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獲得神親自取名的路西，他并沒有那么受到神的重視。

    既然是不被重視的，就沒有開口提任何要求的權(quán)利，只有被偏愛的人，才能夠總是坦率地表達的訴求。

    由于伊維一直以來都是這么想的，這份“不坦率”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就算后來他相信了江辭同樣關(guān)心著他，已經(jīng)形成的性格也沒辦法說變就變。

    江辭也知道說出這句話對伊維來說很不容易，他在聽完以后沒有任何故意拿捏的想法，而是順勢搬了張椅子坐到對方的不遠處，就辦公桌的側(cè)邊。

    “坐在這里可以嗎？”江辭放松自然地坐著，側(cè)過臉去看他，“會不會影響你？”

    伊維收斂了握筆的力度，語氣淡淡：“隨便您?！?/br>
    伊維最近需要處理的城內(nèi)事務并不多，自從環(huán)境里過溢的暗元素逐步恢復最初的平衡，他也相對空閑了下來。

    普通的事務會交由阿諾德和其他議員處理，伊維只負責確認結(jié)果。

    “辦公時間可能會比較久?！币辆S低下眼去看那些實際并不需要他特別詳細查看的文件，“書架上的那些書，您有感興趣的都可以拿來看?！?/br>
    江辭依言起身走到書架前，他把書架上的書的類型大致看了一遍。

    從一個人的書架經(jīng)常能看出對方的興趣愛好，江辭從這上邊看到不少關(guān)于樂理的書。

    “你喜歡音樂？”江辭有點驚訝。

    伊維回答說：“不算喜歡，只是時間太多，什么東西都隨便學了點?！?/br>
    三千多年，這么泛濫的漫長時間，如果不找點事情打發(fā)消磨，可能就會一天比一天覺得無趣。

    不像一覺能睡幾十上百年的龍族，其他種族對時間的認知還是挺正常的。

    聽見“時間太多”這個說法，江辭觸碰書籍的手微頓了頓：“是不是覺得負擔很重？”

    明明擁有正常情感，卻被賦予永恒的生命，并且還得一直管理一個種族。

    伊維沒有馬上回答，他沉默了好幾秒才開口：“為了您，其他管理者都不會覺得這是負擔。”

    然后又頓住幾秒，伊維拐了個彎提到自己：“所以我也不會?！?/br>
    給這兩句話強行加上因果關(guān)系，伊維把話說完，整個過程一眼也沒讓自己去看站在書架旁邊的青年。

    但江辭當然聽懂了他真正表達的意思。

    隨手拿了本關(guān)于樂器的書，江辭坐回到他剛才的位置上。

    得益于神的身份，江辭對這邊世界的語言完全是無師自通地理解，就連從字形上明明都不認識的文字，江辭看的時候也會像自動有了翻譯那樣。

    伊維瞥看到江辭拿的那本書，他狀似平淡地說：“您如果對這個感興趣，之后有機會的話，我也可以給您演奏想聽的曲目?！?/br>
    面對伊維難得一次的主動，江辭想也不想就回答：“那我就期待著了?！?/br>
    伊維應了個單音。

    雖然他剛才說是隨便學了點，但放在這么漫長時間里，他再怎么隨便學也能學成精通了。

    只是面對江辭，這種像夸耀自己的話，伊維說不出來。

    江辭就坐在辦公桌的側(cè)邊，盡管離得挺近，但他確實全程沒有打擾伊維工作，一直很安靜地看書。

    兩人看著相安無事，系統(tǒng)也比較放心，它寧愿這兩人就這樣待著，至少它就不用煩惱了。

    但實際對伊維來說，江辭光是坐在旁邊，就讓他不太能把文件上的文字看進去。

    每個字都是認識的，組合成的詞語也是認識的，但一眼看過去，這段文字表述了什么內(nèi)容，伊維一點想法都沒有。

    然后又只能重新看，進度十分緩慢。

    其實這部分文件他看不看都不大要緊，已經(jīng)是阿諾德審核通過的了，伊維只是有意延長辦公時間。

    下午的陽光灑進巨大的落地窗，這個房間變得更加明亮通透。

    江辭喜歡陽光燦爛的天氣?？粗鵀⑦M來的日光，他合上書籍：“不如就今天吧?！?/br>
    伊維抬頭：“您指什么？”

    “你說的演奏?！苯o對他微笑，“今天應該也有機會？”

    伊維臉上不動聲色，頗為矜持地輕點頭：“可以?！?/br>
    伊維過了幾小時才結(jié)束辦公，這個時間，他順理成章讓人給江辭準備了下午茶。

    盡管不坦率，伊維對江辭依然非常周到。

    “一起吃吧?！痹谛』▓@里，江辭用叉子戳戳擺在他前邊桌上的其中一份蛋糕，然后抬眼去看伊維，“我一個人吃不了這么多?！?/br>
    桌上好幾份可供選擇的蛋糕和甜品，江辭對伊維說完，選了一份擺到左邊，把趴伏在他肩上的黑龍幼崽放過去，然后又選一份擺到右邊，等伊維坐過來。

    負責準備了這些東西的阿諾德站在不遠處，他聽見江辭的話，張了張口想說伊維不喜歡甜食。

    但阿諾德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伊維已經(jīng)走到那個位置坐下，并且他什么也沒說，順著江辭的話開始解決那塊蛋糕。

