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真是辛苦媳婦兒了，等見面了，要好好哄哄她！”

    “雖然我媳婦兒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溫柔貌美的，但我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虧待了媳婦兒，嗯，這回又?jǐn)€了不少家底，等會(huì)兒記得上交?！?/br>
    胡思亂想之中，陸錚進(jìn)了徐州，揮退跟著的幾個(gè)侍衛(wèi)，直奔侯府策馬而去。

    路上，行走的百姓忽的聽見馬蹄聲，還心里納悶，誰這么大膽子，居然敢在街上縱馬，這可是朝侯府去的街！

    等抬頭仔細(xì)一看，驚訝地張大了嘴，等馬跑沒了影兒，眾人開始交頭接耳。

    “方才那是侯爺吧？”

    “我看著也像啊，不是在交州打仗麼？是不是看錯(cuò)了？”

    “交州的仗都打完了，肯定是侯爺！”

    “侯爺都回了，那我家那口子是不是也要回了？他再不回來，兒子都能跑，閨女都不記得爹長啥樣了！”

    ……

    眾人你一嘴我一句的，忽的，人群中一個(gè)人咽了口口水，“侯爺那么著急，是回來瞅媳婦兒和兒子閨女的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傻了，彼此看了幾眼，心道，夫人不是帶著小娘子小郎君回娘家了麼？

    “我侄兒家的大丫在侯府做活，說夫人是回娘家了……”

    “我meimei在侯府做廚娘，她也這么說！”

    “我家開布莊的，侯府好久沒來訂料子了，以前每月都來的！”

    幾人信誓旦旦開口，原本討論得激烈的眾人，一下子散開了，臉上滿是同情的神色。

    尤其是那些漢子，雖然他們比不上侯爺，又能打勝仗又能攢下那么大家底，但是設(shè)身處地想一想，要是他們在外邊打了勝仗，回了家，屋子冷冰冰的，媳婦不在，兒子不在，女兒不在……

    光是這么一想，他們就覺得身上一涼，心中不由得想。

    太慘了！

    真的太慘了！

    而被眾人報(bào)以同情的陸錚，還毫不知情，從馬上下來，走了幾步，忽的想起什么，回身從馬腹一側(cè)的牛皮袋中，取出一盆有些蔫的花，以及一兜子南珠。

    花是送給知知的，他在家書中，給知知說過，回徐州的路上，他特意改道去了那處懸崖，親自摘下來的。

    沒了管鶴云在一邊大呼小叫，說他暴殄天物，陸錚很順利，便把這株難得的花，連根一點(diǎn)點(diǎn)掘了出來，一路帶到徐州來了。

    至于這一兜子的南珠，陸錚倒不像對這花這樣上心，想著小娘子都愛美，便拎了一兜子來。

    但比起被他拋之腦后的小兒子，珠珠的待遇還算不錯(cuò)的了。

    “侯……侯爺！”

    門房正打了個(gè)哈欠，忽的看見陸錚現(xiàn)身，驚得生生把哈欠咽了回去，難受得打了個(gè)嗝，慌里慌張地喊。

    陸錚今日難得高興，沖他一點(diǎn)頭，直接抬步入了侯府。

    朝正院去的路上，陸錚越走越快，腳下的步子毫不掩飾心中的急迫，一路遇見不少下人，但他沒多理會(huì)，左手抱著盆花，右手拎了一兜子的南珠，徑直朝正院走。

    他走得太快，自然沒注意到眾人面上“想攔又不敢攔”的糾結(jié)神情。

    來到正院，陸錚倒放緩了腳步，甚至十分在意的打量了幾眼自己的裝扮，不滿地嘖了一聲。

    路上太趕了，靴子上都是泥，衣擺上也沾了些泥點(diǎn)子，袖口磨得有點(diǎn)發(fā)白，面上有點(diǎn)胡渣，左臉還留疤了。

    跟他想象中英勇不凡的登場，差距未免太遠(yuǎn)了。

    他正想著，要不要先找個(gè)地方，換身衣服，一抬眼，便看見了個(gè)眼熟的丫鬟。

    陸錚回憶了一下，仿佛是妻子房中伺候的，他一貫不愛朝這些丫鬟看，但面前這個(gè)委實(shí)有些眼熟，他隨口問道，“夫人在正房？”

    本是隨口一問，知知的性子向來喜靜，不湊什么熱鬧，有了珠珠后，更是十分盡職地當(dāng)著母親，陸錚見的最多的畫面，便是她抱著珠珠，坐在窗前，看外邊的景，教她說話。

