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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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訓一伸手就緊緊抓住了匕首,抬手就對自己的臉劃去。 “做什么!”燕絕大怒,抬腳一踢,踢中蘇訓手腕,匕首當啷一聲落地。 文臻扔出匕首就沒有再看其后的發(fā)展,早已轉身下車。 片刻后燕絕也下了車,怒氣沖沖去了另一輛車,下令起行,自有等候已久的岱縣官員們擁衛(wèi)著兩人的車隊,往城中去。 進城之后,縣令早已準備好自己的官衙,讓給殿下和刺史大人居住。又包了當地最好的酒樓給兩位貴人接風洗塵,文臻全程緊緊跟隨燕絕,連院子都要求和殿下緊鄰,看得燕絕氣悶不已,大喝:“本王厭惡脂粉香氣,讓她住遠一些!” 到了酒樓,坐在首席的燕絕又對著席面冷笑:“有咱們東堂的廚神在,這些三流廚子何敢獻技!” “是哦。”文臻坐在他下首,笑瞇瞇挽起袖子,“要么,我為殿下親自洗手作羹湯?” 燕絕看一眼她那雙雪白的小小的手,仔細看那手并不十分細嫩,關節(jié)處充滿了短期內強化訓練導致的層層疊疊的繭子,和經年訓練廚藝留下的細碎疤痕,這樣的手讓他猛然一驚,頓時清醒了許多,立即笑道:“本王只是說說而已,刺史大人何等身份,怎么能執(zhí)此賤役!” 文臻一臉感動的表情:“多謝殿下體諒?;叵氘敵?,從三水鎮(zhèn)認識殿下,得殿下攜往天京至今,文臻一直得殿下照拂。殿下一直這般寬厚仁德,真是令人感佩啊。” 她說得情真意切,眾官聽得一臉迷糊——怎么,傳說中定王殿下和文大人不和,不是真的? 連燕絕都有瞬間恍惚,仿佛之前和文臻的恩怨都不存在,自己和她本就是相識甚早,還有最初的照拂之恩呢! 然而一抬眼,看見燭光下,對面女子笑吟吟的眼波,和那雪白手指中擎著的淡碧色的酒液輝光相映,酒液都快遞到他唇邊,散發(fā)出一陣膩人的甜香,他忽然又出了一身冷汗。 這善于偽裝而又善于蠱惑人心的母狐貍! 酒已經敬到面前,親親熱熱,他倒想耍起自己的暴戾脾氣,給文臻難堪,可不知怎的,先前車里一幕閃電般一掠而過,他低頭看看自己光禿禿的指甲,冷哼一聲接過了酒, 然后悄悄倒進了自己的衣領里。 而這一接酒,便等于默認了“和文大人并沒有關系不好”這一說法。岱縣官員互相悄悄打了個眼色。 之后流水般上菜,文臻吃得坦然,這回她謹慎了,她在吃飯,文蛋蛋就在酒樓門口的燈籠上掛著。 燕絕卻沒吃幾口就醉了,被抬了回去。文臻敬他的那杯酒,本就是下了酒蠱,喝了能解酒,不喝聞了氣味反而會催化酒的烈性,燕絕倒在衣領上,喝一口聞一下,不醉才怪。 燕絕一醉,他的護衛(wèi)如臨大敵,把燕絕護得鐵桶一樣,送他回院子休息去了,所有護衛(wèi)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他的寢室,還個個戴了面罩,生怕文大人一個不高興,放鳥放毒害死他們殿下。 文臻路過瞟一眼,呵呵一笑回自己院子。這些蠢貨,也不想想,燕絕到了湖州地盤,安危就由她負責,她怎么可能對他下手?保護他還來不及呢。 不過她才不會提醒燕絕,萬一燕絕反應過來,為了構陷她自宮了怎么辦? 還要考慮到一種可能,就是那些暗中作祟的宵小,到底把手伸進湖州多少了?和湖州官員有無勾結?和燕絕有無默契?還是各自為政? 又或者,這本身就是一個互相牽制隨時可以拆分的局? 