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水生無奈的嘆了口氣，著似乎是他行醫(yī)以來遇到的最難辦的一個病癥了，在他醫(yī)治過的所有病癥里，唯獨(dú)這個病癥最不像病癥，而醫(yī)生無法醫(yī)治沒有病因的疾病。

    這時，一個士兵走了進(jìn)來，將一份裝在牛皮紙里的報告遞給了張副官，張副官打開了那個牛皮紙袋看了一眼，他的眉頭頓時皺緊了，上面似乎不是個好消息。

    “怎么了？”楊水生問他。

    張副官將那疊報告仍在了石桌上，嘆了一口氣：“還記得那個人吧？上次劫持阿離的那個年輕人，他不也是劫持庚子款的海盜之一嘛，天津那邊已經(jīng)抓到了濟(jì)州島的海盜，現(xiàn)在正問我要那個年輕人的被害報告，可是我都沒弄明白那個年輕人是怎么死的。”

    楊水生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開口說：“你上次跟我說過，那個年輕人是莫名其妙死的，而且他的死亡方式和張開的很像是不是？”

    “是啊?！?/br>
    楊水生一直覺得趙家小姐和張開很像，張開死的沒有原因，小姐病的沒有原因，他們的情況何其相像，只不過小姐現(xiàn)在還或者，這是他們之間的唯一區(qū)別。

    定然不能讓小姐成為第二個張開（或者說第三個），楊水生想了想：“你還記不記得咱們上次在租界刑場上救下的那個驗尸官，警察局會高價聘請他，一定說明他有過人之處，我們可以請他來檢查一下張開和那個年輕人的尸體，一定能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br>
    “說得對，我怎么沒想到?！睆埜惫倥牧艘幌伦约旱拇笸龋骸笆虏灰诉t，咱們這就去租界?！彼ゎ^對士兵說：“你回頭將司令的指示傳達(dá)給我，我有事先出去一下?！?/br>
    士兵得令，張副官和楊水生立刻出門上了汽車，司機(jī)輕輕的轟了一下油門，機(jī)體產(chǎn)生的動力推動了汽車前進(jìn)，沿著趙府門前的小路向租界的方向慢慢駛?cè)ァ?/br>
    第117章 檢尸

    “張，你們之前大鬧刑場的事情我聽說了?！?/br>
    他們來到了租界的警察署，這是范探長見到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張副官苦笑了一下，然后可范探長寒暄了起來。楊水生記得范探長，之前全托他，張副官和自己才能進(jìn)入英國陵園的死亡現(xiàn)場，他是張副官的好朋友，想必這次還要拜托他才能見到那個驗尸官。

    “別說這件事了，那個紅鼻子壓根就不給我面子?！睆埜惫僬f。

    “我相信如果你們司令沒來的話，你敢一槍斃了他，你是一個有血性的國人?！狈短介L對他和楊水生豎了個大拇指，說：“這次來我這里干嘛？是為了見他嗎？”

    “沒錯，有意見案子可能需要他幫忙。”

    范探長想了想，說：“這件事情可能有點(diǎn)難辦，他的案子現(xiàn)在重審了，現(xiàn)在是我在調(diào)查他的案子，他的案子確實是有疑點(diǎn)的，我估計可能是英租界的那群廢物探長查不案子的真相，故意將罪名安在了他的身上，但是我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證據(jù)，他仍然是犯罪嫌疑人，你們現(xiàn)在想要帶走他可能不太合適，那群紅鼻子可能正在盯著我呢?！?/br>
    “去他的紅鼻子，這件案子可由不得他們做主。”提起租界里的那群外國人，張副官忍不住罵了兩句臟話，然后他開口說：“這件事情關(guān)乎庚子賠款?！?/br>
    “什么情況？”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不過我現(xiàn)在正在調(diào)查那個案子，想必你也聽說了，劫走庚子款的海盜已經(jīng)被抓住了，但是庚子款的下落仍然不明，我現(xiàn)在就在調(diào)查庚子款的下落。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信你可以和天津的何琛聯(lián)系，那筆庚子款仍然下落不明?！?/br>
    劫走庚子款的海盜確實被抓住了，庚子款的下落也確實是不明朗，天津方面也確實是通知司令幫忙，但是可沒有要他調(diào)查庚子款的事情，謊言說的亦真亦假。

