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十三城的百姓,可以不知北豊如今的皇帝姓甚名誰,卻明白誰才是他們的守護神。 賀夫人與少夫人早已不是第一次送丈夫出征,即便每一次皆是生死未明,卻從未將擔憂露出一絲半毫。 此次出征,賀將軍是主帥,沈行在與關云南皆是副將。 吉柳兒亦站在送行之列,見人披堅執(zhí)銳而來,看向蘇木一路追隨的目光,“你當真就不再勸他留下了?” 他們二人甚至沒有夫妻名分,一如她與她的未婚夫,此去便是一別生死,她已經(jīng)嘗試過天人兩隔,再不愿見此情形。 沈行在身披銀甲,向光而行,眉眼一脫蘇木熟悉的散漫與慵懶,一手執(zhí)韁繩,高頭大馬之上,銀槍似流星,紅纓如殷血。 蘇木看著他,隔著鼎沸人聲與他遙遙相望,道:“他又不只是我的沈行在,他還是沈將軍的兒子,忠烈之后。他心尖上三寸存著guntang的血,永遠為戰(zhàn)場而沸?!?/br> 吉柳兒一愣,望著不遠處對著蘇木招手的人,良久,忽然彎了彎唇。 蘇木看左右送家人出征的女眷皆在與自己的丈夫、兄弟、兒子說話,也跟著走到沈行在面前。 沈行在翻身下馬,銀槍扔給郭宮,望著她笑,接著將人擁入懷中。 隔著冰涼堅硬的盔甲,蘇木聽見他穩(wěn)健的心跳。 他附在她耳邊,“你方才與吉柳兒說的話,有一點錯了?!?/br> 喧鬧人聲中,他只聽得見她的聲音,聽見她與吉柳兒說的話。有一點,她還是以為錯了,“我心尖三寸上護著的,是你?!?/br> 蘇木目光一閃,仰頭看著他。 聽他繼續(xù)道:“西北十三城的永夜天,禹郡終南山的夢影間,你可喜歡?” “喜歡?!?/br> “好,我為你守下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淺顯的笑意。 西北十三城的永夜天,禹郡終南山的夢影間,你歡喜的,我為你守。北豊萬萬頃的天光,一寸也不讓。 喝過壯行酒,再唱出征詞。號角聲響,渾厚沉重的角聲漫過十三永夜天,隨著城門大開,大軍浩浩蕩蕩,直面漫天的黃沙風霜。 北豊成國百年,這一條路,來來往往,有過無數(shù)英雄。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木木和小侯爺能明白,第一次是不可能懷孕的 第101章 月城 永昭五年, 二月初一,蘇木與賀家人一起退至月城。隨行的還有董仲寧與吉柳兒。 月城距北豊內(nèi)境最近,是十三城中最安全的一城。前方狼煙烽火起, 但未燒及月城。 蘇木每日自云府看過手傷后,便往月城的府衙跑。也不打聽事情,就只是找個地方坐著,偶爾拉董仲寧與她下棋。 原本以糧草官身份來西北的董仲寧,如今在月城的李將軍手下, 暫做一個副將, 也算圓了他參軍的夢想。 他下著棋,偷偷觀察蘇木的神情。 到西北之后他才知道蘇木與靖遠侯在一起了,想起在上饒時二人的針鋒相對, 不免意外。更意外的是,當時送行,可見他二人感情甚篤,但到如今,也不見蘇木主動打聽前線消息。 只是天天找他下棋,回回不將他殺得片甲不留不罷休。 “看什么?再看你又要輸了。”蘇木落下一子。 董仲寧看了一眼挽回不了的棋局, 放下手里棋子,“我輸了。你如今的棋風變了, 變兇了?!?/br> 官學之中,蘇木的棋藝當算佼佼,與同學下棋時游刃有余,雖總喜歡將棋局時間延長, 但也會給對方留轉圜的余地,不像這盤棋,有殺伐果決之風。 