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不知一次聽宮人們私下談?wù)?，說裴杪會是他未來的妻子。

    謝桓看著她團呼呼的白嫩臉蛋與靈動明亮的雙眼，心中怦怦直跳，迷迷糊糊地就應(yīng)了與她的比試。

    結(jié)果，裴貴妃從天上獵下一只來老鷹，引得先帝龍顏大悅笑口稱贊，可轉(zhuǎn)頭一看謝桓的獵物，便笑不出來了。

    謝桓只獵得了一只模樣滑稽的田鼠，與裴貴妃所獵的微風(fēng)老鷹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或許是對于徐太妃的思念與戰(zhàn)爭的感嘆，先帝又急又氣，滿是失望地將謝桓訓(xùn)斥了一頓。

    先帝是個嚴厲的父親，很少對子女寬容放縱，謝桓也不是第一次挨罵了，卻沒有哪次像這回般令他感到羞愧與無地自容。

    謝桓漲紅了臉，說不出半句話來，他不僅連個漂亮的小姑娘都比不過，更是有辱徐家的將門風(fēng)骨。

    先帝拂袖離開后，他念起早逝的母親，心傷時不禁落了淚，卻叫裴杪臉色愧疚了起來，這姑娘竟以為自己挨罵都是因為她，磕磕巴巴地安慰起他來。

    其實誰、誰說身在將門就一定要做將門虎子了，書卷上不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其實我覺得你厲害的不得了!所有人都夸你聰明，七歲便能作得大好文章，可比我強多了，我到現(xiàn)在連大字也寫不好呢。

    提起自己的日常，裴貴妃也放松下來打開了話匣子，她撇撇嘴道：常人還道我爹爹的字是寫得最好的，我卻連他半點也沒學(xué)到。

    所以你別聽皇帝叔叔胡說八道，我爹以前笑徐老將軍常常連字都認不對，卻夸你比大哥二哥都聰明，這將門中出了個文曲星，明明應(yīng)當(dāng)夸獎才是!

    說到這里，裴貴妃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了起來，反過來嘛，我爹也不該總訓(xùn)我偷懶不乖乖念書，我的箭法可厲害著呢，就這只大老鷹，換我爹來一根毛都別想射到!

    倘若我生對了時候，定然也是像徐貴妃那樣的巾幗英雄!

    她說著說著話題就拐了彎，轉(zhuǎn)而為自己打起抱不平來，謝桓看著她理直氣壯又氣呼呼的模樣，忍不住破涕為笑。

    裴杪這個小妻子，謝桓喜歡極了。

    所以謝桓下定決心，他往后一定要改變自己，刻苦修習(xí)箭法，日后做外祖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成為她喜歡的模樣。

    等下次秋狩的時候，他一定要贏回來!

    只可惜，謝桓苦練了四年箭法，都未再有同她比試的機會。

    那個曾經(jīng)獵下老鷹的小姑娘再也沒能觸碰弓箭，而是被拒在深閨中教養(yǎng)起了繁縟的禮儀，學(xué)著如何走出款款蓮步，笑不露齒。

    每年秋狩，裴貴妃仍舊會同其他少數(shù)能夠入場的貴女一起參加，然后乖乖地坐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少年郎們騎馬馳騁。

    那身姿最矯健，箭法最高明的人自然而然成了她目光追逐的對象。

    當(dāng)發(fā)現(xiàn)裴杪的目光總是黏在謝榮身上時，謝桓的心中是種說不出來的復(fù)雜感覺，好像是有什么東西失去了，空蕩蕩地缺了一塊。

    得到那目光的刺激，謝榮正了臉色開始盡最大力地表現(xiàn)自己。從那時謝桓便知曉，想得到那目光注視的人不止他一個，還有很多很多。

    謝榮的武藝在他之上，不管是騎術(shù)還是箭法，謝桓都比不過他。

    他牟足了勁，開始在這些方面奮力下功夫，想要有朝一日贏過謝榮，讓裴杪的目光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也就是在這沉默努力的時光中，漸漸長大的謝桓開始明白了更多復(fù)雜的事情。

    比方說，父皇在他和謝榮之間一直猶豫不決，遲遲未決定立誰為太子。

    比方說，德妃一直不斷地透露希望他不要與謝榮斗爭的意思。

    謝桓很聰明，他逐漸懂事后很快便漸漸察覺了德妃的心思，她自小就在對他灌輸?shù)疵姆N種思想觀念。

    不得不承認，被影響了這么多年，他對皇位的確沒有太多心思。

    放棄追逐皇位有很多原因，有對兄長謝榮的敬愛，有對德妃尊重，也有因徐家式微的考慮。

    但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為裴杪心悅于謝榮。

    少年謝桓雖聰明，在感情上卻也很稚嫩。

    他只是單純地覺著，若裴杪必將成為太子妃，那么她嫁給自己一定不會快樂，因為她傾慕的人是謝榮。

    謝桓不愿她難過，就這樣將松手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先帝最后一次秋狩時設(shè)下了八道考驗，想要試探他與謝榮的心思，謝桓無一例外地都故意表現(xiàn)得很平平。

    先帝很快就讀懂了他的心思與想法，知道他不愿接手皇位，終將謝榮立為了太子。

    那會兒，謝桓的箭法已經(jīng)在謝榮之上了，謝榮甚至還私下求他悄悄在這一環(huán)考驗放水，只為了裴杪的目光。

    向來謝榮定然也是喜愛裴杪極了才會這樣求他，謝桓只能在心中最后的冷與痛中安慰自己，謝榮也喜歡她，這是好事。

    他終究沒能向裴杪證明自己的改變，或許在她心中，自己永遠都是那個安靜內(nèi)向的書呆少年。

    為了一個女子而甘愿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或許很不可思議，但謝桓覺得放在他自己身上，好像又再正常不過。

    謝桓在心中靜靜自嘲，他果然不適合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