲生硬,身子離文臻老遠(yuǎn)。蹩出個別扭的姿勢。 文臻又道:“只是都是些鄉(xiāng)下泥腿子,想必也擔(dān)負(fù)不了什么重任,要么就先派去湖州你的長史府里,先期去幫你整理府邸吧。等你回府了,再派出去收租什么的,我瞧當(dāng)?shù)厥褂冒愂兆?,弊端甚多,倒還不如用你這些親近的鄉(xiāng)親。” 人群里一陣sao動。 文臻吩咐完就待起身。 燕綏安排來的人,哪怕都是生面孔,她看一眼都認(rèn)得出。 無他,主要在身高胖瘦,基本都差不多,不會有太大的差異,乍一看身形,都像兄弟。 倒是四大頭領(lǐng),差異還大一點,估計是因為那是從小就跟隨的,強(qiáng)迫癥主子沒得挑的緣故。 燕綏出外已久,必須要回京,處理完大皇子事情的首尾。派人來是題中應(yīng)有之意。 但是她不能接受也是必須的。無需蔣大人告誡。 張鉞站在一邊不知道動,文臻遞一個眼色過去,他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又伸手來扶。 又是一陣sao動。 文臻走了幾步,背對眾人,也不知道是對眾人還是自言自語,忽然嘆息一聲道:“我到得今天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我既不想害了誰,也不想被誰害了。不該有首尾的,就該早點斷舍個干凈是不是?大家都自覺一點,不要禍害了別人辛苦掙來的一切,行不行?” 人群中有人露出激憤之色,似乎想說什么,卻被人拉住。 頭頂上樹枝無風(fēng)簌簌而動。 文臻說完這句,也覺得疲憊,狗血的話兒說出口總是很累的。一邊又慶幸還好不用狗血地當(dāng)著燕綏的面來說。不過想來真要當(dāng)他的面說了反而無用,一個字都騙不了他。 真是的,想演個狗血劇情都這么難。 話到了這里也就夠了,燕綏有他的驕傲。 他亦能明白,唯有兩處各自強(qiáng)大,將來合力才有排山拔海之力。 她慢慢地向里走,卻忽然先前拔針的地方劇痛,她腿一軟向前一栽,正好廊下有人轉(zhuǎn)出,看見有人栽倒下意識一接,她栽在那人懷中,一時掙扎不起。 那人“咦?”了一聲。 文臻一聽那聲音,便暗道要糟。 蘇訓(xùn)。 她抬起頭,看見蘇訓(xùn)的臉被廊間的黑暗襯得玉山初雪一般的白,那點詫然里微微的冷意,在夜間朦朧的黑里看來越發(fā)神似燕綏。 身后“砰”地一聲,有人從樹上栽下來了。 文臻緩緩回身。 就看見從地上瞠目結(jié)舌爬起來的,是八婆之王英文。 文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