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下句話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但還是開口說:“這筆錢不屬于日本人,不屬于清政府,也不屬于截取它的盜賊和尋找它的警察,它屬于所有受苦受難的人?!?/br> 楊水生此刻的內心很復雜,他搖搖頭,開口說:“罷了,不管我想不想,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了,不過先將它放在一邊吧,讓我為你檢查一下身體?!?/br> 阿離剛好從客房將藥箱背過來了,楊水生為小姐診了一下脈搏。中氣十足,原本虛弱的體質已經得到了彌補,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他從藥箱里拿出了一瓶補氣的藥物,囑咐小姐定時服用,對她有好無壞。她收下了藥之后,對楊水生說了一聲感謝。 楊水生詢問了一下她與梁思成的婚事,經過了這番折騰之后,她總算是接受了梁思成對她的好意,她說她要和梁思成一同離開省城,去一個遙遠的國家,那里自由、平等、沒有戰(zhàn)爭、那里的人會為生命喝彩,那里的一切遠離勾心斗角。 能夠離開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楊水生祝福他們,他帶著阿離告辭了,但是想起庚子賠款的事情,他的心里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寧愿自己從不知道這筆寶藏的存在。 回客房的時候,他和阿離路過了趙夫人居住的庭院,凄凄涼涼,安安靜靜,在這個深宅大院如另一個世界存在著,那暗渠邊的似乎還留著夫人的蹤影。 “先生,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br> 楊水生正在回憶著上幾次來到這里的時候發(fā)生的事情,突然聽到阿離開口說話,他猛然回神詢問阿離剛剛在說什么,阿離重復了一下剛剛說的話。楊水生抽了抽鼻子,感覺確實有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腐爛的味道。 夫人離開之后,這里竟然沒有人打掃了嗎? 楊水生在院子里轉了轉,雖然冷冷清清,沒有半個人影,但是卻很干凈,那種奇怪的味道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他和阿離正在院子轉悠的時候,屋里突然走出一個人,楊水生驚訝的抬頭看了一眼,竟然是張副官。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張副官看到他們同樣很吃驚。 “隨便走走就到這里了?!?/br> “哦?!睆埜惫倏戳怂谎?,發(fā)現他也在看自己,就說:“那個丫鬟小云……在獄里自殺了,她幾乎是什么都沒說就自殺了,死的太突然了,我總感覺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楊水生想了想:“你是懷疑,那些尸體不是她弄進來的?” 張副官點點頭:“確實,府中布置的如何何等森嚴,先生已經看到過了,我不相信就憑她可以將尸體悄無聲息的運到府內,所以我覺得一定還有別人接應她,而她所負責的,只是以小姐來脅迫張開,并在關鍵時刻殺了小姐。” 這個疑點一直存在著,如果丫鬟小云還活著的話,可以審問她一下,可是她自殺了,一切又變得不明朗了,雖然這件事和楊水生沒什么關系,但他還是感覺有些不舒服。 “對了,你聞到院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嗎?” 楊水生問他,他點點頭,“剛進來就聞到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傳出來的?!?/br> 三人疑惑的在院子里佇立了一會兒,楊水生和張副官閑談了幾句話,張副官有公事在身,就先行離開了。剛剛離開還走幾步,楊水生想起了那筆藏在蓮花池下的庚子款,他猛的開口叫住了張副官,副官疑惑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問他什么事?楊水生啞然的呆立在原地,話到嘴邊他又說不出來了。 他若是將這筆庚子款告知了張副官,他會怎么處置這件事?他會將這筆錢打撈出來然后交公,到時上報到清朝政府,然后這筆錢會被慈禧太后用來修園子…… 趙家小姐說的對,這筆錢不屬于清朝政府,它屬于每一個中國人。 “沒事了?!彼妇蔚男α诵?。 張副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這個庭院。 楊水生在原地逗留了一會兒,他和阿離離開的時候,腐爛的味道仍然隱藏在看不見的角落,他心中感覺疑惑,身影終究消失在了這個無人的庭院。 入夜,楊水生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月光皎潔的窗口。 就要離開這里了,但是他覺得有些事情還沒有做完,腦中總是不斷的閃爍著一些奇怪的畫面,這些畫面在他的腦中交織出一幕撲朔迷離的啞劇。 因為丫鬟小云被抓起來了,小姐的病也好了,司令將府中的巡夜和士兵都撤走了,只留下了幾個人負責守門和巡夜。他抬頭看了一眼,之前在水塘附近游動的火光已經消失了,這個黑夜陷入了一種極端的寧靜,連風的聲音都聽不到。 突然,黑夜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窸窸窣窣,有點類似于什么東西在草地上爬行的聲音,有分明的節(jié)奏感,順著月光的照射隱約能夠看到一個黑幽幽的身影。 他猛然想起了阿離上次掉進水塘里的事情,同時一個人影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一閃而過,定格在一個瞬間,但是他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孔。 