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同治年間，常家當(dāng)時的老爺有一個寵幸的小妾，也叫做芍藥。

    這個芍藥本是戲子出身，不但貌美如花，且渾身柔若無骨，長發(fā)及腰，極得常老爺歡心。

    然而后來有一天，這個小妾好端端的卻在一個夜晚突然投湖自盡，被打撈上來之后已經(jīng)是氣絕身亡，而且死狀極為可怖，頭大如斗，面色深藍，一對眼珠凸出眼窩，狀似惡鬼一般。

    常老爺自然心痛不已，但查來查去也沒有調(diào)查出小妾的真正死因，于是只好為其料理了后事。

    然而就在小妾死后的頭七之日，怪事又發(fā)，院子里的湖水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縷縷像頭發(fā)一樣的東西，漂浮在水面上。

    常家上下人心惶惶，都說小妾之死有冤，這是冤魂前來索命尋仇了。

    常老爺也十分害怕，甚至請了和尚道士來做法驅(qū)邪，后來也不知是不是驅(qū)邪有效，那些頭發(fā)又漸漸的消失了。

    按理說這件事從此就告一段落，可打那之后，只要住在這個院子里的人，無一例外，身體都會慢慢的衰弱，而且院子周圍，包括那小湖的附近一帶，也是漸漸蕭條衰落，但只有那芍藥花，卻開得比往日更加艷美。

    大家都說，這是當(dāng)日冤死的小妾，始終心有不甘，徘徊在小院之中。

    又過了十多年之后，常家的大夫人一日里忽然發(fā)狂，跑到湖邊對著湖水一個勁的磕頭，說自己就是害死小妾的兇手，她因為嫉妒，暗中在小妾的飲食中下毒，害的小妾容貌被毀，才會投湖自盡。

    眾人大驚，卻怎么也攔不住這位大夫人，眼睜睜的看著她撞破了頭，血流滿地，臉色烏青的死在了湖邊。

    那一日，剛好是小妾的忌日。

    從此這個院子就被封閉了起來，但常家對那幾株芍藥花卻不敢怠慢，始終堅持澆灌。

    那小妾也被常家后人尊稱為了夫人，因為她死的時候相貌恐怖如鬼，所以漸漸的在私下里就有了“鬼臉夫人”的稱號。

    常五說到這里，又疑神疑鬼的往周圍看了看，才對楊水生說：“直到現(xiàn)在，每到月圓之夜的時候，這湖里就時常有黑影浮沉，大家都說，鬼臉夫人陰魂不散，敢住進這院子里的，那是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啊?！?/br>
    楊水生不由動容，想不到常家老宅里，竟還有這樣詭異可怖的傳說。

    可既然這個院子里如此可怕，常老爺這位五姨太，為什么還會被安排住進來呢？

    “這件事，常老爺可知道？”楊水生想了想問道。

    “常府上下皆知，常老爺豈會不知曉？但我家老爺一向不信這鬼神之事，而且前些年有一個讀書的秀才曾經(jīng)借宿在這里，住了兩年多，也沒出什么事，所以……”

    常五話音未落，忽然一陣?yán)滹L(fēng)拂面，他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抬頭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

    原來這天本是陰天，烏云遮蔽月色，可這陣風(fēng)過去之后，天邊已是云開月明，一輪圓月當(dāng)空而掛，灑下清冷的光芒，面前的湖水被這月光映照，滿池波光。

    就在月光下的湖水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似人形的黑影，在湖面浮浮沉沉。

    常五差點驚呼出聲，站起來就要跑，楊水生卻一把將他拉住，沉聲道：“這就是你說的鬼臉夫人么？”

    常五哆哆嗦嗦地說：“是……是……我們很多人都……都曾經(jīng)看過……”

    楊水生點了點頭，邁步就往湖邊走去。

    “哎，楊先生，你……你不要命了啊……”