    哪曉得他問出口后，丫鬟居然嚇得呆住了，磕磕巴巴道，“夫人——夫人她……侯爺恕罪?！?/br>
    陸錚微微蹙眉，心中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一絲不安，他快走幾步，一把推開正房的門。

    他的臉驟然沉了下來，猶如山雨欲來，黑云壓城。氣勢冷得丫鬟撲通一下子跪下了。

    陸錚看著空蕩蕩的正房，踏進(jìn)門，不死心推開內(nèi)室的門，里面同樣空無一人。

    被褥被收拾得整潔，窗戶緊緊閉著，平日里總是散放著妻子隨手翻看的話本、女兒的小玩意兒的桌案上，除了一只空茶壺，再無旁的物件。

    梳妝臺上，妻子常用的木梳和胭脂，都被妥善收攏擺放。

    很干凈，但就是沒有人氣，像是空置了數(shù)月的屋子。

    丫鬟跪在門外，心中正忐忑不安著的時(shí)候，忽然看見正房門檻外露出一雙沾了泥的黑靴，片刻，聽到一聲冷冰冰的吩咐。

    “叫管事和侍衛(wèi)長來見我?！?/br>
    丫鬟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見那雙黑靴又退回了正房，門在她眼前被啪的一聲關(guān)上。

    門框都抖動(dòng)了下，丫鬟驚覺回神，忙起身朝外跑去。

    ……

    陸錚面若寒霜，一雙帶著冷意的眸子，盯著面前一進(jìn)來便跪下請罪的管事和侍衛(wèi)長。

    他面無表情，“趙慶。我要你保證夫人的安危，她人呢？”

    被點(diǎn)到名的趙慶差點(diǎn)腿一軟，他也算是武力高強(qiáng)、很能打的，但在自己這位主子面前，卻也被他的氣勢給壓得抬不起頭了。雖想過，侯爺回來，定然會(huì)勃然大怒，但等真正面對侯爺?shù)奶咸炫饡r(shí)，他還是不由得發(fā)憷。

    趙慶穩(wěn)住心神，把頭壓得更低，“兩個(gè)月前，夫人隨戰(zhàn)侯去往幽州了，同行的還有小娘子和小郎君。”

    聽到這句話，陸錚心口一松，稍稍心安了些，好歹知知只是回了娘家，還是隨戰(zhàn)侯一起的。他再看不慣自己這岳父，也不得不承認(rèn)，知知在岳父身邊，安全無虞。

    但，知知要去幽州，又怎會(huì)不提前告訴他？

    他眸中一沉，沉聲問道，“我不在的時(shí)日，府中發(fā)生了什么？”

    趙慶硬著頭皮，將夫人生產(chǎn)當(dāng)日，長壽院失火、正院失火、肖氏攜利器沖進(jìn)正院等一系列事情，一一說出口。

    等說完了，趙慶與他身邊的管事，兩人都是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抬頭，直視陸錚的怒火。

    二人低著頭，自然看不到陸錚的神情由驚懼，逐漸轉(zhuǎn)為慶幸，最終化作震怒。

    陸錚性子雖不算好，但并非不講道理的殘暴之人，至少不會(huì)隨隨便便說砍了誰的腦袋，但方才趙慶描述之時(shí)，他真的差一點(diǎn)，只差一點(diǎn)，就拔刀當(dāng)場砍了二人的腦袋。

    他將知知留在府里，千叮嚀萬囑咐，要趙慶守住知知，他沒給他什么別的任務(wù)，只讓他守住他的妻女。

    這很難麼？！

    有那么難麼？！

    就這么簡單的一件事，趙慶都做不好，他竟敢去救火！

    陸錚極其自私又惡毒地想，長壽院死多少人，死了誰，與他有何干系？趙慶居然敢自作主張，丟下他正在分娩、處于危難之中的妻子，去救那些無足輕重之人！

    趙慶該死！

    所有沒守住正院的侍衛(wèi)，都該死！

    差點(diǎn)害了知知的人，都該死！

    陸錚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壓下心中的狂怒，壓抑著怒火，冷冰冰丟下一句，“去領(lǐng)罰！”

    而后，他踏出正房，無視跪了一地的奴仆丫鬟，朝一個(gè)方向而去。

    經(jīng)過一處時(shí)，陸錚的腳步不由得放緩了，他緩緩走到那扇門前，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壓抑著什么情緒一樣，抬起手，仿佛想推門。