    為了將那個驗尸官弄出去，張副官可是煞費(fèi)苦心，至于電話的事情，張副官心想，想打就任他去打電話唄，反正只要他不細(xì)問的話，一切都對的上號。

    范探長思索了一下，然后抬頭對他們說：“罷了，上次你在刑場上說的那番話讓人大快人心，也滅了那個白毛的囂張氣焰，就沖這點(diǎn)，甭管你說的是真是假，今天我就通融你一下，事后我自然會和天津方面通話確認(rèn)?！?/br>
    “謝了，回頭請你喝酒。”

    張副官很感激，他編的那套謊話還是沒能蒙過范探長的法眼，不過無所謂了，反正目的是達(dá)成了。想到這里他不禁側(cè)目看了一眼范探長，他還真是爺們兒，敢在租界的地盤上和外國人對著干，烏紗帽是小，民族氣節(jié)是大，這個朋友他算是交定了。

    范探長擺擺手：“話我先說在前頭，我只給你四個小時的時間，他還是在案嫌犯，我現(xiàn)在私自放走他已經(jīng)是觸犯法律了，四個小時之后你一定把人給我?guī)Щ貋?。?/br>
    張副官跟范探長做了保，范探長點(diǎn)點(diǎn)頭，招來一個小警察將他們帶到了看押那個驗尸官的牢獄中。半地下的囚房里邊充滿了腐爛的味道，寄生蟲與細(xì)菌在陰暗潮濕的地方瘋狂的蔓延滋生，這是楊水生頭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慘叫聲在他的耳邊不斷。

    他的目光掃了一下兩邊牢房里的犯人，這里邊不光關(guān)押著中國人，還有不少外國人，有紅頭發(fā)、藍(lán)眼睛、黑皮膚、白皮膚。警察將他們帶到了一個相對僻靜的牢房前。

    “這里就是了?！?/br>
    警察從自己的腰間拿出了一串鑰匙，然后打開了牢門，里邊只有一個犯人，蜷縮著身子趴在地上，聽到了開門聲之后，像是觸電一樣猛然睜開了眼睛，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臉上臟兮兮的，還有一些細(xì)微的傷痕，不過看上去生命安全并無大礙。

    警察交代了張副官幾句話就離開了，張副官看了地上的犯人一眼：

    “你還記得我們嗎？”

    犯人的眼神有些迷惘，他的兩眼不斷的向黑色的天花板上瞟去，似乎是在搜索自己的回憶，接著，他的眼睛猛然一亮，用一種驚喜的語氣說：“我記得你們，上次在刑場是你們救了我，恩人！恩人！”他竟然給張副官和楊水生跪了下來，然后不斷的叩頭。

    “行了，現(xiàn)在不興這一套了?！?/br>
    張副官將他扶了起來：“我們這次來到這里是有一個忙想要請你幫助，有一具尸體死因不明，我們想請你去檢查一下?！?/br>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張副官扭頭看了楊水生一眼，兩人會心的笑了一下。

    綠色的軍用汽車在省城的街道上飛馳著，范探長只給了他們四個小時的時間，兩個時辰，他們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

    張開的尸體之前已經(jīng)被趙司令隨便丟在了一處亂葬崗，現(xiàn)在說不定早就被野貓野狗給叼走了，現(xiàn)在說要去找回張開的尸體是不可能了，所以張副官直接將驗尸官帶到了華界警局的檢尸房，年輕人的尸體此刻就停在那里。

    穿過一道道陰森的鐵門，三人停在了檢尸房的一個房間，一張破木板床上邊放著一個躶體的男尸，半個身子是透明的，手臂下方和身體下方已經(jīng)凝結(jié)的一層厚厚的尸斑。

    楊水生認(rèn)得這張臉，這就是那天劫持阿離的那個人，他還有太多的話想要問他，沒想到他居然就這么死了。

    張副官驅(qū)走了看守這里的人，對驗尸官說：“就是這具尸體，很多人檢查過了，都查不出來他的死因，或者說……他們跟我說這個人是自然衰老死亡的，真是荒誕，這人才不過二十多歲，怎么可能是衰老死亡的！”

    驗尸官先前那頹廢樣子一掃而空，變得神采奕奕，他簡單的繞著尸體看了一下，然后走到了擺放器具的地方，帶上手套，然后開始自己的檢查尸體的每一個方位，先是脖頸、咽喉、以及頭顱等致命的地方，隨后檢查遍及全身，仔仔細(xì)細(xì)，無一遺漏。