    常五嚇壞了，想要去阻攔楊水生，又不敢過去，只得站在原地，進退兩難，急的直跺腳。

    鬼臉夫人，不得不說，這故事的確夠嚇人，再配上此情此景，簡直足以讓人嚇破膽。

    不過，楊水生是一名醫(yī)者，對于鬼神之說，敬畏有之，卻從來都不相信。

    自從進了這常府后院，楊水生就察覺到這里確有詭異之象。

    其一，這常府門庭繁盛，唯獨后院有著蕭條之象，院內(nèi)荒草萋萋，滿地落葉，許多樹木甚至都已枯死，只有那滿院芍藥花開的芬芳。

    其二，此時正是天干物燥的節(jié)氣，但那水塘卻彌漫著一股陰潮的霧氣，此時夜色深沉，霧氣就更濃了。如果不是云開月明，根本看不清水面有些什么。

    如果用中醫(yī)理論來解釋，這叫做陰陽失衡，水火失濟，通俗一點來說，就是陰氣過盛，陽氣不足，才會導(dǎo)致這種時令反常的事情發(fā)生。

    但凡這種情況，必有陰邪作祟。

    走到水塘邊，楊水生俯下身，借著月光，仔細(xì)往水面觀察。

    但此時水面波光蕩漾，霧氣濃厚，無法看清。

    只隱約能感覺到，剛才湖面那個黑影，似是已沉入水下。

    楊水生思忖片刻，就伸出手去，想要撥開荷葉，看個究竟。

    “楊先生，使不得啊……”常五突然扯著脖子喊了起來，“那……那鬼臉在水面下隨著水波浮動，你要是撥開荷葉，那就……那就……”

    撥開荷葉究竟會怎樣，他也不知道。

    但這件事，是萬萬做不得的。

    楊水生微微一笑，卻是并沒在意，伸手探出，就去撥那湖面的荷葉。

    他的手還未碰到荷葉，忽然，那荷葉輕輕搖動了起來。

    一個黑影，在荷葉下剎那閃沒.

    恍惚間，正是一個詭異的鬼臉！

    第3章 芍藥花樹

    難道，那傳說是真的不成？

    楊水生被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險些摔倒在地。

    在抬眼去瞧的時候，已經(jīng)沒了那黑影的蹤跡。

    “楊先生，楊先生，你沒事吧？”常五驚得渾身哆嗦，顫顫巍巍地開口道，眼睛一直盯著那微微波動的湖面，生怕真有什么東西鉆了出來，害他性命。

    楊水生穩(wěn)住了心神，應(yīng)了一句沒事，眉頭卻是皺在了一起。

    他回想著，幸好腦海里還映襯著剛才的畫面，那黑漆漆的影子帶著些許藍色，詭異至極。

    “楊先生，咱們還是離著湖水遠點吧！不安全。”常五這時候大著膽子靠近了些，抖動的手指碰了碰楊水生的胳膊，打斷了他的回憶。

    無奈之下，楊水生只得跟著常五后退十步，這才停了下來。扭頭看著常五驚魂未定的樣子，楊水生似是想起來了什么，問道：“這黑影白天出現(xiàn)過沒？”

    常五搖搖頭，篤定地說道：“沒有，白天會有人澆水灌溉花樹，倒是從來沒有見過?！?/br>
    頓了頓，他又道：“好像只有月圓之夜才會出現(xiàn)，不過我也無法確定，這個傳說已經(jīng)很久了。大家都很忌諱這里，晚上從不敢來的?！?/br>
    楊水生了然，一雙冷靜的眸子里帶著些許光輝。

    “你在這里等著我吧，我再看一看?！睏钏_口道，知道這常五沒了膽量，也不要求他跟著。

    誰承想，這常五的腦袋搖地跟撥浪鼓似的，一邊抓住他的胳膊，一邊懇求道：“楊先生，您千萬別去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真是擔(dān)待不起??！”

    見他堅持，楊水生也沒辦法，只得跟著離開去了廂房休息。只是在離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水波微蕩的湖面上，似乎又有一團黑影浮出。

    這一夜，楊水生不斷地思考著，卻也沒什么頭緒。只得在思索中沉沉睡去。

    次日天剛亮，他便早早醒了過來，一番收拾后，重新出現(xiàn)在小湖邊。

    天氣有些陰沉，帶著些許沉悶的風(fēng)，吹拂在小湖之上。

    常府的下人們漸漸忙碌起來，每個看到楊水生的人眼里都寫著一抹驚異和不解。再加上湖邊屋里時不時傳出來五姨太的痛苦聲音，顯得十分怪異。

    楊水生的目光流轉(zhuǎn)在小湖周圍，時而在湖面停留許久，時而在湖邊盤旋游走。年輕的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wěn)與平靜，似乎沒有什么能夠讓他驚慌失措。

