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聽
翊坤宮, 以往明麗的紗帳換成了素雅的顏色,顯得有些沉悶。熏爐里的花草清香不見,裊裊的檀香味彌漫, 容嬤嬤輕聲道:“娘娘, 夫人來了?!?/br> 那爾布夫人前幾日遞牌子進(jìn)宮, 今日得了允許,據(jù)宮人來報,還有半柱香的時間就到了。 嫻貴妃從蒲團(tuán)上起身, 艷麗的面容意外的沉靜淡然。她穿著藏藍(lán)色的旗裝,戴了一對珍珠耳環(huán),簡簡單單的兩把頭上毫無裝飾。 嫻貴妃微微一笑, “讓玉溪準(zhǔn)備上好的茶葉,待會給額娘泡了。” 容嬤嬤小心應(yīng)是,扶著她走到前殿?;仡^望了望小佛堂, 容嬤嬤心下酸澀,娘娘自去歲圓明園歸來后,就迷上了吃齋念佛, 讓人收拾了一間偏殿出來, 一天總有兩三個時辰待在里頭。 容嬤嬤擔(dān)心嫻貴妃從此沒了人氣兒, 老是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報,被訓(xùn)斥了一頓之后就沒了法子, 只得在飲食上多下功夫, 讓御膳房做好吃的素菜來。 那爾布夫人容光煥發(fā)地進(jìn)了翊坤宮, 正要行禮, 瞧見嫻貴妃分外樸素的裝扮, 愕然半晌, “娘娘……娘娘這是怎么了?” 嫻貴妃上前攙扶著她, 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額娘,我沒事。不過迷上了佛經(jīng)……” 那爾布夫人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沒事就好。額娘也有許久沒見你了,在宮里過得如何?” 嫻貴妃扶著她,緩緩朝前走去,聞言垂了垂眼睫,輕聲道:“還能如何?無子無寵,不過一個慘字罷了?!?/br> 京城都在傳,皇后娘娘的圣眷是獨一份的,七阿哥出生后更是接近獨寵。但道聽途說和事實終究不同,那爾布夫人驚聲道:“什么?皇上一次都沒有來過翊坤宮?” 嫻貴妃不說話,容嬤嬤心疼地道:“夫人不知,萬歲爺只在白日駕臨,每回坐了不到一刻鐘,就趕著去長春宮了。” 夜晚不留宿,那貴妃怎么會生下皇子? 那爾布夫人愕然了許久,唉聲嘆氣,卻不敢議論起皇后了。 嫻貴妃原本還有些不甘與怨憤,被太后訓(xùn)斥以后都煙消云散了。若說她最后悔的事兒,一是想著收養(yǎng)大阿哥,二是跟著愉嬪瞎摻和,觸怒了皇太后,接著徹底失了寵。 現(xiàn)在,她看開了,覺著從前的自己萬分愚蠢,倒從吃齋念佛里尋得了樂趣。 隱隱地料到了額娘為何而來,嫻貴妃平心靜氣地問:“悅音今年也要參選?” 那爾布夫人說到這個就來了精神,“可不是。名字已經(jīng)上報給了禮部,你阿瑪請了幾個教導(dǎo)嬤嬤,在給悅音指點呢。” 嫻貴妃一聽這話就蹙了蹙眉,看樣子,阿瑪額娘是想把悅音嫁入皇家? 悅音是她大哥的嫡女,良赫的親meimei,今年十五,恰好符合選秀的年齡。按照烏拉那拉家的底蘊(yùn),還有她這個貴妃姑母在,悅音不愁嫁不到一個好人家。 宗室或者重臣的嫡子,恰恰配得上悅音。 沒等嫻貴妃問話,那爾布夫人左瞧右瞧,接著壓低了嗓音,“你覺著,悅音能不能做成太子妃?” 嫻貴妃:“……” 她簡直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太子妃?!”嫻貴妃不可置信的眼光瞧去,額娘這是腦子壞了嗎? “額娘怎會這樣異想天開?且不說烏拉那拉家沒落了,就算還是鼎盛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孝敬皇后,萬歲爺怎么允許第二個皇后出現(xiàn)?” 她是太子的庶母,侄女怎么會成為太子的正妃? 皇后會同意?皇上會同意? 就算做夢,也不可能成的。 說來說去,不過身份不夠罷了。那爾布夫人訕訕的,也知曉這是妄想,輕輕打了自己一下,隨即希冀道:“太子妃不可能了……做側(cè)福晉,身份是頂頂夠的吧?” 側(cè)福晉! 嫻貴妃閉了閉眼,扯出冷笑來,言語中說不出的失望,“烏拉那拉家的嫡女,上趕著給人做妾?額娘,作賤也不是這么個作賤法?!?/br> 那爾布夫人一聽,急了,聲音高了些許:“娘娘怎能如此言語?你從前不就是……” 說到一半,她把話給咽了下去,慌忙道:“額娘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太子的側(cè)福晉,不就是未來的貴妃娘娘么?怎能說‘作賤’兩字?” 嫻貴妃氣得胸口不住起伏,差些繃不住神色。 這些話,不是往她心上插刀嗎?! 雍正八年的時候,額娘帶著她拜見孝敬皇后,后來孝敬皇后遣人遞話說,要族里好好地培養(yǎng)她,有望成為寶親王的側(cè)福晉,延續(xù)烏拉那拉一族的榮耀。 那時候她還小,御花園得以偶遇寶親王弘歷,一顆芳心就隨之淪陷,做側(cè)福晉也是高高興興的,沒有半分不虞。 后來她才明白,與嫡福晉相比,側(cè)福晉什么都不是。寶親王愛重富察氏,對她一直淡淡的,談不上寵愛,宮里的皇上和熹貴妃每每念叨的只有富察氏,只有新年或萬壽的大節(jié),才會施恩見一見她。 嫡福晉生下的孩子,從來與旁人不同。