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wèi)立即應(yīng)下。

    “關(guān)在何處？”戰(zhàn)侯又沉聲問。

    侍衛(wèi)一聽就明白了，他問的是何人，低聲道，“在東廂房里，按您吩咐的，一直沒送食水?！?/br>
    戰(zhàn)胥沒作聲，直接抬步，朝那關(guān)著肖氏的東廂房而去，到了那里，不必他開口，守門侍衛(wèi)已經(jīng)上前開了鎖。

    門被打開，戰(zhàn)胥抬步入內(nèi)，見到被捆得嚴嚴實實，丟在榻上的肖氏。

    肖氏本就生得比同齡人老氣，她常年皺眉，眉心深深的紋路，面上一道深深法令紋，面帶苦色。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一身貴重的衣裳加厚重的頭面，好歹還勉強能稱得上是個富貴的老太太。

    可如今的她，穿著灑掃婆子平日穿的灰撲撲的袍子，頭發(fā)散亂著，餓了一日，滴水未進，嘴唇干裂，面色發(fā)黃，整個人狼狽不堪，加上她見到戰(zhàn)胥后，露出的瘋狂神色，像足了一個瘋婆子。

    或者說，就是一個瘋婆子。

    戰(zhàn)胥上前，取下塞著她嘴的布。

    剛一被取下，肖氏便破口大罵起來，罵眼前的戰(zhàn)胥，罵知知，甚至連珠珠和剛出生的小郎君，都被她一起辱罵，猶如一個粗鄙鄉(xiāng)婦，甚至鄉(xiāng)下婦人都沒有她惡毒。

    戰(zhàn)胥面無表情，漠聲道，“你最好住嘴。我留你一命，是看在陸錚的面上?！?/br>
    肖氏死死盯著戰(zhàn)胥，口出惡言，“你怎么沒死？你應(yīng)該帶著你女兒，帶著那兩個小畜生，一起下地獄！”

    戰(zhàn)胥猛的伸出手，袖中匕首滑出，抬手單手直接拔出利刃，動作利落又飛快，叫人根本看不清，剎那間，那匕首便抵在肖氏的喉間。

    原本還破口大罵的肖氏，一下子跟啞巴了似的，張著嘴，卻不敢發(fā)出一個音。

    “我還以為你不怕死?！睉?zhàn)胥緩緩搖頭，仿佛是嘲弄肖氏的貪生怕死，又仿佛只是平鋪直敘說著自己的想法。

    他話鋒一轉(zhuǎn)，慢吞吞問道，仿佛真的像在和肖氏商量一樣，“你想怎么死？五馬分尸？凌遲？白綾？絞殺？還是鴆酒？看在你是知知的婆母的份上，我可以讓你自己選?！?/br>
    肖氏嘴唇顫著，猶如看到惡鬼一樣，看著戰(zhàn)胥。

    “你是惡鬼……你害死那么多人，該死的是你……”

    戰(zhàn)胥抬起眼，“所以，你想殺的是我？因為知知是我的女兒，所以你痛下殺手，不顧她是你的兒媳，她懷著你的孫兒。”

    肖氏眼中迸射出濃烈的恨意，“你該死，江氏也該死！江氏生的孽種，也不該留在這世上！”

    戰(zhàn)胥一錯不錯盯著面前陷入癲狂的瘋婦，不太明白。

    若是婆媳不合，不至于鬧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可他與肖氏從未有過接觸，她對他的恨意，又從何而來？

    他現(xiàn)在就可以殺了她，他雖不是殺人如麻的人，但征戰(zhàn)多年，死在他手上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毋庸置疑，對他而言，肖氏連一只螻蟻都不如，他抬手就可以碾死她。

    更何況，她大膽到要害知知的性命，光就這一點，肖氏死一百次都死不足惜。

    但是，他不能。

    他是知知的父親，他若殺了肖氏，殺了陸錚的生母，那么知知如何自處？她如何去面對陸錚？

    他可以帶知知回幽州，戰(zhàn)氏養(yǎng)得起他們母子三人，有他在，日后有戰(zhàn)瑾在，知知可以養(yǎng)尊處優(yōu)一輩子。他可以養(yǎng)他的女兒一輩子。