因為如果真的早已勾結成鐵板一塊,她都走不到這里。 文臻一路思索著走到院子里,在院門前停了一下,看了一會,吩咐人去找些傷藥和食水來,只讓采桑跟著自己,才進了院子。 門關上,進屋,點燈,燈光亮起,采桑就低低驚呼一聲。 廊下坐著血跡斑斑的蘇訓。 文臻倒不意外,蘇訓如果此刻不能出現在這里,倒白搭了她的一番搭救。 轎子里她扔出的匕首,里頭有機關,匕首里頭還有個很細的匕首,她猜到燕絕會阻止蘇訓自戕,那么匕首被燕絕踢飛后,里頭那個輕,自然會掉在蘇訓的附近,至于蘇訓能不能拿到那匕首解開自己的繩索,她不會管那么多。 之后她給燕絕下酒蠱,讓燕絕大醉,調走所有護衛(wèi),給了蘇訓逃出馬車的機會。 蘇訓逃出馬車自然要來找她。 外頭采桑幫蘇訓包扎好傷口,問了他如何被燕絕抓住的,得知他和大丫原本想去湖州尋友,無意中被燕絕撞見,他發(fā)現燕絕看他的眼神不對勁,便騙得大丫先走,自己被燕絕抓住,第二日便遇上了文臻。 采桑唏噓幾聲,將送來的干糧和水給他,道:“走吧。把你那臉遮一遮,沒人告訴你你這臉會招禍嗎……哎你別啊……你要劃臉也別當著人面啊……你這人怎么這樣……” 紙門被嘩啦一下拉開,一個面具當啷一聲拋到了蘇訓腳下。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輕易毀損是為不孝。戴著吧。”文臻沒什么語氣的聲音傳來。 蘇訓看紙門一眼,紙門后燈火幽幽,勾勒出少女衣裳寬大的輪廓,而臉容線條卻依舊瘦削精美,下巴尖尖俏俏,分外透出些疏懶韻致來。 半晌后,他慢慢撿起面具,采桑飛快地打好一個包袱,推他,“走吧走吧。” 她每次見這人這張臉就渾身不得勁,總覺得他多呆一刻,某些人的危機便要多一分一樣。 蘇訓卻沒動。 文臻也沒理他,慢慢地稱著藥材。 柳老先生在給她的那個盒子里,除了幾樣草藥之外,還有幾樣藥方,有治外傷的,有治難產的,有治先天胎弱的,其中還有一個方子,是去毒養(yǎng)胎的。 這正是她急需的方子。她運氣不好,在不該懷孕的時候懷孕,一路折騰,無法避免的險象環(huán)生,還無法避免總和蠱和毒為伴,再強大的體質,也難免擔心。 而這個方子,竟然是能幫她隔離這些外在侵害,護養(yǎng)胎兒的。 所以文臻每日都在吃著,并且親自處理,務必盡善盡美。 屋外,蘇訓終于道:“我想留下來?!?/br> “為什么?” “救命之恩,豈可不報?” “報?你拿什么報?”文臻的語氣聽起來并無諷刺,卻更令人感覺難堪,“你是能提籃呢還是能擔擔?據我所知你不會武?可能你會寫文章?不過我不覺得你會寫得比張鉞好。那么我要你做什么?面首嗎?” 采桑眨了眨眼,忽然就覺得放心了許多。 瞧她家小姐,哪怕再不待見殿下呢,那心里也沒有其余人呆的地兒。 臉再像也不成。 一邊慶幸一邊又開始同情,看那臺階下蘇訓的腦袋已經快要垂到地上,真的無法想象那一張酷肖殿下的臉上現在是個什么表情。 文臻說完話便準備睡覺了,她知道蘇訓呆不下去的,那少年看似溫和,自有傲骨。 屋外,采桑和他的對話傳來。 “走吧,這是小姐給你的銀兩。你戴上面具,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br> “請代我謝文大人。銀兩就不必了……” “對了,小姐讓我問你,之前在小葉村,失火的屋頂上,大丫曾經差點失足,但是不知怎的,她好像被你救了,你是怎么救的?” “……” “怎么了?”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不是我,是小姐看出來的。