    他的手，顫了一下，令跪在門外的丫鬟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侯爺怎么會(huì)有怕得不敢推門的時(shí)候，他是百戰(zhàn)百勝的大英雄，怎么會(huì)怕。

    但下一秒，她偷偷抬起頭，看到的那一幕，卻印證了她這毫無可信度的猜想，居然是真的。

    侯爺盯著那扇門，臉色難看到了極點(diǎn)，眼中露出一絲俱意。

    陸錚深吸一口氣，推開手下的那扇門，入內(nèi)，其實(shí)這里已經(jīng)收拾得很干凈了，即便主家不在這里住，下人也不可能任由這里生灰。

    更何況，這里還是夫人分娩的產(chǎn)房。

    但不知為何，陸錚好像聞到了血腥味，一股很重很重的血腥味，重得他后背發(fā)涼、心中發(fā)顫的血腥味。

    第93章 決裂

    陸錚推開門, 昏暗的佛堂，已被下人重新修葺，看不出絲毫大火燒過的痕跡。

    但仿佛, 空氣中依稀還能聞到一點(diǎn)木頭燒焦的味道。

    肖氏跪在蒲團(tuán)上，嘴里呢喃念著經(jīng)文，手腕上繞著一串長長的佛珠，在顫動(dòng)的昏黃燭光下，映射出微微的油光。

    聽到開門聲, 肖氏回過頭, 渾濁的眸子驟然一縮，猛的朝陸錚撲了過去，抓著他的衣擺。

    “二郎, 你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我差點(diǎn)被人害死了！”

    陸錚面色不變，沉默地望著撲倒在自己腳邊的女人，這是他的母親，她生了他，養(yǎng)大了他，但他好像從沒看清過她一樣。

    小的時(shí)候, 他以為母親是溫柔的。等長大了些，父親和兄長戰(zhàn)死后, 他以為母親是柔弱的，正因?yàn)槿崛?，正因?yàn)樗邮懿涣苏煞蚝烷L子的死，所以將大巫視作自己的精神寄托。

    但現(xiàn)在, 肖氏的面孔，在他眼中忽然變得模糊了。

    她在長壽院縱火，以一個(gè)丫鬟為替身, 調(diào)虎離山，騙走戰(zhàn)胥，潛入正院，攜帶著利刃。

    只差一步，離她的計(jì)劃成功，只差那么最后一步。

    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縝密計(jì)劃，縝密得陸錚都忍不住驚訝，大字不識、被祖母視作愚昧婦人的母親，居然能想出這樣的法子。

    陸錚彎腰，雙手扶住肖氏的雙臂，微微用力，抬著她向上，淡聲道，“先起來，母親?！?/br>
    肖氏踉蹌著，被他扶起，坐在椅上，她似乎全然忘了幾個(gè)月前是自己先想要?dú)⒘藨?zhàn)胥父女的，嘴中喋喋不休說著。

    “你不曉得，你娘差點(diǎn)被人害死了……那個(gè)男人，他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逼問我。江氏對我不聞不問，就那么眼睜睜看著她那個(gè)爹，恐嚇我，威脅我……”

    “他沒殺你，非但沒殺你，甚至沒有傷害你?！标戝P打斷了她神經(jīng)質(zhì)一般的喋喋不休，沉聲道，“反倒是母親你，想要?dú)⒘藨?zhàn)胥，殺了我的妻子，殺了我的兒子?！?/br>
    肖氏嘴中的話戛然而止，她囁喏著唇，仿佛是個(gè)可憐的老婦，與同齡人相比，她似乎更顯老，即便養(yǎng)尊處優(yōu)，享受著最優(yōu)渥的生活，她仍舊很顯老。

    她發(fā)絲中的白發(fā)，藏都藏不住。面上的法令紋，深得嚇人，大大小小的皺紋，猶如橘絡(luò)一樣，在她的眼尾，她的眉間。

    甚至，她茫然的神色之下，看上去就似乎只是一個(gè)被欺負(fù)了的，茫然的老太太。

    肖氏的反應(yīng)似乎慢了很多，半晌，她似乎才聽懂陸錚方才的話。

    下一秒，她忽的尖叫了一聲，手中的佛串被她丟出很遠(yuǎn)，砸在香爐上，線斷了，佛珠散落了一地，滾向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