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元嗣遇刺身亡的消息不脛而走，出奇的是，上至官宦王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人為他的死憤憤不平，仵作驗完尸后軍中將士就挖了個坑把人埋了。

    消息傳進皇宮的當(dāng)晚，元靖去了趟太廟，跟亡故的兄弟們說了一夜的話。

    元嗣雖死得輕松，但終歸是死了，也算了了元靖一樁心愿。

    至于怎么死的誰殺的，殺人容易周全難，答案不言而喻。

    槐公公想用這件事寬慰元靖，說些丞相為他出氣的話，但沒說出來，自從沉季同走后，皇宮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連常日低頭灑掃的粗使奴才都察覺到了這點，更加小心謹慎了，槐公公知道是和丞相有關(guān)，所以默默的咽下了提起他的話。

    但縱使他不提起那個名字，它也會每日出現(xiàn)在皇上待看的信件里。

    皇上生著他的氣，卻無一例外每日查看他的消息。

    知道他公務(wù)進展不順，地方官員安于現(xiàn)狀不愿冒險，對他的指示明從暗違，也知道他府上沒來得及帶走的典籍話本如今也正著人收拾送過去，他在那邊打聽宜居的院落，買了兩個無家可歸的雜役，閑暇之時常帶他們度江游湖，他似乎做好了不再回來的準(zhǔn)備，每一個舉動都讓人心碎。

    但元靖心底是相信他會回來的。

    他凝視著從太廟移到寢宮的甲胄，但求他能等到那一天。

    ——

    地方官員給安排的宅院坐落在鬧市中央，少有清凈的時候，荊南多水，江上風(fēng)景宜人，環(huán)境清幽，于是沉季同常常去江上辦公。

    船不會走太遠，停在不影響船只行進的一側(cè)，若有急事，岸上的人只需揮揮手把船叫回去。

    新官上任叁把火，沉季同這把火已燒了個把月了，他要處理的事物連喜全這個外行人都快摸清楚了，這時候應(yīng)當(dāng)是再清閑不過的，他卻辛勞一日勝過一日，白日里在船上忙一天，夜里回去后還要挑燈繼續(xù)看地方志，喜全實在不解他為何這樣刻苦。

    “丞相又不用考狀元，怎的一天比西街學(xué)堂里的書生還要勞累，丞相當(dāng)心身子……”

    沉季同自己扇著扇子，從書箱里拿了本閑書歇歇眼，用不便多說的語氣回道：“想盡快做出些功績來?！?/br>
    喜全笑了，他也知這是份難差，做功績哪有這么簡單，剛要將心中所想說出來，沉季同又開口了——

    “小小的一點也好?！甭曇艉艿停袷钦f與自己聽的呢喃。

    江上起了風(fēng)，沉季同轉(zhuǎn)頭望向窗外的岸邊，想從岸上再見一面當(dāng)日的幻像。

    他動搖了。

    處置完元嗣回來的路上便已經(jīng)動搖了，離開那個金色的囚籠越久就發(fā)現(xiàn)越是思念，尤其是當(dāng)他偶然一瞥將岸上送行的男子身影當(dāng)成元靖的時候，那種思念便瘋狂的蔓延，漸漸浮出了水面，越想要忽視，它便越發(fā)張狂的生長。

    他想回去，去那人的身邊，痛哭流涕一番也好，跪地謝罪也好，只要能讓他原諒自己的魯莽。

    這時他才意識到，心里珍視的青南公子和元靖比起來，有多飄渺。失去前者的悲傷越來越淡，對后者的愛慕與日遞增。

    只是這樣回去恐辜負他的囑托。

    沉季同想著，只有一點進展，哪怕微不足道的進展就好，也能讓他名正言順的去見他了。

    清風(fēng)吹遠了思緒，沉季同剛一回神，就看到了岸邊自己人揮舞旗子的信號。

    沉季同招呼喜全去叫船夫往回趕。

    他也隨即起身去了船艙外。

    另一位不識字的奴仆照例幫他收拾書卷。

    沉季同剛剛從書箱拿出來的書被碰掉，一封沉季同少年時寫給青南公子的信飄了出來。

    沒有信封，只在開頭處加了信封上該有的“青南公子親啟”以表正式，紙上模糊的字跡洋洋灑灑記錄了他曾經(jīng)純粹含蓄的深情，還有無從寄出的苦惱。

    末尾處出現(xiàn)了幾個與全篇不大相同的字，看上去存留時日不過一年，似是石碑上的鐫刻，剛勁有力，墨跡清晰——得卿傾慕，朕心甚慰。

    奴仆看了一眼，只覺字跡賞心悅目，不懂其中含義，折起來放回了書里。

    ——

    船只靠岸后沉季同邁下來，問道：“何事？”

    來人身邊多了熟悉的京中面孔，湊上前來，急聲道：“丞相，西南起了戰(zhàn)事，軍情緊急，皇上帶軍御駕親征，今以與蕭將軍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