    過程里，伊維也沒有透露出任何不喜，神色很平靜。

    “……”阿諾德見狀，默默把快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如果愿意為了誰去接納原本不喜歡的事物，通常只能說明這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比對這件事物的討厭要多很多倍。

    這份喜歡該是具備相當?shù)姆至?，才能動搖一個人的基礎(chǔ)選擇。

    比起其他人，作為副官的阿諾德更容易知道，伊維其實非常地……可以說是熱烈地喜歡著神。

    只是基于同樣強烈的自尊心，他不會輕易表露。

    “您想聽哪種樂器？”伊維再挖起一小塊蛋糕，“曲目也可以選?！?/br>
    江辭回答說：“都選你擅長的就好了。”

    江辭對這邊世界的音樂可不了解，剛才他看那本書，上邊提到的樂器跟他在原世界里認識的都不一樣。

    外形上倒是有相似的，但不確定具體的演奏效果。

    伊維沒說自己什么樂器都擅長，只隨意嗯了一聲。

    他把蛋糕吃完，這次倒也沒覺得這種甜食很難以接受，伊維看一眼在另一邊把蛋糕幾口解決，然后又撲騰龍翼飛到青年肩上的黑龍，習慣性冷哼。

    這個下午挺舒暢，除了有這只多余的龍在場。

    江辭繼續(xù)坐著，不一會兒他看見伊維拿來一把和小提琴很像的弦樂器。

    伊維沒為人演奏過，主要是沒人能讓他做這件事情，而他自己也沒有表現(xiàn)給其他人看的想法。

    運弓啟奏，伊維的手法相當干凈利落，可以說將這個樂器優(yōu)美純凈的音色淋漓盡致發(fā)揮了出來，技巧上無可挑剔。

    江辭坐姿端正，普通聽眾對音樂的鑒賞都很主觀，音符似乎連接成了格外悠揚浪漫的曲調(diào)，他認為這段演奏非常好聽。

    聽完以后，江辭不免好奇：“這是什么曲目？”

    伊維沒看向他：“《薇諾尼婭》?！?/br>
    江辭微笑著說：“很好聽。”

    聽見這句稱贊，伊維又把視線轉(zhuǎn)回來看向他，但沒有說話。

    《薇諾尼婭》，一名樂師為其愛慕之人所作的曲目。

    伊維沒有哪一刻比這時更能體會這首曲子里的憧憬與渴望。

    看伊維不說話，江辭想了想對他說：“其實有些時候，你可以更坦率一些?！?/br>
    當然江辭并不是指責，他只是在鼓勵。

    但這句話聽在伊維耳中，他難免多想。

    事實上伊維之前就想過，他無法坦率的個性會不會令面對眼前青年疲于應對。

    神沒有必要猜測他，因為神可以直接對他視而不見。

    江辭從伊維的安靜中感覺出了點什么，他馬上補救：“我沒有說你現(xiàn)在這樣不好的意思。”

    系統(tǒng)不得不再次警覺。

    差不多得了啊，您可少說兩句吧。

    而剛這么一想，系統(tǒng)就又聽見它的宿主說：“不坦率也有不坦率的可愛?！?/br>
    伊維被這一句話弄得動彈不得，因為夜族的膚色略有蒼白，他微紅的耳尖就無法被掩蓋。

    一個系統(tǒng)在此失去了夢想。

    明明耳尖微紅，伊維臉上卻又表現(xiàn)得更加矜貴冷漠，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耳尖的反應，這兩樣反差對比起來只會顯得更加欲蓋彌彰。

    “您愿意這么想的話，隨便您?！彼寐犉饋眍H為冷淡的語氣說。

    迫切需要一件事情來轉(zhuǎn)移話題，伊維瞟了眼江辭肩上的黑龍：“幽夜城的欠款，你什么時候償還？”

    【回去之后。】

    用魔法傳達的這句龍語很短，不過意思表達得算是清楚。

    回去之后，指的應該是回到龍島以后。

    江辭考慮一番做出決定：“你回去的時候，我也順便跟著去看看?！?/br>
    答應回阿爾塞涅看美化后的城市這事大概又得推遲一些了……

    龍族是只靠個體的基礎(chǔ)防御都能抵抗住部分天災的種族，江辭對巨龍們的生存情況倒不擔心，但還是有必要去看一眼。

    等簡單了解完情況，江辭就準備馬上前往他最擔心的種族那里。

    人類——

    壽命最短暫、身體最脆弱的種族，也是魔法天賦最低的種族。

    人類要依靠什么來抵御之前那些極其嚴重的天災，在原世界里同樣只是「人」的江辭都有點難以想象。

    來到幽夜城后，江辭有找機會問伊維知不知道人類的情況，聽見的回答是還算穩(wěn)定。

    人類的管理者非常有能力，伊維當時皺著眉，勉強開口承認了這點。

    這并不是說對方擁有什么樣的強大力量，人類很弱小，就連管理者也是他們之中最弱的。

    但人類窮極他們的智慧所成功做到的事情——某些對其他種族來說不過如此，但從人類角度看堪比奇跡的成果讓伊維愿意正視這個弱小的種族。

    神第一個創(chuàng)造的天族，和最后一個創(chuàng)造的人類，這兩個種族之間可以說存在著最鮮明的反差。

    天族因為強大，生而高傲。

    而人類因為弱小，他們比任何種族都更懂得謙卑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