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yǎng)院里大多數(shù)人大多時候都挺正常，有的人更是格外正常。

    本該去海邊的日子大家因失望格外無聊，客廳在放電視劇，這部劇電視臺反復播大江反復看，盡管如此，每每看到這個情節(jié)他都依然會潸然淚下。

    生離死別之際，躺在病床上的男主摸著泣不成聲的女主的頭，說：“人多絕望……一生注定徘徊在欲望與痛苦之間，最終腐臭，可怕的是不懂如何去愛，謝謝你，是你……”

    “他剛明白愛就要死了?！贝蠼呥┍亲舆吀袊@，“東谷對佳子的愛簡直像約伯對上帝的愛。”

    “也許愛更適合短暫的生命?！迸赃吀怀瓯緛戆腴]著眼睛觸摸一本盲文書，聞言抬頭問，“這劇在別的世界也有嗎？”

    “不知道?！贝蠼终f，“也可惜愛在如今似乎成了一個笑話，愛情尤甚?！?/br>
    “愛情不是笑話是什么？”

    大江不假思索回答：“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啊?！?/br>
    富酬看著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集結(jié)束，屏幕開始滾動演職人員表。

    “為什么會有神學顧問？”

    “女主是修女?！贝蠼瓕@部劇知之甚詳，“第一集女主受洗和最后一集女主淋雨都有宗教暗示，洗禮的水象征誕生、死亡和復活，結(jié)局時畫面定格于女主在雨幕中伸展雙臂，象征著她獲得了凈化和贖救?！?/br>
    “你挺了解宗教的，”富酬和他閑聊，“信神嗎？”

    “家里老人信，我不信。”

    “這個故事到底是用愛情談宗教，還是用宗教談愛情？”

    “雖然不想承認，男主的細節(jié)設置宗教色彩太強烈了，但他由面到點的愛上一個人，對宗教主題未免顯得狹窄。”

    “宗教在每一個人里面，沒有寬窄之說?！?/br>
    “聽起來你信？”大江漫不經(jīng)心的說，“其實宗教跟電視劇一樣，只是人無聊的消遣?！?/br>
    電視放起了金融節(jié)目，提到最近的經(jīng)濟問題，富酬下意識的留心了些，發(fā)現(xiàn)股市下行、房地產(chǎn)泡沫等諸多隱患很大程度上是十多年前金融危機的遺留，也就是說，這次經(jīng)濟危機里可能有富酬一份功勞。

    大江也在看，忍不住罵出了聲：“那幫疊泡沫做空頭投機的孫子……”

    他話說一半，衛(wèi)生間傳來砰的一聲，燈泡再一次從天花板掉下來摔碎了，發(fā)出的聲響簡直像槍擊。然而必須用那種燈泡，因為擰松燈泡的創(chuàng)傷應激障礙的病人隔幾天聽不到這個聲音會發(fā)病。

    突然插播了一則新聞，世界井航運全部封閉，有幾個人們在街道上聚眾示威的畫面，畫面邊緣武裝部隊閃過，大江一臉預料之中的諷刺表情。

    其實這個時期媒體沒什么公信力，現(xiàn)狀一片混亂，消息難辨是非，最近幾個立場堅定的大臺新聞報道的風向也曖昧了起來。

    不管外界再怎么天下大亂，離這座人工島邊緣的療養(yǎng)院都十分遙遠，富酬到時間去心理疏導室，就把這一切拋之腦后了。

    “這就是軍權(quán)專政的后果，”心理醫(yī)師說，“那群只會沖鋒的大老粗懂個屁的治國！”

    到結(jié)束富酬都在勸他息怒，故這次心理疏導和往常一樣沒達到理想的效果。

    所幸富酬在積極的自救，認真分析自己的心理問題，幻象出現(xiàn)得很少了，這跟身體狀況轉(zhuǎn)好也有關系。

    他回去時經(jīng)過保潔阿姨存放清掃用品的雜物間，雜物間所在的走廊有個拐角通向焊了鐵欄桿的窗子。就是窗那里傳來低聲對話，空曠走廊造成的回聲放大了那一男一女的聲音。

    “你也看見了，我停職在這里治病，實在無能為力?！?/br>
    “檢察官先生，我不是存心為難您，能不能讓我見我兒子一面，就一面，他被抓走他們不讓我見他，我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好不好……”