    但是，前提是知知愿意。

    知知和陸錚夫妻琴瑟和鳴，即便他再不滿陸錚，也不得不承認，即便他再替知知找一個夫君，那人也不可能比陸錚更好。

    更何況，知知深愛著陸錚，她心甘情愿為他誕下一兒一女。

    單是這一點，戰(zhàn)胥就不可能真的殺了陸錚的生母，縱火殺人的肖氏。

    他收回手，冷冷瞥了眼肖氏，他抬步踏出門，守在門外的侍衛(wèi)長忙道，“后院，那叫金禾的丫鬟醒了?！?/br>
    戰(zhàn)胥腳下一頓，直接道，“帶路?！?/br>
    “我親自審?！?/br>
    來到金禾暫住的地方，比起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的肖氏，金禾顯得虛弱多了。

    當時她意圖刺殺未果，被戰(zhàn)胥一把摔了出去后，在火場中燒得昏迷了過去，救出來時，面上灼傷得厲害，吸入了大量的濃煙，幸好府里有神醫(yī)，才將她救了回來。

    那神醫(yī)原本是為知知準備的，卻不想，沒用在知知身上，倒是用在了金禾身上。

    神醫(yī)踏出來，看見門外的戰(zhàn)胥，招呼道，“侯爺?！?/br>
    戰(zhàn)胥微微頷首，對他的態(tài)度相當不錯，“許神醫(yī)。”

    許神醫(yī)立馬擺手，“別別，別這么叫我，叫得我渾身不自在?！?/br>
    戰(zhàn)胥沒作聲，繼續(xù)道，“煩請您在府中再住幾日，我等會兒去尋您，有些事需要請教您?！?/br>
    想到這位的大手筆，許神醫(yī)一捋胡子，爽快道，“行。侯爺直接來便是，老朽等著?！?/br>
    戰(zhàn)胥微微頷首，示意侍衛(wèi)送他一程，神醫(yī)走遠，他才推開門，踏入屋內(nèi)。

    濃重的藥味，隱隱約約還能聞到一股皮rou燒焦的味道，金禾受傷很嚴重，左臂幾乎被燒得沒了知覺，右臉頰上也落了疤，被繃帶裹著。

    看到進來的是戰(zhàn)胥，她露出驚恐的神色，不停朝后縮。

    戰(zhàn)胥垂眼看她，拂拂手，門被掩上了。

    第88章 留下還是離開

    侍衛(wèi)守在門外, 聽見開門聲后，不由得齊齊抬起頭，便見走出的戰(zhàn)侯, 他面上神色不大好看。

    跟著來徐州的侍衛(wèi)，最少的也跟了戰(zhàn)侯數(shù)年了，還是第一回 看他這樣的臉色，不是昨夜那樣的震怒，而是一種……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

    侍衛(wèi)上前一步, 被戰(zhàn)胥揮退。

    此刻的戰(zhàn)胥, 心中亂糟糟的，說不上來的滋味。

    他本來以為，肖氏那個惡婦, 是因為與知知不合，故而策劃了這一切，為的是要害了知知的性命。雖不合常理，但這世間，性子偏頗之人不知凡幾，更何況肖氏年紀輕輕便守寡, 性子上比起尋常婦人，理應(yīng)更執(zhí)拗一些。

    雖古怪, 但倒也說得過去。

    但方才他親自審問了那叫金禾的婢子，卻得到了一個令他從未想過的答案。

    肖氏的確不喜知知這個兒媳，但也僅僅只是不喜，還不到害她性命的地步。肖氏之所以痛下殺手, 竟是因為他。

    戰(zhàn)胥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與肖氏扯上關(guān)系?；蛘哒f，肖氏竟然會將陸家父子的死, 怪在他的頭上。

    他的確攻打過兗州，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過于久遠，但他的確領(lǐng)兵來過。后來遠東亂了后，他便將重心放到了遠東上，加之鐘氏對兗州的治理，他便將兗州放下了。

    但是，若說硬要給陸家父子的死，找一個仇家，那倒是勉強能與他掛鉤。

    的確可以用上“勉強”二字，據(jù)他所知，陸家父子在衛(wèi)所都只是普通的小兵，根本不可能死在他手上，更多的可能，是死于戰(zhàn)場的亂箭之中。

    戰(zhàn)胥微微閉目，想起了先前與陸錚的相處，也回過神來了，難怪陸錚一直對他疏遠，即便他表明自己絕不會與他爭奪這天下，甚至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也不見陸錚態(tài)度有所改變。

    陸錚生母視他為仇人，陸錚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肯定知道，否則，他們翁婿之間的關(guān)系，不會也不該這么差。