端看如今的太子和七阿哥就知曉了! 萬歲爺更親睞嫡妻嫡子,連帶著滿朝文武也重視了起來,寵妾滅妻的情形大大減少,特別是富察家的兒郎,到了這一代,很多只守著妻子一個人過。不知有多少大臣想與富察家結(jié)親! 像傅恒,堅持不納妾室,與夫人琴瑟和鳴,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出生,不知羨煞了多少女人。 她也是羨慕的。 瞧瞧如今,皇上的眼里只有皇后和她的兒女,她獨守空房,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額娘還想著把悅音推進(jìn)火坑…… 真當(dāng)家族榮耀那么好掙?舍了一個她還不夠? 先不說皇上皇后定不會同意,單單是做側(cè)福晉這個提議,就讓嫻貴妃憤怒。 她氣得狠了,似笑非笑地道:“好啊,日后的史書上,定會有我烏拉那拉家的一席之地。姑姑做了皇帝的側(cè)室,侄女做了太子的側(cè)室,說不定下一代,就要做皇孫的側(cè)室了呢。額娘,您說可不可笑?” 那爾布夫人臉漲得通紅,顫抖著手指著她,你你你了好半天,想要厲聲斥責(zé),后又頹然地放下了手。 面前的是皇帝的貴妃,不僅僅是她的女兒! 嫻貴妃等她平復(fù)了心情,冷聲問:“阿瑪呢?哥哥嫂子也是這般想的?” 那爾布夫人沉著臉老半天,才不情不愿地道:“你阿瑪還不知曉。他們想著讓悅音撂牌子出宮,自行婚嫁……或許過幾日,就求到你這兒了?!?/br> 嫻貴妃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做正妻,怎么也比側(cè)福晉好。” 那爾布夫人被女兒一番針對,也不敢反駁,滿心憋屈,嘀咕道:“我這是為了誰啊……” 族老讓她進(jìn)宮問問貴妃的意思,問貴妃能不能在皇后面前提提悅音。若是有戲,太子與烏拉那拉氏的聯(lián)系就更緊密了,家族也可延續(xù)多年的榮耀。 單單一個良赫,還是不夠的。 嫻貴妃制止了她的話,板起臉硬聲道:“額娘若是真的為了悅音好,就與富察家結(jié)親吧?!?/br> “富察家?”那爾布夫人想了想,好像富察家的明亮,已經(jīng)到了適婚的年歲了。 富察家家風(fēng)清正,簡在帝心,盛寵優(yōu)渥,更別提還是皇后的母族,太子的外家了。老爺也和她念叨過,說嫁女當(dāng)嫁富察家! 她想著,聲音低了下去,“富察家好啊……但終究是不如太子的……” 嫻貴妃懶得聽她繼續(xù)說了,給容嬤嬤使了個眼色。 容嬤嬤忙把溫?zé)岬牟杷f到那爾布夫人手上,“夫人,您歇一歇,吃口茶用些點心,再和娘娘聊些體己話……” 那爾布夫人怕嫻貴妃繼續(xù)發(fā)怒,于是順?biāo)浦鄣亟舆^,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嫻貴妃面沉如水地思慮著,不能把悅音推進(jìn)火坑了。 額娘糊涂,她可不糊涂! “做側(cè)福晉”這番話,有朝一日必會傳到皇后的耳朵里。 得了空,她得去找皇后娘娘認(rèn)個罪,就算舍了臉面,也得表明自己的立場…… * 太子抱著永琮坐在御花園的涼亭里,你一口我一口地用著點心。 昨兒下了一場大雨,濕氣還未散去,故而今天分外涼爽,堪比春日的氣候。永琮好久沒有去外頭逛逛了,趁太子前來請安的時候,他撒嬌賣乖,讓太子抱著他前去御花園玩耍。 太子忙完了戶部的事,極為樂意陪著永琮,現(xiàn)下眉眼含笑地喂他吃著小點心。 永琮“啊嗚”一口,一半的紅棗糕便沒了。 太子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柔聲道:“慢點吃,又不會餓著你?!?/br> 永琮像個小倉鼠似的嚼著點心,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聲。 就著太子的手喝了果子露,永琮吧唧吧唧嘴,滿足地癱在了他的懷里。 哇,二哥好像有腹肌耶。 賊手偷偷摸摸地伸去,被太子一把逮住,“做什么呢?” 永琮露出一個甜甜的笑,裝傻,不說話。 太子好氣又好笑地rua了他一把,裝作要打屁股的模樣。永琮縮了縮脖子,討好地笑,意圖轉(zhuǎn)移話題,絞盡腦汁地想了想,腦海里電燈泡一亮: “二哥,你要娶親啦!” 太子揉揉他的小圓臉,含笑道:“不錯?!?/br> 永琮扭了扭身子,好奇地問:“那我會有很多嫂子嗎?二嫂,小二嫂……” 瞧皇阿瑪?shù)募軇?,是要給二哥選很多很多秀女哇。 春日種下一顆果實,秋天會不會收獲很多很多的嫂子呢? 太子拍了一下他的光腦袋,“小小年紀(jì),哪里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永琮心虛了起來,畫像的事兒重現(xiàn)眼前,他辯解道:“我沒有!” 太子哼笑一聲,繼續(xù)揉:“要那么多嫂子干什么?做白日夢去。永琮的二嫂,只會有一個?!?/br> ※※※※※※※※※※※※※※※※※※※※ 永琮:春天種下一顆果實,秋天會不會收獲很多很多的嫂子呢? 太子冷笑一聲,永琮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