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陽早已經(jīng)習慣了岳菲菲這種先故弄玄虛，再自問自答的交流方式。

    她的眉頭微微一蹙，心想，自己已經(jīng)離職，紀涼城怎么還會去她們學校找她，可是下一秒她就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太多了，人家去學校，未必就是找她。

    “嗯，然后呢？”

    聽到葉開陽這樣漫不經(jīng)心的反應，岳菲菲不由得在電話那邊提高了音量：“然后呢？！嘿！我的姑娘，你都不干了，人家還巴巴的跑到學校來找你，你就一句然后呢？！”

    “他來學校，也未必就是找我，說不定是有什么事路過，也有可能是辦什么事！”葉開陽一邊往灶里填柴，一邊說道。

    “不可能，我跟你說，我的直覺最準了，我斷定他就是來找你的！”

    葉開陽不知道該怎么接岳菲菲的話，其實她潛意識里也覺得紀涼城是去找她的，只是這種潛意識讓她的心底莫名的升起一種恐懼，而這種恐懼令她不敢也不愿往那個方向去深想。

    掛掉電話后，葉開陽望著灶里燃燒著的火焰，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紀涼城的臉，那是最后她離開涼畫廊時，他的樣子。

    她的心口不知怎么的，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有點疼。

    直到現(xiàn)在她才明白，紀涼城那時說他是自己摔倒的，并不是她之前所認為的同情，因為在他的眼神里，

    分明有不舍。

    葉開陽做好飯，正打算給奶奶端過去，就看到阿爽走進了院子，后面好像還跟著一個人。

    “爽哥！來的正好，我剛做好飯…”葉開陽端著兩碟菜一邊往屋里走，一邊對已經(jīng)走進院子的阿爽說。

    只是話才說了一半就止住了，她有些錯愕的看著站在阿爽身后的男人。

    “紀先生，您…您怎么來了？”

    紀涼川的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絲的尷尬，一路上都在想該怎么和葉開陽開這個口，可是真到了面前，還是有些抹不開面子。

    這時，阿爽開口說：“開陽，紀先生老遠來，你就讓人家在院子里說話呀！”

    “哦！您請進！”葉開陽趕緊將紀涼川讓進屋里。

    奶奶看到有人來，趕緊將攤開的鞋樣子理到一邊，將炕清理出一片空位來，招呼他們坐下。

    紀涼川第一次到北方的農(nóng)村來，沒坐過炕，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葉開陽見他站在炕沿邊上一籌莫展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將菜放在炕桌上，轉(zhuǎn)身回到灶房將她燒火時

    坐的小凳子拿到屋里。

    可是等她回到屋里時，紀涼川已經(jīng)坐在了炕上，他不像一般的客人串門只跨坐在炕沿上，而是一本正經(jīng)的脫鞋上炕，盤腿坐著。

    阿爽正一臉抽搐的看著他，而奶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第16章

    紀涼川雖說坐著的姿勢堪稱完美，即便是盤腿坐著，他的上身也是挺得筆直。

    可是，坐在剛燒過的炕頭上，他難道就沒感覺到燙么？

    北方農(nóng)村的灶房和臥室僅一墻之隔，為了能使炕暖和，會將炕道和煮飯的灶打通，而炕頭也就是離灶最近的位置。

    葉開陽剛剛做完飯，炕頭此刻肯定是處于高溫狀態(tài)，一般家里有炕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是最不能坐炕頭的，燙且不說，還很容易上火。

    如果這個時候開口提醒他，怕把氣氛搞尷尬，可是不說也不行，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紀涼川做人rou烙餅。

    “那個…紀先生，麻煩您坐那邊可以么？這個地方…我要用來烤鞋樣子！”

    葉開陽正愁找什么由頭的時候，一眼看到奶奶理在旁邊的鞋樣子，靈機一動，想出這么個說辭。

    紀涼川到是沒多想，站起來坐到了另一邊，葉開陽

    裝模作樣的將幾個鞋樣子壓在的炕頭的炕席下面。

    “紀先生，您先坐一會兒，我再去燒兩個菜！”說完葉開陽轉(zhuǎn)身又去了灶房。

    而這邊，奶奶給阿爽使了個眼色，阿爽趕忙介紹道：“奶奶，這位是之前開陽打工的那家的老板，姓紀?！?/br>
    奶奶從紀涼川一進門就一直在打量他，原本她是相信葉開陽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是為什么會突然有一個陌生的南方男人千里迢迢的找到家里來。