他想, 大概是和靖遠侯待久了,行事上也沾染了點那位的脾氣。 蘇木也沒再逼著他將這盤棋下完,撥著溫潤的棋子,問:“我一早就很好奇,你是如何能說服你父親,讓他答應你隨軍的?” 董大人對武將的討厭,已經(jīng)到了見到但凡是個武將,便定然會對其翻個白眼。他能安穩(wěn)活到現(xiàn)在,也就只是因為敢對官員動手,要連誅三族。 “李御史勸服了我父親?!?/br> “李大人?”蘇木有些意外。李御史的確是朝中文官之榜樣,官銜雖不如丞相高,但連丞相也要畢恭畢敬聽他說話。李御史開口幫董仲寧說話,那董大人必然會聽。 怪就怪在李御史實則也不太喜好武將,他嫌棄武將太粗魯不講禮貌。 董仲寧搖頭,“我也不知道李御史同我父親說了什么,總之李御史離開后,我父親同我說,若我能成為沈將軍那樣的大英雄,也不失為董家人?!?/br> 蘇木一哂,腦中浮現(xiàn)出老頭那一臉不情愿,卻還要夸武將的樣子。 關云南在謝將軍手下,多半是他求了謝將軍,謝將軍又出面找了李御史。這二人雖也不對付,但謝將軍從前可是救過李御史一命。 她支著下巴又笑道:“我看你瘦了不少?!弊砸粋€白胖的糯米丸子,隱隱向長條的黑炭發(fā)展。 “我同關云南一起習武,是瘦了一些?!倍賹庫t腆地拍拍肚子。 “瘦了好看?!碧K木道。 在府衙待到傍晚,蘇木便離開。她來府衙本就是為了求個心安,只要沒有急報傳來,沈行在就是安全的。 離開府衙,她又去了賀夫人暫住的小院。少夫人快要臨盆,府上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待這位小少爺或是小小姐降世。 見她來,賀小姐趕忙放下手里的玩具朝她揮手,“郡主嫂嫂,這邊!” 蘇木臉上一紅,走過去。 上回吃過年夜飯后,這賀小姐便對她一口一個郡主嫂嫂。她躲了好幾次,偏偏賀小姐喊一聲,沈行在就給她買一樣東西,得了獎勵之后,她再叫郡主嫂嫂,攔也攔不住。 “你看這小木馬好看嗎?”賀小姐戳戳小木馬,木馬便前后搖晃。 “嗯,好看?!?/br> “我大哥親手做的,做了足足兩個月呢?!辟R小姐一臉驕傲。 蘇木也跟著拍拍木馬的腦袋,記起賀家長子那五大三粗的模樣,大約心底對這個孩子的到來滿懷期待,才有耐心做這樣一個玩具。 “等孩子出生,我也給他送個玩具?!碧K木笑道,又與賀小姐一道去看少夫人。 正待臨盆,少夫人便一直在房內(nèi)休息,見了她們,朝著她們溫婉一笑,整個人顯得無比和善與溫柔。 丈夫在外出征,少夫人面上雖不顯,但心中自然憂愁。怕她因此壞了身子,賀夫人提醒著女兒去陪嫂子說話,加上慣會耍嘴皮子的蘇木,兩人常能將少夫人哄得直笑。 等賀小姐被人叫走,少夫人溫聲細氣道:“郡主也不必擔心,侯爺定然會平安歸來,我們只需等著捷報便好?!?/br> 蘇木一愣,摸上自己的臉,半晌,苦笑道:“很容易就看出來了嗎?” “郡主掩飾得很好,”少夫人輕輕搖頭,“只是我也明白罷了。” 蘇木垂下眼,忽而笑笑,坐在床前的繡凳上,“送賀將軍出征,夫人難過嗎?” “不難過,能嫁給大英雄為妻,我很自豪。雖……”少夫人的尾音弱下去一瞬,摸著小腹,又繼續(xù)道,“但他出征在外,也是為了守我們母子平安。” 蘇木也跟著盯住她隆起的小腹,好似真的看見一個小孩對她笑。 *** 云家一整個大家族皆聚在月城,但不知是不是云老爺子敲打過,連最囂張的云秀也不曾來打擾她。 