    戰(zhàn)胥站定，忽的沖另一個方向走去……

    ……

    知知是在第二日，才見到的青娘。

    青娘被捅了幾刀，但好在傷口都不深，也沒流多少血，更多的是因為當時箭在弦上的危急，而受了不小的驚嚇。當天夜里就燒了起來，隔日起來才退了燒。

    她進門，見到知知正在喝藥，知知臉色尚可，鬼門關(guān)上走一趟，對身子多少還是有些損傷了，但她心寬，一心坐月子養(yǎng)身子，倒也還好。

    見到青娘，知知欣喜喚她，伸出手，“青娘?！?/br>
    青娘趕忙上前幾步，握住她的手，面上滿是笑意，“奴婢在。娘子精神頭看著不錯?！?/br>
    知知點點頭，上上下下打量了眼青娘，忽然直視著她的眼睛，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問她，“青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青娘被問得一怔，剛想尋個理由混過去，卻看見夫人清潤的眸子盯著她，眸子里流露出擔憂和不安的神色。

    也是，整個正院都大換血了，自家娘子那樣聰明，又怎么會毫無所覺。

    青娘這微微一遲疑，便被知知看了出來，她直言不諱，直接道，“青娘，你別瞞著我。爹爹不告訴我，你也不告訴我，我不知道，便能安心養(yǎng)身子了麼？再者，我也沒那么虛弱?！?/br>
    “青娘，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青娘被問得心里亂糟糟的，也明白找個理由糊弄過去，是絕不可能的，便咬牙點頭，“行，奴婢告訴您，您要答應(yīng)奴婢，別生氣，也別憂心，一切都有侯爺?！?/br>
    知知心平氣和，頷首，“好?！?/br>
    青娘見她應(yīng)了，才長壽院起火、肖氏混進正院意圖謀殺等一系列的事情說了，她雖竭力描繪得輕描淡寫，但知知仍能從其中猜想得出，她生產(chǎn)那一日，整個陸府有多混亂，有多險。

    知知聽得心驚rou跳，沉默了良久，青娘都擔憂不已地盯著她看時，她才微微笑了下，仿佛是安撫青娘一樣，低聲道，“那婆母——肖夫人她在何處？”

    青娘擔憂地看著她，道，“被戰(zhàn)侯關(guān)起來了，派人守著?！?/br>
    知知問完了，得知肖夫人還好好活著，也不知自己該往下問什么了。

    要說后怕，的確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解，她不明白，自己和肖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費這樣的心思，非要害她的性命。即便再憎惡她，她懷著的孩子，總是留著陸家的血。

    肖夫人竟厭惡她，厭惡到了這種地步麼？

    青娘正后悔著，早知如此，便還是不說了，女子產(chǎn)子本就是鬼門前走一趟，偏偏這種時候，婆家人還要謀害她的性命，任何女子，即便再良善溫和，也不可能心中毫無芥蒂。

    她正欲開口勸幾句，忽的聽見一陣腳步聲，主仆二人抬起頭，便見入內(nèi)的是戰(zhàn)胥。

    戰(zhàn)胥示意，青娘便起身了，福福身，出去了。

    屋內(nèi)只留下父女二人，還有在搖床里吃了奶，睡得正香的小嬰孩。

    戰(zhàn)胥坐下，先道，“你平安產(chǎn)子的消息，我打算擬信告訴陸錚。你可還有什么話，要我捎帶的？”

    知知回過神，本來這是件天大的好事，這個孩子一直是她和夫君期盼已久的。但現(xiàn)在，她竟不知道要說什么，除了報喜，還能說什么，說你的母親要殺我，還是說我父親將你母親關(guān)起來了？

    知知感到一陣頭疼，不知說什么，沉默了一下，道，“爹爹替我捎一句，讓夫君在外安心打仗，不必惦記家里?！?/br>
    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瞬息萬變，陸家父子都是死在戰(zhàn)場上的。在她心里，陸錚的安危始終高過一切。

    戰(zhàn)胥欲言又止，終是問，“府里發(fā)生的事，你不打算告訴他？”

    知知搖搖頭，態(tài)度尤其堅定，“不，夫君的安危最重要。”

    戰(zhàn)胥一時忍不住，“你的安危便不重要了麼？他陸錚走得瀟灑，可想過你會這樣命懸一線，那日我再遲一刻，那瘋婦便入了產(chǎn)房了。”

    知知被問得呆了呆，爹爹對她一向和顏悅色，甚至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從未見他用這樣沖的語氣，和她說話過。

    戰(zhàn)胥也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激動，微微緩和了語氣，“爹爹剛才不該兇你，爹爹實在是嚇壞了?！?/br>
    知知抿抿唇，搖搖頭，“我不生爹爹的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