    聽阿爽這么一介紹，她心里猛地一沉，難不成阿爽誤以為的事是真的，她養(yǎng)大的孫女真的被外面那些浮華的東西改變了？！

    紀涼川見奶奶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趕忙解釋道：“奶奶，我知道我這么來，有些唐突，但是您別誤會，小葉是個好孩子，之前是有些誤會。”

    “剛才在村口見到阿爽的時候，他就跟我說了，之前他之所以會對我弟弟動手，完全是一場誤會，我這次來，就是想請小葉再返校之后繼續(xù)到我們畫廊去工作的。”

    “開陽不會再回去為你們工作了！”奶奶的臉已經(jīng)

    完全沉了下來，顯然紀涼川的解釋并沒有打消她心里的疑慮。

    “奶奶，我知道她現(xiàn)在要留在家里照顧您，我…并不是讓他馬上回去，只要她返校以后繼續(xù)去上班就好。”紀涼川繼續(xù)說道。

    “她返校我也不會再讓她去你那上班！”

    奶奶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這讓紀涼川有些莫名其妙。

    當初動手打人的是阿爽，現(xiàn)在他們肯不計前嫌封的請葉開陽回去，這老太太不感激也就算了，反倒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奶奶…我…能知道是為什么嗎？”

    紀涼川雖說生了一張?zhí)烊粺o公害的臉，做事卻從來都是干脆果決的，說話自然也并不喜歡拐彎抹角，有疑問就直接問了。

    奶奶似乎不愿意再說什么，低著頭開始忙手里做鞋子的活計。

    紀涼川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他不解的看了看阿爽，阿爽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然后蹭到奶奶跟前：“奶奶，您為啥不讓開陽去??？我知道之前是我渾，沒了解清楚事情真相，就動手

    打人，人家紀先生沒追究我，還特地大老遠的來叫開陽回去，咱要是還端著不放，那可是有點…”

    “有點啥？你是不是想說我老婆子不識抬舉？！”

    奶奶帶著老花鏡抬起眼瞪了阿爽一眼，然后一邊納著鞋底，一邊說著：“如果紀先生今天沒找來，我倒還覺得之前那就是一場誤會，可是…”

    說到這里，她抬頭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紀涼川，然后問道：“有哪個老板會跑這么老遠來叫一個工作了沒多久的臨時工回去上班？更何況前不久她的哥哥還動手打了他的弟弟？！”

    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紀涼川還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那他就笨到家了。

    “奶奶，您又誤會了，如果是一般的老板，確實是不會這么做，我之所以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但是我保證，絕不是您所擔心的那個原因！”

    紀涼川說話的時候，奶奶一直盯著他，他的眼神很堅定，沒有一絲的閃爍，看著不像是說謊，可是能有什么原因是不能說的呢？

    “不說明白，我絕對不會讓開陽回去的！”奶奶的態(tài)度沒有一絲的松動。

    “紀先生，奶奶，先吃飯吧，這個事情以后再說！”葉開陽端著兩盤菜走進來。

    其實他們在屋里的談話，她在灶房里聽的一清二楚，奶奶雖說想不透紀涼川為什么會這么遠的找過來，可是她卻是隱約能猜到一點的。

    只是那個隱隱約約的想法，她現(xiàn)在還不想讓它暴露在奶奶的面前，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不想讓奶奶用不一樣的眼光去審視紀涼城。