如果你想回報小姐,那就回答這個問題吧?!?/br> “這本是我的秘密,不能對任何人說的。既然是小姐問起……那是我的天賦之能,說起來雞肋……我能回溯他人的一點時間,很短的一點,也就剎那之間,一天也就一次……” 嘩啦一聲,文臻忽然拉開了紙門。 “我改變主意了?!?/br> “你留下吧?!?/br> …… 當天晚上,刺史大人又溜了。 原本當地官員見刺史大人隨身護衛(wèi)很少,要給大人安排護衛(wèi)守夜,大人卻拒絕了。不僅拒絕了,還表示如果有人多此一舉的話,可能會受到一定的懲罰。并在自己住宿的院子外畫了一條黃線,其間當地官員曾試探地派一個廚房仆婦送夜宵,結果人離黃線還有三尺就倒了,抬回去睡了三天才醒。 經過這一遭,再沒有人敢靠近黃線三尺以內。 而定王殿下因為文臻要求住在隔壁,從而把她趕得遠遠,所以完全無法得知她半夜的動靜——半夜,文臻從從容容開了縣衙的后門,套了車,把利用完了的殿下甩下,再次奔向了她的湖州。 這一手又是一著出乎意料,等到岱縣這邊熬到第二天中午,等了又等終于不得不小心翼翼去詢問,才發(fā)現早已人去屋空。 她的馬車都是經過特制,減震減重加速,將近中午的時候,抵達湖州城門。 和岱縣那邊老遠設關卡不同,湖州這邊城門大開,人潮來來去去十分忙碌,大部分人從側門進出,以至于側門十分擁擠,正門處每隔數丈則有一座巨大的彩樓,一共三座,還鋪了紅毯,老遠望去像是等誰去結婚一樣。 還有不少工匠在,正在扎第四座彩樓,看樣子刺史大人一日不來,這花樓就會沒完沒了地扎下去。 這讓側門經過的百姓們人人側目。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對于過于浮夸張揚的行為,總會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哪怕知道未必是人家的本意。 何況側門小,人流長,細水一般地過人,人流堵久了,難免怨聲載道。 紅毯邊,湖州治中黃青松打個呵欠,道:“聽說岱縣接著了刺史大人,還吃了個癟,不過定王殿下也到了,想來刺史大人今日斷然是到不了湖州的……王別駕也是太小心了,非要本官現在便來守著。” 他旁邊的屬官小心地笑道:“是啊是啊,何至于如此?刺史大人在岱縣被攔,不也沒敢發(fā)作嗎?咱們這里花團錦簇地迎著,那就更沒什么好說的了?!?/br> “她能發(fā)作什么?諸般賬本細目還沒交接,屬官還沒見,關鍵是軍隊還沒到手,她就拿個刺史印信,能指揮誰?” …… 從城門往里轉進去,越過寬闊的青石街道,走過湖州城極富盛名的挽柳橋,穿過常年鮮花馥郁的四明花市,翻過雕刻著湖州十八景本身也是一景的南水廣場的漢白玉欄桿,就能看見湖州州學前那一片空地上,此刻黑壓壓坐了一大群青衣白袍的士子。 朝廷今年就要開科舉,州學是之前就陸續(xù)建好的,察舉制推薦上來的優(yōu)秀學子,在州學就學是必經過程。 州學學子和三問書屋里的那些窮書生不同,察舉制推舉上來的多半家境優(yōu)渥,不理庶務,不問世事,只埋頭讀書那種。 此刻這些優(yōu)秀學子在早春的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每個人都瞪著自己面前的筆墨紙硯,眼神若有殺氣,那些白紙想必已經被戳了無數個洞。 湖州別駕王黼坐在上方石臺上,翻看著交上來的一疊詩稿,皺眉看了半晌,往桌上一拍,道:“平日里好吃好喝供著,寫不出一首像樣文章!” 