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宮女娃娃臉, 彎眉，十七八歲的模樣，此時臉色慘白地出列, 軟著身子跪在了地上。

    墨書像是受到了莫大打擊似的, 聲音都顫抖起來, 又問了一句：“墨畫，是你？！”

    長春宮得臉的宮女都是“墨”字開頭，墨畫也是一樣。她手腳麻利, 尤其是手，分外靈活，不出一年便被提為了二等宮女, 負(fù)責(zé)為皇后綰發(fā)。

    幾個大宮女漸漸年長，不出幾年便要出宮嫁人，不能侍奉在皇后跟前。墨書不愿嫁人, 她和皇后說，要自梳做了嬤嬤，日后跟在七阿哥身邊。

    皇后笑著許了她, 墨書緊接著說：“奴婢不能跟著娘娘, 墨畫卻是能的?！?/br>
    墨畫這幾個二等宮女算是出類拔萃, 不出意外，將取代墨書她們, 成為新任的大宮女。

    從名字上便能看出兩人的關(guān)系有多好。

    墨畫原本不叫墨畫, 叫喜兒。來長春宮后, 皇后問她要喚什么名字, 她眼眸亮晶晶的, “奴婢愿叫墨畫, 書畫原本就是一家, 奴婢會一直跟隨墨書jiejie的?！?/br>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墨書有個小跟班。

    墨畫綰發(fā)的手藝一絕，墨書卻梳得亂七八糟，墨書很是敬佩手巧的姑娘。墨畫來了之后，她常常上門請教，一來二去，兩人就熟識了。

    墨書沒什么架子，她天生和善，把墨畫當(dāng)親meimei看待，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分給墨畫。

    她當(dāng)做親meimei的人，卻害了七阿哥……

    墨書的質(zhì)問一聲比一聲高，墨畫懵在原地，不住搖頭，淚水止不住地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香囊里有臟東西……墨書jiejie，我真的不知道！”

    “和她廢什么話！”于嬤嬤很快走近，她滿面煞氣，刀割似的盯著墨畫：“你是要去慎刑司一趟，還是自己招了？”

    語氣不復(fù)平和。

    墨畫抖著唇，哭得快要昏厥過去。她什么時候面臨過這等場面？

    “墨畫?！蹦珪t了眼眶，深吸一口氣，極冷極冷地看著她，“皇上和娘娘若是知曉，便是慎刑司也不管用了?！?/br>
    昨日墨書在她屋里言笑晏晏，兩人一起繡花，談話間憧憬著日后的生活。

    現(xiàn)在，這一切都?xì)Я恕?/br>
    是她蠢！

    墨畫慘笑一聲，顫聲道：“我真的不知曉香囊里有麻布。這是辛者庫的鶯兒送的，三日前，我去探望她，她便送我了這個香囊，說是她親手制成的，讓我好好戴著……”

    她就把香囊別在了腰間。恰逢那日天氣突然轉(zhuǎn)涼，墨畫還進(jìn)了東暖閣，給墨書送上薄被，以防她夜晚凍著了。

    ——方才于嬤嬤召集宮人的時候，她正在小憩，故而來不及佩戴香囊，隨意地擱在了床榻上。

    交代完前因后果，墨書捂著嘴無聲地哭，墨書呆在原地，愣住了。

    于嬤嬤依舊橫眉豎目，卻不知道說什么好。

    “那個鶯兒，從前是做什么的？”于嬤嬤半晌才問。

    “她是奴婢的同鄉(xiāng)，奴婢剛進(jìn)宮的時候還小，得了她許多照拂?！蹦嫶瓜骂^，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從前，她是在承乾宮當(dāng)差的。”

    承乾宮，辛者庫。

    皇上皇后仁慈，基本不懲罰宮人；唯有幾年前，一些服侍高佳皇貴妃的舊人進(jìn)了辛者庫。

    于嬤嬤沉默了一息，和侍衛(wèi)道：“麻煩大人去辛者庫，帶鶯兒過來?！?/br>
    *

    鶯兒是慧貴妃高佳氏的親信。

    她雖然只是個三等宮女，但這是貴妃故意安排的，鶯兒就憑借著這份不起眼，為主子辦了好多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兒。