    紀涼川似乎明白了葉開陽的想法，結(jié)果阿爽遞給他的筷子，不再說話。

    奶奶卻若有所思的看了葉開陽一眼，但是礙于有外人在，她也沒在說什么。

    四個人吃了一頓氣氛怪異的午飯之后，紀涼川說既然來了，反正當天也肯定趕不上當天的飛機了，想晚上在阿爽那借宿一晚，次日再啟程離開。

    于是，一個下午，他都坐在院子里看著葉開陽跑進跑出的忙碌，一會清理豬圈，一會又忙著撿雞蛋。

    想找個機會和她說說話探探她的口風，都沒有機會。

    直到葉開陽說要把鴨子趕到河灘上放一放，他才松

    了口氣，拿起外套跟了上去。

    北方的河道在這個季節(jié)也已經(jīng)解凍，所謂的放鴨子，也只是將它們趕出來跑一跑。

    紀涼川跟在葉開陽的身后，看著葉開陽拿著一根長長的葦桿左圍右擋，指引著鴨子們按照她規(guī)劃的路線前行。

    正在他糾結(jié)著怎么開這個頭的時候，葉開陽先開口了：“紀先生，您放心吧，奶奶那邊我會去說的，等奶奶的傷好一點，我就要回學?？荚?，考完試，我就回涼畫廊?！?/br>
    葉開陽的回答讓紀涼川非常意外，她中午那個不咸不淡的態(tài)度著實讓紀涼城忐忑了一陣，還以為要費不少的心思和口舌才能說服她，沒想到卻是這樣。

    “謝謝！”紀涼川的這句謝謝并不是什么場面話，而是由

    自從葉開陽離職以后，紀涼川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準確的說，是紀涼城就沒一天讓他安生過。

    第17章

    在紀涼川的記憶里，紀涼城從小到大看似一直依賴別人，可是他和紀涼州都知道，紀涼城從沒真正依賴過任何人。

    因為，他的精神世界根本就不需要別人。

    起初紀涼川認為紀涼城和葉開陽不過相處了短短的一段時間，即便他們相處的稱得上融洽，但也不至于到了讓紀涼城對葉開陽產(chǎn)生依賴的程度。

    然而，事情往往不會朝著人們預想到的方向發(fā)生，顯然，葉開陽是紀涼城的那個意外。

    意外得讓紀涼川和紀涼州這兩個照顧了紀涼城那么多年的兄長都有些嫉妒葉開陽。

    從沒見過紀涼州出差的時候，紀涼城會望著他的房間出神，可是在葉開陽離開后，卻總能看到紀涼城對著空蕩蕩的廚房發(fā)怔。

    從沒見過紀涼川出遠門辦事的時候，紀涼城會顯得焦躁不安，甚至連畫畫都不能安撫他的情緒，可是自從葉開陽不再踏進涼畫廊的那天開始，紀涼城就沒完成過一張像樣的畫作。

    就連當初離開爺爺奶奶，遠赴國外求學長達五年，期間也從沒聽紀涼城主動問起過爺爺奶奶，然而葉開陽不過離開短短的十幾天，紀涼城就問了紀涼川兩次葉開陽的情況。

    直到有一天紀涼城一個人出門很久都沒回來，他和紀涼州兩個人急的到處找，結(jié)果是在葉開陽的學校門口找到了他。

    紀涼州和紀涼川這才真正的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雖然他們也找不到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癥結(jié)所在，但是卻一致認為不能讓紀涼城再繼續(xù)這么焦躁下去。

    于是經(jīng)過商量，最終決定由紀涼川跑這一趟。

    第二天送走紀涼川之后，葉開陽坐到奶奶的身邊，一邊幫奶奶按摩腿，一邊醞釀著該如何做通奶奶的思想工作。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怎么開口，奶奶已經(jīng)猜到她想說什么了。

    “你想回去上班？”

    葉開陽怔了一下，然后輕輕的點了點頭。

    “奶奶，我知道您擔心什么，不過我想跟您說，紀先生和他的弟弟都是很不錯的人，他們是有一些不得

    已的苦衷，才這么遠來找我的，但我保證絕對不是您想的那樣！”

    奶奶放下了手里的活計，用她粗糙卻溫暖的手握住葉開陽的雙手，話沒出口，卻先深深的嘆了口氣。

    “開陽，奶奶之所以拼了老命的要讓你讀書，為的就是想讓你從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村走出去，能過上咱老葉家祖祖輩輩都沒過過的日子”

    “論起心氣兒高，奶奶比你心氣兒高，可是這心氣兒再高，咱想要的日子，也要憑著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的掙?！?/br>
    “人這輩子沒有回頭路，走錯了，就是一輩子的錯，一輩子的害，你能明白么？”

    葉開陽低著頭，只覺得眼睛發(fā)脹，鼻子發(fā)酸，害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淚，她連眼睛都不敢眨。

    她能理解奶奶，可是她現(xiàn)在說再多，也都無濟于事，只能用時間來證明一切，或許許多年以后，奶奶才能真正放心，她養(yǎng)大的孫女沒有讓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