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一微驚，立刻走向伏倒在地的女人，腳步剛抬，就聽一道熟悉的蒼老聲音，不掩威嚴(yán)，“過來?！?/br>
    孟初一頓住腳步，抬眼看向端坐在幕簾之后的人。

    幕簾深深，隱約能看出一個人端坐其后，身形分明顯出幾分佝僂，這對向來標(biāo)榜尊貴的帝王來說，已然是件極不容易的事了。

    孟初一視線下垂，落在幕簾之下，那里不知何時匯聚了一小攤血，血色未凝，血色之上閃著鋒銳之色，分明是還染著血的劍尖。

    “過來！”隆慶帝的聲音更厲，許是扯到肺部，連連咳嗽，“還不滾過來！”

    說到最后，連最后一絲虛偽的掩飾也無，竟是真真正正的色厲內(nèi)荏了。

    孟初一唇角微不可見的微勾，然后直直走向伏倒在地的女子，輕推了下她的肩膀，她卻動也不動，孟初一心中微沉，伸手叼住她的脈搏，臉色微變。

    “我若殺人，手下豈有活口?！甭c帝森涼的聲音幽幽，不盡嘲諷之意，“她跟了我三十年，死在我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br>
    孟初一心口一顫，手也跟著一抖，連帶著伏在地上的素衣女子微微一動，露出慘白美麗卻分明年華不在的面龐，攤開的手掌間刀口猙獰，雖看得出是新傷，卻已經(jīng)結(jié)痂，與幾乎浸透她腹部衣衫的鮮血相比，分明不是同一人所為。

    文華殿，文妃。

    晉王的生母。

    孟初一心中說不出的悲涼，怔怔站起，幾個時辰之前，她還失望于她的不爭與懦弱，如今，她卻死在了這里！

    幕簾之后隆慶帝還在冷笑，“她以為她跟了我三十年，如今更是封了妃，憑著這些就可以為所欲為，她以為靠一刀傷痕就能拿捏住我，就能讓我允許晉王進宮，好讓他們母子里通外合，亂了我大雍江山？當(dāng)真是以為我糊涂了！既然她存心找死，我便成全了她！”

    說到最后，已經(jīng)全是癲狂之態(tài)！

    孟初一身體微不可見的一顫，霍然抬眼，眼底俱是不可置信的悲憤與恐懼，還有一絲最真切的懊惱與悔恨。

    若不是她執(zhí)意試一試，或許文妃依舊安分守己，即便不爭與懦弱，卻能好好的做她的太平妃子，也不至于無辜送了性命……還有晉王，文妃出事，會不會連累到晉王身上？以隆慶帝的狠辣，能輕而易舉的殺死自己一個枕邊人，對于一個自己并不那么重視的兒子，又會有多少憐憫心？

    孟初一悚然一驚，下意識看向幕簾之后，不由握緊拳，尖銳的指甲刺破掌心，刺刺的痛。

    隆慶帝正在咳嗽，聲音蒼老無力，分明是力竭之態(tài)，他又冷笑了聲，“真以為孤不知道你們在玩什么把戲，這宮廷是孤的，什么都逃不脫孤的眼睛！你們想瞞天過海，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你，容珩，傅近雪，甚至還有晉王，當(dāng)真不知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孤的眼中！當(dāng)真荒謬！”

    蒼老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即便隔著厚重幕簾，孟初一也仿佛能感知到隆慶帝森冷酷寒的目光，她興頭不由自主發(fā)寒，不由暗想隆慶帝發(fā)現(xiàn)容珩就在外面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現(xiàn)在就不管不顧的通知容珩，或許還有那微不可及的一點希望，但如果這不過只是隆慶帝的揣測，她此時出去，無疑就是承認(rèn)容珩就在外面。

    她定了定神，如今隆慶帝未挑明，她也不敢貿(mào)然露了痕跡，心里微吸了口氣，面上卻不露分毫，依舊保持著平靜。

    隆慶帝又說了幾句什么，像是警告，又像是試探，孟初一眉眼不動，仿佛根本沒有聽見。

    她在賭，拿那微乎其微的一點生存的可能性在賭。

    隆慶帝也不再說話。

    一時間屋子里靜的出奇，半點聲音也無，寂靜如死。

    剎那間氣氛僵凝，空氣都仿佛讓人抽走了一般，令人窒息！

    孟初一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即便是她，也感覺脊背生寒，手心里慢慢滲出汗來，也不知是站的久了，又或是這屋子太過冷寒，更或是肚子里的包子也感受到母親的緊張，連肚子都悶悶的痛了起來，讓她眼前一陣發(fā)虛，竟有幾分恍惚。

    她微微吸了口氣，心中默念，“別這么沒出息，給我安分些！”

    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怎的，她仿佛覺得肚子舒服了些，不那么痛了。

    “呵呵……”隆慶帝忽的一聲冷笑，“你們當(dāng)真以為孤是試探你么，容珩他分明就在外……”

    孟初一心中緊提的弦忽的一斷，霍然轉(zhuǎn)身。

    轉(zhuǎn)身剎那，隆慶帝發(fā)出一聲近乎悶哼似的驚叫，隨即咚的一聲悶響，沙啞蒼老的聲音像是磨壞了的老鋸，又像是掐住喉嚨，刺耳而尖銳，“救……救我！”

    孟初一腳步一頓，回頭望著那深深幕簾，隔著幕簾也能看見摔倒在地卻還在地上掙扎的隆慶帝，不知是湊巧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以她的角度看過去，隆慶帝摔倒的姿勢與文妃竟十分相仿。

    以她的臨床經(jīng)驗，隆慶帝十有八九是心梗，心梗的致死率極高，而且極快，如今四下無人，如果她放任著不管，或者說她故意拖延一段時間，隆慶帝也只有死路一條。

    他手上，握持著的，是許多人的命。

    她的，容珩的，傅近雪的，乃至?xí)x王的，若是他死了，可謂是皆大歡喜，即便到時候是太子那個錙銖必較的草包登基，想必也是無人在畏懼的，畢竟太子狠雖狠，論心機與城府乃至謀略，都萬萬不敵隆慶帝，想來推翻起來也是十分容易的。

    只要她不去理會，一切便向著順?biāo)斓姆较虬l(fā)展，諸事平安。

    可是……

    孟初一腳步頓住，微微咬牙。

    她敵不過自己的良心，以及身為醫(yī)者該有的仁心！

    她微吸了口氣，驀然轉(zhuǎn)身，直直走向幕簾，她伸手掀開，就看見隆慶帝就躺在不遠(yuǎn)處的臺階之下，金冠摔落在地，露出已然花白的頭發(fā)，他痛苦的握住胸口衣襟，大口喘息，慘白蒼老的臉上竟微微發(fā)紅，分明是呼吸不過來了，已然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孟初一立刻上前。

    “站??！”

    有人忽的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