底下有人憤然亢聲道:“文以載道,歌以詠志,如何能為權貴媚音!” “放肆!”王黼勃然大怒,“文刺史當朝名臣,廚神之名名動天下。她如今履職湖州,是我湖州之幸!她喜好詩詞,令你等為她做賦,集結成冊,以此也讓刺史大人見識一番我湖州才子的才情,不正是千古佳話?” 旁邊一個幕僚笑道:“文刺史后宮女官出身,一朝女史,平步青云,如此際遇,實為傳奇,大有可書,大有可書啊?!?/br> 又一個幕僚道:“便是你等搜索枯腸,實無佳句,也可以寫寫那宜王殿下對文大人之……” 一個幕僚道:“噤聲!莫議皇家!” 底下眾書生都露出鄙視神色。 一人道:“宮女!” 一人道:“廚子!” 一人道:“攀附皇子!” 一人道:“以色侍人!” 眾人齊聲道:“如此女子,居二品大員,主政一地,本就是顛倒綱常,禍亂朝綱之事,如今居然還要我等清白學子,為其歌功頌德,奴顏媚詞。這將我州學置于何地?將我湖州學子置于何地?將我道德文章置于何地?!” 士子們齊齊彎下身,將那白紙往頭上一頂。 “恕我等誓死不從!” “恕我等誓死不從!” …… 平臺上,王別駕怒氣沖沖,猛拍桌子,眼底卻笑意一閃。 …… 城門口,黃青松還在和屬官嘮叨。 “刺史大人今天不能到最好。不然撞見州學的事情,總不大好……蔣大人那里拖不了太久,萬一要鬧起來……” “別駕大人不是已經說了嗎,實在拖不住蔣大人那就不拖,蔣大人真要發(fā)作……”黃青松的兩條老鼠胡子一動,湊出一個滑稽又獰狠的表情,“學生年輕血勇,蔣大人年紀老邁,這萬一沖突起來,無論是學生出了點什么事,還是蔣大人出了點什么事,說到底,那都是刺史大人的事……有何不好?” 兩人對望一眼,都竊竊地笑起來。 …… 從州學廣場往西南角延伸,過春和景明二坊,便是湖州刺史的官衙,前任刺史已經前往天京述職,新任刺史尚未上任,但這并不妨礙刺史府大興土木,整座刺史府都在翻修,工程浩大,工匠百姓人群如蟻,無數的車馬運送著磚木石塊川流不息。 初春的天氣明明還很寒冷,那些只穿了單衣的工匠卻人人汗流浹背,有人直接脫了上衣,裸露出精瘦的背脊,不停手地運木、搬磚、砌墻、挖池……饒是如此,還有縣衙的民壯手持長鞭,看誰停下來擦汗,或者稍稍喘一口氣,便一鞭子抽過去:“又偷懶!快一點!” “啪!” “班頭!這個暈過去了!” “冷水把他澆醒!倒會變著法子偷懶!” “班頭您行行好!大春才十六歲,體熱已經三天了!不能再干了??!” “是啊劉班您行行好,孩子還小?。 ?/br> “你們都讓我行行好,我找誰行行好啊?哎,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我想為難大家嗎????這不是刺史大人要到了嗎?她要新府邸,府邸卻還沒建好?她人來了,我們拿什么獻給她?拿這個建了一半的房子嗎?” “這么大的府邸,工程催得這么緊,哪里來得及啊……” “這話別和我說。刺史的命令。上頭的老爺們一層層交代下來,下頭的人們只有死命扛著。大家伙兒也別為難我,為難我就是為難你們自己,有這力氣,多砌一塊磚,都能少吃點掛落!行了少啰嗦了,干活干活!” “劉班劉班!讓我走吧!我老婆要生了??!她要生了啊!” “女人生娃娃關你大男人什么事?去干活!” “劉班!給我半天假吧,我都七天沒回家了,七天前,我老娘就病了??!我總得回家看一眼她病得怎樣了!” “七天前沒事,現在自然也沒事,房子建不成,遲早都有事,干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