    高氏十四歲的時候入潛邸，直到做了側(cè)福晉還是沒有身孕。幾番思量，請高斌找了一個神醫(yī)進(jìn)府，神醫(yī)說，側(cè)福晉身體寒涼，不易有孕，怕是終生無子了。

    頓時天旋地轉(zhuǎn)，鶯兒覺得主子是被嫡福晉富察氏給害的，高氏也如此認(rèn)為。眼見著和敬永璉接連出生，她恨極怨極，表面上笑盈盈的，發(fā)誓必要讓富察氏付出代價。

    她一直沒有找到機(jī)會下手。乾隆三年的寒冬，永璉只帶了一個侍從出現(xiàn)在御花園，鶯兒前來稟告的時候，貴妃就笑了。

    高斌掌管內(nèi)務(wù)府多年，貴妃的手上累積了許多的人脈。神不知鬼不覺地，永璉落了水，看著還是個意外。

    可惜，永璉沒死，他活了下來！貴妃也被查出了所作所為。

    貴妃從此纏綿病榻。臨死前，她想疏通關(guān)系把鶯兒送出承乾宮，皇后笑吟吟地阻止了。

    鶯兒和幾個親信一道進(jìn)了辛者庫，整日整日干著粗活。她怨極了皇后，聽聞中宮又生下七阿哥，就謀劃著要為主子報仇。

    太子不容易死，那年幼的七阿哥呢？他死了，皇后定然撕心裂肺！

    鶯兒一直在等一個機(jī)會。

    可還沒等到，她的脖頸莫名地浮現(xiàn)了紅色的斑點，還發(fā)起熱來。

    鶯兒嚇壞了。

    辛者庫里的人都是待罪之身，就算得了天花也沒有牛痘救命，而是一卷破席子裹了丟亂葬崗去。她以為自己患了天花，絕望之下想著，她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被的。

    墨畫是她的同鄉(xiāng)，剛進(jìn)宮的時候老是被人欺辱，還是鶯兒生出惻隱之心，警告了她們一番。

    鶯兒進(jìn)辛者庫后，墨畫每隔兩月就會打點銀子來看她，言語間絕不談當(dāng)差的事。

    但鶯兒知曉，她是在長春宮做事！

    老太監(jiān)一次喝醉了酒，談到墨畫，言語間不乏羨慕，“那個墨畫啊……在長春宮，是一飛沖天嘍……”

    鶯兒這才憶起，七阿哥也在長春宮呢。

    不到兩歲的幼兒染上天花，極大的概率就是死！

    鶯兒冷笑之下，就想到了贈送香囊的辦法。

    她擠破了手臂上的膿包，撕了一條麻布印了上去……

    *

    鶯兒躺在木板床上，終于覺得不對。據(jù)說得天花的人膿包會潰爛，可她的傷口卻漸漸好轉(zhuǎn)，水泡也縮小了下去。她的臉上并沒有紅疹，只是手臂和身軀密密麻麻地遍布。

    她照常在辛者庫做事，卻沒有一個人被她傳了天花。

    ……

    她被扔在了長春宮的院子里，于嬤嬤厭惡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記起從前高佳氏的身邊，是有這么個人物。

    三言兩語之間，得知七阿哥得的是水痘，鶯兒癱軟在了地上，凄厲大笑起來。

    “老天無眼！憑什么富察氏活得那么風(fēng)光，憑什么她的兒子接二連三的好運躲過一劫！太子是，七阿哥也是！我不服！”

    她還在大喊，墨書沖上去重重地給了一巴掌，直把人打得咳嗽了起來。

    “放肆！皇后也是你這賤婢能夠議論的？！拖下去杖斃！”乾隆負(fù)手而立，面色鐵青，話語間涌動著熊熊怒火，幾乎能把人燒著了。

    鶯兒被捂著嘴拖了下去。

    吳書來從未在萬歲爺?shù)哪樕峡吹竭@般可怖的神情，心道不好，現(xiàn)下只有皇后娘娘能夠安撫了！

    他偷偷看了眼皇后，卻只覺有些不對勁?；屎竽锬锲饺绽餃販睾秃偷?，這樣面無表情，讓人心底一冷。

    皇后立在乾隆身旁，淡淡看了鶯兒半晌，又移到墨畫身上，忽而低低地一笑：“是本宮小看了高佳氏。”

