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終于發(fā)現(xiàn)永琮醉了酒。

    他輕輕捏住永琮的臉蛋, 左右瞧了瞧，借著朦朧的光影，看見了兩團(tuán)紅暈, 不禁啞然失笑，“難怪不停地說胡話，原來是喝醉了?！?/br>
    永琮嘟囔道：“我哪有說胡話？沒有?！?/br>
    “不想種田，這還不是胡話？”太子悠悠然地笑，戲謔道, “這才一個季度就堅持不住了。除了小麥，到時候還有水稻, 玉米，高粱……”

    永琮驚恐地睜大眼, 霎時清醒了一些。

    “除了種田，還有修路, 開書院……許許多多的事兒，都需要永琮來幫忙?！碧右槐菊?jīng)道, “哥最信任的便是你了?！?/br>
    永琮：“……”

    他臉色變青, 差些拔腿便跑。

    誰知太子忽然換了個話題，抬頭望月，微微笑道：“穿越之初, 我只想著如何養(yǎng)病, 如何孝順今生的長輩……成了端貝勒之后, 我立誓要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子?！?/br>
    竹林唯有他們兩個, 太子毫無顧忌地向永琮傾訴著：

    “后來的后來, 我又換了目標(biāo), 想讓大清變一個樣……沒有滿漢之分, 沒有史書之辱, 甚至不用百年，便出現(xiàn)鐵軌，蒸汽機(jī)那些東西。”

    “有生之年若見不著，”太子瞇著眼，“子孫后代也會執(zhí)行下去。”

    綿昭是他的兒子，父子自然一脈相承。

    他扭過頭，見永琮一臉震撼的神色，揚(yáng)唇笑了：“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也從未體驗過親情的滋味，穿越一回，才明白了那句諺語的含義——兄弟同心，其力斷金?！?/br>
    太子輕嘆了口氣：“已經(jīng)樹立了如此遠(yuǎn)大的目標(biāo)，若是你不干了，那哥哥多難?！?/br>
    永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面色動容，隱隱有些羞愧。

    二哥有這樣大的夢想，還與自己推心置腹了一番，他怎么能夠拖后腿，甚至想著偷懶呢？

    “所以，”太子柔聲道，“婚假過后，別忘了種田，嗯？”

    永琮：“…………”

    **

    指婚、初定過后，大婚的日子慢慢臨近。十月初七這日，英勇公府給七福晉備好的嫁妝抬成一箱箱妝奩，由族人合力扛著，繞過前門大街，在百姓們的驚嘆聲中，送入靖郡王府。

    宮中派人清點，并于內(nèi)務(wù)府?dāng)[了一桌又一桌的流水席，宴請章佳氏族人。

    宮外喜氣洋洋，宮內(nèi)也是披紅掛彩，長春宮侍候的宮女們?nèi)紕e上了紅色的簪花，壽康宮的笑聲從早到晚都不停歇。

    公主們、太子妃和眾位福晉聚集在一塊兒，一邊感嘆日子過得快，七弟就要娶親了，一邊打趣和嘉：“按理說，和嘉成親的心思比永琮更為急迫，皇阿瑪偏偏舍不得?！?/br>
    和嘉清麗的臉蛋紅成了猴子屁股，太后樂呵呵地道：“女娃娃總要晚上一些，何止皇帝？哀家也舍不得的?！?/br>
    和敬笑道：“皇瑪嬤說的是。只是永琮今后，是叫福隆安表弟呢，還是四姐夫？”

    和嘉的臉頓時更紅了。

    一席話說得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太子妃就說：“何止。八弟的未來福晉，不也是永琮的表妹么？你說，他是叫八弟，還是叫妹夫？”

    恰好永琮與永璇前來請安，兩個少年皆是風(fēng)姿俊挺，特別是永琮，眉眼中的期盼與激動，都要滿溢出來。

    女眷見了他們，笑得樂不可支，笑得永琮汗毛倒豎，疑惑不解。

    三福晉說了些祝福的話，很快就把“八弟還是妹夫”的問題拋給了他。

    永琮：“……”

    原本都忘記了東珠的事，這話，又激起了他的火氣。

    表妹這株大白菜，被自家的豬給拱了??！

    接收到七哥的死亡射線，永璇心里苦，三嫂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想起幾個月前的暴打，他的屁股便隱隱作痛。

    他露出討好的笑，極有先見之明地替永琮答了：“七哥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隨他！就是叫狗剩，弟弟也樂意的?！?/br>
    三福晉：“…………”