    ……

    男的是大江，女的是保潔阿姨，事件聽起來像是她兒子作為示威人群一員被拘留了。

    大江頭痛的送走她，回頭看見轉(zhuǎn)角的富酬，正要開口。

    “抑郁癥好得嗎？”

    富酬觀察大江的狀態(tài)有段時間了，這人活得比誰都沒夠，根本裝的抑郁癥。

    “還行，跟考證差不多，做功課就能得?！贝蠼惺褵o恐的摳著手腕上的疤，說道，“我是為了自保進的精神病院，這叫政治避難。”

    “我也當過檢察官，在另一個世界?！?/br>
    “居然是同行？”大江驚奇而感興趣的說，“你是怎么進來的？”

    “還能因為什么，國安案子?！?/br>
    有關國家安全法，涉及政治的案子。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大江不顧輕重的摳著那道一半做戲一半真意的疤，“其實這也是詩意。品德在卑躬屈膝時留下的褶紋，靈魂因勢利而變節(jié)時留下的疤痕?！?/br>
    不知為何，提起這件事本來十分正常的大江就變得有點瘋瘋癲癲。

    “我那樁案子的被告就像那位女士一樣，完全是無辜的，無權(quán)無勢，十分令人同情?！备怀杲又{輕就熟的編造謊話。

    “據(jù)我所知這樁案子的被告也只是一幫大學還沒畢業(yè)的孩子，但，政治就是政治，尤其這個形勢，風頭上需要殺一儆百，就對誰都不會慈悲?！贝蠼χ鴨?，“聽過羅素的那段話么？他說所有的政治都是笑臉惡魔，它教唆那些精力旺盛、頭腦靈活的人去折磨那些逆來順受的廣大民眾，以奪走他們兜中的錢財、手中的權(quán)力和腦中的思想?！?/br>
    保潔阿姨通過大江的關系見到了兒子，次日富酬與她攀談，了解到那次事件被拘留者都受了私刑。

    接手案子的檢察官是大江同事，仍在走審理程序，尚未開庭，大江從她那得到消息，安排的被告辯護律師跑了，下落不明，目前案子沒有律師接，也找不到合適的。

    富酬向大江提出想要接手這件案子。

    在他對此表現(xiàn)出熱心時大江就預料到了，可他沒忘他們都在瘋?cè)嗽?，愈發(fā)難以理解這種請求。

    “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著不好嗎？”

    “就是因為我活著，神交給我生命，我得讓它值得?！?/br>
    大江眼神怪異的看富酬，他對富酬的信仰的態(tài)度，像富酬對他愛情觀的態(tài)度一樣。

    “你作為信徒，等神跡不就好了?！?/br>
    “我相信神，但不信神跡?！?/br>
    他這話讓大江稍微能理解了，因為他雖然信愛情，也不信愛情會真正發(fā)生。

    “你信神，你們都信他，神未必信你們?！贝蠼蛔u頭，“我實在告訴你，理想的人一般死得都早，這里不是信仰的長久留存之地。你跟現(xiàn)實拉不下臉，現(xiàn)實反手掀你一層皮?！?/br>
    “放心，我做良心事的時候會把良心放一邊?！?/br>
    大江一時沒什么好說的，嘆了口氣。

    “問題是你爭得過誰啊？也救不過來。”他問，“你知道你贏不了吧？”

    富酬不說話。

    “我記得你說過你早就不是律師了?！贝蠼蝗话l(fā)現(xiàn)盲點，“甚至連證都沒有?！?/br>
    “可以現(xiàn)考，律師資格不受精神病史限制，周末考試，月末下證?！?/br>
    “……”

    富酬還說自己做過檢察官，滴水不漏的謊言當然不能全靠胡謅，富酬的確做過，并且的確經(jīng)手過一起國安案子，但被告是個極端革命者，根本不無辜，他強大，巨富，黨羽眾多，計劃縝密，與富酬有利益勾結(jié)。

    即便如此，他依舊進了監(jiān)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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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約.約伯記》里，烏斯地有一個人名叫約伯，那人完全正直，敬畏神，遠離惡事。但是上帝為了考驗他，通過撒旦剝奪了他的全部財產(chǎn)和兒女，并讓他全身生滿毒瘡，他毫無怨言，在苦難中祝福上帝，詛咒自己的生日，說：“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歸回。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