    人都走了，還留下這么個“忠仆”禍害人。

    害了永璉還不夠，還要害永琮，也真是難為她絞盡腦汁地想辦法了。

    于嬤嬤心驚rou跳，皇后笑過之后不悲不喜，像是被氣狠了。乾隆正欲繼續(xù)發(fā)落，就聽到這么一番話，咯噔一聲握住了皇后的手，“靜姝。”

    皇后垂眼看了看，亦緊緊地握了回去，片刻后，似哭似笑地啞聲道：“我要皇上，誅她的九族?！?/br>
    乾隆生怕她氣壞了身子，滿腔怒火散了個干凈，當(dāng)即說：“朕聽你的?！?/br>
    這樣的罪過，誅九族算便宜她了！

    說完，乾隆又吩咐吳書來：“帶上人好好探查，這宮里還有沒有高氏的釘子……”

    連高佳氏都不愿意叫了，皇上想必是后悔抬了皇貴妃的旗。

    吳書來暗暗心驚，躬著身子道：“是?！?/br>
    回頭往東暖閣看了一看，他嘆著氣地想，七阿哥是受大罪嘍。

    那般惹人疼的娃娃，她怎么下得去手？鶯兒，真是個殺千刀的禍害！

    院子眨眼變得空落落的，墨畫還跪在地上，墨書經(jīng)過的時候停了一停，然后決然而去。

    傍晚，墨書流著淚，磕了一個又一個響頭，“求娘娘給墨畫一個體面……”

    因為監(jiān)管不力的關(guān)系，她被打了二十板子，此時強撐痛楚跪了下去?；屎竽话肷?，輕聲嘆道：“本宮沒想著賜死她?！?/br>
    墨書驚喜地抬頭，正要謝恩，卻被牽扯到了傷處，齜牙咧嘴地張了張口。

    墨韻墨簾墨枝原本擔(dān)憂地看著她，見此無聲地笑了出來。

    皇后終于彎了彎眉眼，“……皇上說，罰她去辛者庫做上幾年，就可以出來了?！?/br>
    “謝皇上，謝娘娘……苦活累活，是她應(yīng)當(dāng)做的?！蹦珪眯渥硬亮瞬翜I，感激地道。

    *

    皇后在正殿處理后續(xù)，永琮坐在八仙桌上，扁著嘴，一口一口地吃著魚片粥。因為水痘，他只得吃些清淡的食物，連最愛的果子露都不能喝，別提多可憐了。

    吃到一半，他的包子臉皺了起來，于嬤嬤連忙放下銀碗，“阿哥是不是發(fā)癢了？”

    永琮軟軟地嗯了一聲，手指頭悄悄彎起，悄悄地抵在了肚子上。

    ——想撓！

    這么微小的動作于嬤嬤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滿臉心疼，“再忍忍，很快就熬過去了?！?/br>
    永琮肚子上傳來的癢意愈演愈烈，他遲疑著，腦海里天人交戰(zhàn)了半晌，肚子上的水痘破了，應(yīng)該沒事的吧？

    乾隆朝沒有破相的阿哥，肚子上有疤痕的阿哥可是不少的……嗯，比如七阿哥永琮。

    他就開了先河，當(dāng)這第一人叭！

    “永琮！”和敬焦急的聲音響起，永琮唬了一跳，連忙縮回手背在身后，心虛極了。

    昂頭看去，他的二哥和jiejie一塊來了！

    ※※※※※※※※※※※※※※※※※※※※

    永琮：我偷偷地?fù)稀?/br>
    ?。】蓯?！哥哥jiejie來了！

    ***

    明天也是零點更新。

    感謝訂閱的小天使=3=

    v章留言發(fā)紅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