    **

    當(dāng)晚，長春宮燈火通明，乾隆與皇后一夜沒有睡著。

    皇后絮絮叨叨地念著永琮一路成長的瑣事，她不是話多的人，今兒卻異常地多愁善感。乾隆握住她的手，認(rèn)真聆聽，不時安慰幾句。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喊額娘的時候，只有那么小。”皇后聲音輕輕的，比劃了一番，眼眶紅了紅，“眨眼間，他便到了娶媳婦的年紀(jì)?！?/br>
    乾隆拍了拍她的脊背，有些幽怨道：“可不是。朕還記得，他開口的第一聲便是額娘，把阿瑪拋之腦后去了……”

    皇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皇上還記得這回事呢？

    帝后兩人窩在床帳里頭，從奶娃娃永琮，談到了孩童永琮，最后回歸到少年永琮。

    “這小子年紀(jì)越大，越會惹事，越招雞毛撣子?！鼻∽焐媳г?，唇角卻是上翹的，“朕只盼他成親后穩(wěn)重一些……上回在鄂容安跟前丟的臉，真是！”

    皇后輕笑道：“穩(wěn)重一些，像永璉那般？皇上又要抱怨了?！?/br>
    比起乾隆，皇后的心情更為復(fù)雜，更為激蕩，不單單因為永琮即將成家。

    這些年，她很少記起前世的痛苦了。

    抱著兩歲孩童冰涼的身體號啕大哭，幾近癲狂……仿佛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被今生永琮俊秀的笑臉?biāo)娲?，最后化為虛無。

    她滿足地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撒嬌喊額娘，看著他辦案上戰(zhàn)場，看著他成親娶媳婦……

    不久的將來，還會有面容相似，惹人疼愛的小娃娃，奶聲奶氣地叫她皇瑪嬤。

    皇后笑著閉上眼，靠在乾隆的肩上，把未來描述給他聽：“……永琮當(dāng)了阿瑪，可不能再受一頓雞毛撣子了。要不然，阿瑪?shù)耐?yán)何在？”

    乾隆想象了一番兒孫繞膝的情景，眉心的皺褶都舒展開來，笑道：“朕得看他表現(xiàn)?！?/br>
    ……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長春宮井然有序地運(yùn)作了起來?；屎笫釆y完畢，穿戴明黃色吉服，頸間掛著一串東珠，攜手一襲朝袍的乾隆，共同來到了正殿。

    晨光微曦，殿門緩緩打開，永琮身穿正紅蟒袍，踏光而來，面含笑意，緩緩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望著個頭比她高了許多的小兒子，皇后一瞬間流下了淚，扶起他，“成婚之后，好好過日子，常來看看額娘，知道了么？”

    永琮鼻尖微酸，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好對你媳婦?！鼻「锌级?，叮囑了幾句，永琮一一應(yīng)下。

    離開長春宮之時，永琮擔(dān)心他額娘會哭成淚人，腳步遲疑了一瞬，高喊道：“皇阿瑪，皇額娘，您倆還得去郡王府主持婚禮呢，千萬別哭壞了嗓子！”

    這音量，怕是整個長春宮都聽見了吧？

    吳書來臉色一變，憋住笑容；皇后一噎，頓時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乾隆方才還在感動，聽聞此話，臉色立馬鐵青鐵青的。

    “明兒賞你一頓雞毛撣子！”乾隆胸口不住地起伏，氣怒道。

    **

    永琮不知道世界上有好心辦壞事這個詞。

    他美滋滋地拜別了乾隆皇后，拜別了壽康宮的太后，讓林寶隨身帶了幾個大荷包裝點心，喜氣洋洋地跟隨儀仗出了宮。

    內(nèi)務(wù)府總管仰頭看看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靖郡王，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后把“不合禮制”的話咽進(jìn)了肚子里。

    這位小祖宗，只能依著，不合禮制算什么？

    就算他心血來潮，要和七福晉在阿桂將軍的府邸拜堂，萬歲爺也不會怪罪的。

    彩轎停在英勇公府門前，恰恰符合欽天監(jiān)所算的吉時。靈嘉的閨房里聚集了諸多女眷，聽聞靖郡王親自迎親的時候，所有人都露出了艷羨的表情。

    老夫人笑瞇瞇的，索綽羅氏笑得合不攏嘴，新任七福晉聽了滿耳朵的夸贊之語，面頰微微紅了起來。

    桃花好，朱顏巧，鳳袍霞帔鴛鴦襖。

    紅蓋頭把她的小酒窩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在眾人的催促聲下，靈嘉被嬤嬤們攙扶著起了身，緩緩朝外走去。