    他用木尺撬開了死者的嘴巴，將死者的舌頭扯了出來仔細(xì)檢查，然后又拿起了鋒利的匕首劃破了死者的喉管、胸腔，順便還把死者的動脈割開了。

    副官縱然平時慣于殺人，但是見到了這個場面還是有些不忍，楊水生卻看的極為仔細(xì)，他是一個醫(yī)生，平時給人治病的時候免不了要動刀子，這樣的場面雖然頭一次見到，但也不是特別陌生，何況驗尸官與醫(yī)生雖然治療對象不同，卻有共通之處。

    至少過了有一個多時辰之后，張副官心里有些著急，他要開口催促驗尸官的時候，他站起身摘下自己沾滿凝血的手套，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看著張副官和楊水生，嘴里嘟囔著：“怪了，怪了！”

    “怎么？”張副官問他。

    “可以排除他是被人用器具擊打而死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致命傷，舌苔的顏色有些發(fā)白，是鮮血褪去的正常顏色，血液里邊沒有雜質(zhì)，可以排除是中毒死亡?！?/br>
    “說簡單一點(diǎn)。”

    “他是因為臟器功能衰減而死的，這……這……”他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說：“盡管不可思議，但只有一種死因，那就是衰老而死?！?/br>
    “胡說八道！”

    張副官一把抓住了他的領(lǐng)子，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他指著尸體大聲說：“你仔細(xì)看清楚，這個人才二十多歲，皮膚沒有一丁點(diǎn)褶皺，哪里有衰老的跡象！”

    驗尸官也有些無奈的說：“我只是依據(jù)檢查結(jié)果說話，并不敢有一點(diǎn)憑空捏造的謊言，不過這也不是不可能吧，我聽說有一種衰老癥……”

    “不會！”楊水生突然打斷了他：“衰老癥不會只是單純的內(nèi)臟衰竭，而是連帶著外貌也一并衰老，而他的外貌完全沒有衰老的樣子，幾乎可以確定他不是因為衰老癥死的。你仔細(xì)想一想，有沒有什么服用之后會讓人內(nèi)臟功能衰退，卻查不出原因的藥物?！?/br>
    “哪有這樣的藥……”

    驗尸官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在腦中思索了一陣，楊水生與張副官都不敢打擾他，他沉默了一下，拍著手說：

    “我想起來了，好像還真有真么一種藥?！?/br>
    “什么？”楊水生和張副官異口同聲的問。

    “聽說省城的福澤堂以前發(fā)生過一個醫(yī)療事故，名醫(yī)梁景玉不小心治死了一個人，我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這件事，不過……據(jù)說當(dāng)時的患者就是以這種奇特的方式死亡的?！?/br>
    第118章 藍(lán)面竊賊

    楊水生與張副官驚愕的對視了一眼。

    驗尸官以為他們沒有聽清，又重復(fù)了一下：“沒錯，是梁景玉?！?/br>
    竟然是他！

    楊水生的內(nèi)心一瞬間亂七八糟的，怎會是梁景玉做了這件事情？他為何要這么做？而且……此人的死若是與他有關(guān)的話，那張開與趙家小姐的事情多半也和他脫不開關(guān)系。

    想到這里，楊水生的心中更加疑惑。

    若是說他害了張開還算有因可循，為自己的兒子掃清情感上的障礙嘛！可是趙家小姐是他兒子未過門的妻子，他有何理由害她？楊水生怎么也想不通。

    罷了，還是治好小姐身上的病要緊，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去考慮，卻不是他。

    他開口說道，問驗尸官：“你能夠具體細(xì)致的立一份驗尸報告給我嗎？”

    “楊先生，時間快到了?！?/br>
    張副官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一眼，瑞士手表上邊的時針距離他們來到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三個小時零四十分鐘了，他們馬上就要用光了范探長給他們的時間。

    “那個沒關(guān)系，只要監(jiān)獄里給我紙筆的話，我在獄里就能寫出來，只不過到時要麻煩你們自己來取了。”驗尸官說。

    “那就麻煩你了，謝謝?！?/br>
    楊水生真的很感謝他，如果驗尸報告出來的話，小姐的病癥就有線索了，他算是用另一種方式治了小姐的病，救了小姐的命。驗尸官又一次跪在了地上，盡管是租界的驗尸官，但是思想還是深受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懂得知恩圖報。

    張副官再次將他扶了起來，對他說真的不必如此，他還是不聽，但是已經(jīng)沒有時間啰嗦了，張副官立即開車將他送回了公共租界的警署，范探長已經(jīng)和天津的何琛探長通過電話了，確認(rèn)張副官說的什么調(diào)查庚子款的事情純粹是胡說八道。