    不多久，常五尋到了湖邊。

    “楊先生，這么早就來了。您看有什么需要我來做的？”常五輕聲問道，經(jīng)過昨夜的驚險一幕。他對眼前膽大無比的楊水生多了一份敬意，在見到鬼臉夫人，還能那般鎮(zhèn)定的人，都不是常人。

    “嗯，今天看來需要麻煩你了。”楊水生平靜的聲音里帶著一股子無法言喻的自信，似乎依然是胸有成竹。

    常五點頭，道：“楊先生盡管吩咐就好?！?/br>
    楊水生將目光從湖面收回，落到了五姨太的院落，道：“你安排下，我要去五姨太的院子看看。免得不方便?！?/br>
    “好勒，您且稍等片刻?！背Ｎ鍛?yīng)下，快步離去。

    不一會兒，常五又回來了，身旁還帶著一個丫鬟。

    “楊先生，都安排好了。請！”常五說完，那丫鬟便當(dāng)先一步，帶著二人往五姨太的院落而去。

    入了院落，立馬便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傳來。

    楊水生眉頭一挑，視線落在院落里的花花樹樹。

    “芍藥？”楊水生輕聲道，看著那鮮艷的芍藥花樹。

    那丫鬟回身，看向楊水生的眼睛里帶著一抹希冀，道：“是芍藥，夫人本就喜歡芍藥。這里的芍藥比別處的都要艷麗不少，味道也特別一些?！?/br>
    楊水生點點頭，這里的芍藥的確有些特殊，比尋常的芍藥味道重了一些，帶著一股清冷。

    他來到一株芍藥前，捏了捏地面上潮濕的土，問道：“這是今天剛澆的？用什么水澆的？”

    丫鬟見楊水生沒什么架子，語氣也和藹近人，便淺笑道：“回先生，這里的花草都是從小湖那邊打來水澆灌的。原來是用這里的井水，但發(fā)現(xiàn)湖水澆灌出來的花草要好一些，所以就一直用湖水了。”

    楊水生哦了一聲，又問道：“所有的花草都不錯嗎？”

    “這倒不是，之前有一些倒是很快就枯萎死掉了。剩下的這些卻越長越是好，也就沒人再多管了?！毖诀呷鐚嵳f道，五姨太本就喜歡芍藥，只要芍藥長得好就行了。其他的花草兒？是死是活，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楊水生覺得有些奇怪，既然同在一個院落里，為何偏偏這芍藥花開的旺盛？

    他忽然想起，常五的那個鬼臉夫人的故事里，慘死在湖里的小妾，正是叫做芍藥。

    難道說，這真的是芍藥的鬼魂作祟？

    “對了，五姨太常來賞花嗎？”楊水生忽然想起來了什么，又問來一句。

    丫鬟理所當(dāng)然地說：“那是自然的，每次花兒開的艷麗的時候，那香味很是濃郁，連屋里的熏香都遮掩了。夫人哪里還能忍得住，自然被吸引出來?！?/br>
    頓了頓，丫鬟又道：“哎，夫人以前都喜歡嗅花香的，可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

    說著說著，這丫鬟的眼圈兒都紅了起來，顯然是平日里受了主人的恩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楊水生點點頭，道：“那……我們進屋里去看看吧?！?/br>
    丫鬟擦了擦淚水，領(lǐng)頭往里走去。

    常五在一旁，輕咳了一聲，道：“楊先生，我就不進去了，在這里等您，您看可以吧？”

    “好，麻煩了。”楊水生心知他是害怕見到五姨太的凄慘模樣，也就沒多說什么。

    在丫鬟的帶領(lǐng)下，楊水生入門便見到一處略顯昏暗的廳堂。廳堂里的擺設(shè)有些老舊，透著一些沉悶與陰森，和五姨太的年齡很是不符。

    廳堂里的布置倒是尋常，無處不體現(xiàn)了富貴人家的體面與殷實。

    楊水生倒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轉(zhuǎn)身看向了昨日來過的五姨太的房間。

    “現(xiàn)在方便進去嗎？”楊水生思索了一下，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