    每走一步，便走向了不一樣的未來。

    在朦朧的紅紗下，靈嘉的酒窩越發(fā)深了，仿佛聞到了點心的香氣，嘗到了全然的歡喜，伴隨著不舍、躊躇與淚意。

    鮮紅的嫁衣翩躚，出現(xiàn)在了眼前。永琮眸光一定，翻身下了馬，對大舅子一拱手，隨后輕柔地接過了靈嘉，護(hù)送她上了彩轎。

    迎親隊伍一路行至靖郡王府，侍從們?yōu)⒘艘宦返奶枪c銅錢。數(shù)不盡的祝福聲響起，伴隨著孩童賀新婚的歌謠，永琮唇角愈發(fā)上揚(yáng)，心臟砰砰地跳動著。

    今天，他成親了，他是有媳婦的人了。

    ……

    永琮親自扶著靈嘉跨完火盆，一項項的禮儀過后，很快到了拜堂的環(huán)節(jié)。

    郡王府來了數(shù)不盡的皇親貴胄，宗室大臣，享受到了超高規(guī)格的待遇——太子與眾皇子親自招待。

    待乾隆與皇后相攜來到王府的時候，氣氛陡然到了最高潮，眾人齊聲請安過后，站在最中央的新婚夫婦便成了全場的焦點。

    永琮抑制不住笑容，與靈嘉完成了拜堂禮。

    一拜天地，二拜帝后，三為對拜，隨著儐相一聲“禮成”，從此，他們成為了真正的夫妻。

    乾隆與皇后止不住地欣慰，太子含笑望著這對新人，輕聲吩咐幾個弟弟：“待會，給七弟攔下所有的敬酒?！?/br>
    永瑢渾身一抖，想起新婚之時被灌的烈酒，小心翼翼地問：“二哥，攔下所有？”

    您不能特殊對待?。?/br>
    “他一沾就醉，青梅酒也不行。”太子嘆了一口氣，“若是不想被找上門，我們幾個做哥哥的，就得做一些犧牲?！?/br>
    永璇的眼睛亮了起來：“二哥，我是弟弟，那……”

    太子挑眉道：“你一沾就醉？就當(dāng)是為迎娶東珠，提前做好演練了?！?/br>
    永璇：“……”

    *

    永琮對待敬酒這項禮儀，很是敷衍。

    他左臉寫著“走開”，右臉寫著“我要陪媳婦”，兩手空空地轉(zhuǎn)了一圈，瞅準(zhǔn)機(jī)會，連忙躲了出去，跑進(jìn)了婚房。

    太子磨了磨牙，覺得自己犯下了心軟的錯誤。就這德行，他還擋什么酒！

    婚房之中，渾然不知的永琮迫不及待地接過喜秤，輕輕地挑開紅蓋頭，蓋頭之下，露出靈嘉妝點精致的面容，還有一對吸引人的酒窩。

    永琮幾乎看愣了去，還是觀禮的太子妃輕咳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

    女眷們發(fā)出善意的笑聲，永琮的耳朵悄悄紅了，靈嘉的臉更是紅得幾近滴血。

    喝完合巹酒，吃了子孫餑餑，全福太太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太子妃便率領(lǐng)眾人退了出去，唯獨剩下新婚的一對夫妻，一個低著頭，一個看著地。

    “接下來……要干什么？”靈嘉的嗓音吶若蚊蠅。

    永琮蜷了蜷掌心，忍受著面頰的熱度，同手同腳地上前，僵硬地坐在了靈嘉身旁。

    “我看過、看過二嫂給的小冊子……”永琮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

    靈嘉紅著臉，半晌說不出話來，低著頭，像是要鉆到床縫里去。

    永琮色膽包天地傾過身，靈嘉顫顫地閉上眼，等了許久，一個輕柔地吻印在了額前。

    親完后，永琮抓著錦被，眉眼帶笑，像一只心愿得償?shù)男∷墒蟆?/br>
    “……我叫林寶帶來的荷包里，裝了好多好多點心?！彼噶酥镐仢M紅布的膳桌，低低地道，“餓了吧？我也正好餓了……”

    靈嘉的肚子正咕咕叫著，不響，卻有存在感。

    聽見“點心”兩個字，女兒家的羞澀都散到了九霄云外去，她摸了摸肚子，扯了扯永琮的衣袖：“我也餓了。”

    ——他們在一片熱烈的紅色里吃著點心。

    永琮吃完一塊，忽然喚了聲：“靈嘉?！?/br>
    “嗯？”靈嘉抬起頭，腮幫子鼓鼓的。

    永琮湊到小姑娘的身旁，捏了捏近在咫尺的紅彤彤的耳朵，小聲笑道：

    “我活過兩歲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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