    不過他沒有發(fā)飆，他理解張副官，為了查案什么都做的出來的人， 雖然不知道他是否是為了維護(hù)法律的公正，但是他至少為民眾伸張了正義，于法不容，于情卻可。

    “回府中嗎？”回去的路上，張副官開口問他，“還是去福澤堂？”

    楊水生坐在原地思索了一下，汽車剛剛開到了一個岔路口，他開口說：

    “不回府，去福澤堂，見梁景玉，問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岔路由左是回趙府，司機(jī)聽到命令之后立刻向右調(diào)轉(zhuǎn)了一下方向盤，車子向右方開去，那里正是福澤堂所在的位置，路上崎嶇不平，溝溝壑壑。

    過了一會兒，車停在了一個建筑恢弘的醫(yī)館前面，楊水生在車?yán)镏荒芸吹介T口的兩根一人合抱的紅木柱子，他和張副官下車了之后，方才見到省城最大的一家醫(yī)館是什么樣。

    一塊巨大的匾額，上書“福澤堂”三個大字，字體被金漆涂的閃閃發(fā)亮，匾額下邊是兩扇巨大的紅色木門，長有四米，寬有兩米，皆是正宗的紅木材質(zhì)，上方是縷空的窗欞，下邊雕刻著一幅活靈活現(xiàn)的市井壁畫，真?zhèn)€是上乘的藝術(shù)品。

    與之相比，自己的楊家醫(yī)館真是簡陋的不像樣子，只是不知這福澤堂金碧輝煌的外表下，是否有足夠的醫(yī)德、醫(yī)品、醫(yī)術(shù)來支撐起它，不知它是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nèi)。

    副官和楊水生跨步走入的福澤堂內(nèi)部，入門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香味道，迎面一幅巨大的壁畫，正是我國的醫(yī)圣——張仲景。醫(yī)圣之下是一排排藥柜，橫豎縱列大概有上萬個藥柜，不知里邊存放著多少絕世珍稀的藥品，一眼望去真是氣派的不得了。

    張副官與楊水生此來是有正事的，這些眼中所見的膚淺之物只是一掃而過，首要之事，張副官走過去和穿著黑色綢袍的管事商談，提起要見梁景玉一面。

    管事與張副官曾有過幾面之交，與副官寒暄了幾句之后，將他們二人帶到了醫(yī)館的后堂歇息了一下，派人給他們上了一壺上好的鐵觀音，然后告訴他們，梁先生正在忙著給人看病，此人是省城要人，怠慢不得，不過他會去通稟一下梁先生，見與不見，什么時候見，稍等片刻自有答復(fù)，還希望他們兩個體諒一些。

    楊水生與張副官面面相覷，沒想到和梁景玉見個面還挺麻煩。

    不到一杯茶的時間，管事就回來告訴楊水生他們，請他們稍候片刻，梁景玉為那人治好病之后立刻就趕過來與他們相見，楊水生和張副官對他道了聲謝，隨后靜坐在原地等候梁景玉的到來，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才看到梁景玉的身影慢慢的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兩位久等了?！?/br>
    梁景玉慢慢的坐在了他們的面前，眼睛在他們兩個的身上瞄了一下，似是有些疑惑，開口說：“張副官也算是老相識了，楊小先生倒是頭一次來，聽思成講你們都是好友，同齡之間本該多溝通的，只是不知道你們過來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打擾梁先生了?！备惫僬f道：“前幾日張開死了，不知道您聽說了沒有？”

    梁景玉的眼神忽的飄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憶，又好像帶著幾分畏懼：

    “有所耳聞，聽說他盜取了庚子款，死的活該啊！”

    “張開還有一個同伙，在他死了之后，他的同伙劫持了楊先生的好友阿離姑娘，為了脅迫楊先生交出一樣寶物，我與楊先生只身前去營救阿離姑娘，費(fèi)勁磨難將那個劫持庚子款的海盜全部抓獲，可是在押解回來的過程中，那個犯人突然間離奇的死亡了?！?/br>
    “哦？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梁景玉一臉驚訝，張副官嘴角出現(xiàn)了一絲冷笑，似乎是在嘲諷他的裝模作樣：“那個人死掉的方式非常奇怪，他和張開死亡的方式完全一樣，都是那種查不出原因，看上去是自然的內(nèi)臟衰竭，但其實是中了一種奇特的毒藥，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