她也樂得清閑,除卻每日早晨醒來時,偶爾會想起沈行在,余外的,與往常的日子沒什么兩樣。 冰雪融霽,雖未到春天,也不比之前冷了。 蘇木領著青簪上街買東西。 少夫人臨盆之際,蘇木想給她的孩子打一副長命鎖。 上到金鋪二樓,向掌柜說明來意,掌柜便立刻命人去拿圖樣。 蘇木倚著窗框,百無聊賴地往外面看。 隔著一條街,對面就是茶樓。半掩的窗戶,蘇木看見沈行在的舅舅——云圖。 他似乎是在與誰談生意。 這動蕩的邊境,人人自危,他還想著賺錢,也是本事。蘇木笑笑,并未在意,目光收回來時,恰巧見與云圖談生意的人走到窗邊。 那扇窗在他露面后便被立刻關上,蘇木按著眼角,不確定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那人是北豊人打扮,但五官深邃,卻不像北豊人,更像是西夏人。 不過此時西北戒嚴,西夏人進不來。蘇木皺皺眉,沒再多想。西北與西夏相隔不遠,兩地之人生得像一點也正常。 選好式樣,付了定金,約好時間來取,蘇木這才打算打道回府。路走了一半,再想起云圖與那名男子,仍是有些不安。 “青簪,咱們?nèi)ヒ惶烁谩!?/br> 將方才所見之事告訴董仲寧,蘇木遲疑道:“但我也只是懷疑,并無證據(jù)?!?/br> 董仲寧思考過后,認真點頭,“你放心吧,現(xiàn)如今不太平,一點風吹草動都不能疏忽,我們會派人注意的?!?/br> 蘇木這才算放下心。 永昭五年,二月十六。前方傳報,大軍圍困狼牙隘,至今無音訊。 狼牙隘離日晷城五百里,四面皆是荒漠,山石風化,隘內(nèi)地勢崎嶇,兩側風化石高低參差,形似狼牙,故得此名。 消息傳來的時候,蘇木正在賀家。少夫人聞此消息,情緒激動,提前發(fā)動了。 夜色正濃,已至后半夜,院中卻無人有睡意。 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送,一門之隔,凄厲痛苦的叫聲震得人手腳冰涼。 蘇木站在賀夫人身側,賀夫人坐著,臉上卻是比她還鎮(zhèn)定。 不多時,丫鬟跑出來,兩手沾滿血,急道:“孩子胎位不正,怕是難生出來!” 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主心骨。賀夫人的臉色也并不好看,良久,下了極大的決心,“無論如何,將我的兒媳婦保住。” 一府上下皆對這賀家的長孫充滿了期待,可臨到最后,孩子還能再有,賀家長媳只此一個。 保大不保小,提起來,嚴重一些,是叫愧對列祖列宗,往后下去了,也是背負罪名。在子嗣為大的時候,保下兒媳,賀夫人確然是經(jīng)過重重煎熬才下此決心。 又是足足熬過一個時辰,守門小廝忽然沖進來,急吼吼道:“不好,西夏人打進來了!” 一時,院內(nèi)之人皆是臉色一白。 府里的那些小丫鬟未見過此種陣仗,皆慌了手腳。只見賀夫人起身,沉聲吩咐,“婦孺都進密道,府兵在外抵御,不得退后,違令者,按軍法處置?!?/br> 又冷聲對女兒道:“拿我的刀來?!?/br> 一向溫柔的賀夫人,與嬌氣的賀小姐,此時此刻,卻比誰都要冷靜。 蘇木往前邁一步,正欲開口,就見賀夫人轉而面向她,“還請郡主與我兒媳一起前往密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