是王戊。 楊水生推門走了出去,一陣寒冷的夜風吹過。 他的雙眼分明看到了一個人影在黑夜中一閃而過,他立刻抬步向那個黑影追了上去,黑色的流星箭矢在他的面前飛速劃過,他轉眼就跑到了水塘上方的石橋上。 橋上空無一人,青色的石頭在月光下散發(fā)著如玉一般的光輝,而且由于它沒有玉石那般的光澤度,它粗糙的表面看起來更加的自然,每一處被斧鑿捶打過的痕跡都帶著歷史的疤痕,而上邊出現了一排極不規(guī)則的腳印,濕踏踏的消失在了某一個方向。 這排腳印說明他沒有看錯,確實有人出現在這里。 深更半夜誰會出現在這里? 趙府夜半行尸的案子還沒有調查清楚,現在府中又一次出現了黑影,那個黑影極有可能就是張副官在調查的那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將尸體運到府中的人。 他心里有些打怵,但是腳上的步伐沒有猶豫,欲隨著地上的腳印一探究竟,腳印是濕的,印在橋上十分明顯,步伐跨度很大,男人的可能性大于女人。 跨過石橋之后,腳印消失在了被密林覆蓋的青草地上,他已無法根據腳印來追蹤那個身影,但是他感覺那個人影就隱藏在黑暗中,隱藏在某一個角落等待著他。 他從腰間拔出了自己防身用的匕首,腳步緩慢的向前方慢慢的推進,林間有一點窸窣聲,又好像是他的錯覺。與黑暗靠的越來越近,他的眼睛已經失去了作用,全憑著耳朵凝聽著周圍的動向,他相信如果有人隱藏在黑暗中的話,情況和他也是一樣的。 突然,楊水生感覺到一陣潮濕的氣息迎面撲來,那是一個人的呼吸。 他的身體猛的后退了一下,渾身的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同時他一邊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匕首,另一只手則抓在了那個人的脖子上。對方被他突入其來的攻擊撲倒在地,嘴里發(fā)出了一陣驚駭的叫聲。刀子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即將落下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人驚恐的叫聲: “是我!” 第125章 夜游之癥 這個聲音不止一次在楊水生的耳邊出現,他揮舞的匕首本能的停在了半空中。 夜風耳邊沙沙而過,將遮蓋在他們頭頂的樹葉紛紛吹落,月關穿透了曲折復雜的樹干,照射在了他們的臉上,楊水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就在剛剛,這張臉還在浮現在他的腦中。 “王戊!” 楊水生驚訝的看著他,他的心臟緊張的跳動著。揮舞在半空中的刀子沒有收回,刀刃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映照著王戊驚慌失措的表情。 “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王戊的表情倒是讓楊水生有些莫名其妙,他的樣子看上去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兒,雙眼朦朧而不帶有一絲的雜質,對外界有一種本能的好奇與害怕。 或許是上次他救了阿離的事情讓楊水生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對王戊總是很難產生一種警惕感,他支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然后伸手將王戊也從地上拉了起來。 “楊先生,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你……” 他的眼睛盯著楊水生的刀子,一時不敢繼續(xù)說下去了,生怕楊水生一刀殺了他。 而楊水生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看著王戊,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站在自己的身邊一臉無辜,讓人很難判斷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我倒想問問你,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而且……”他上下打量了王戊一眼,疑惑的說:“為什么你渾身上下濕淋淋的?” 王戊看著自己還在滴水的衣服,臉上露出了疑惑但是又所以當然的表情,自顧自的說著:“怎么會這樣?怎么今天晚上又出來了呢?” 記憶里,楊水生三次在夜里遇到王戊了,三次王戊的身體都濕淋淋的,只不過第一次他跳到河里去救阿離,上來之后渾身自然會濕淋淋的,但是后兩次卻讓他想不通,若非掉進河里的話,渾身怎么會濕淋淋的?而且半夜怎會掉進河里?半夜怎會出現在這里? 楊水生的心里頓時感覺到了一陣威脅感,手中握著的刀子又一次揮動,用一種極快的速度貼在了王戊的脖子上,嚇得王戊頓時腿腳發(fā)軟,雙手舉過了自己的頭頂。 “楊先生,你這是要干什么?” “你為什么會半夜出現在這里?” 王戊愣了一下,整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思,腦子風暴了一下之后,他痛苦的搖搖頭,告訴楊水生這種情況已經不止一次發(fā)生了,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話語如此誠懇,即使說的是假話,聽起來都像是真話。 楊水生仍然不能抹去心中的疑惑,但是他猛然間想到了,先前幾次他曾偶遇王戊,王戊頂著兩個大黑眼圈,一臉惶恐,似乎有什么話想要說卻未能說出口。 他的心慢慢的有些動容了,握著匕首的那只手也漸漸的放松了,他問王戊: “你果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王戊舉手發(fā)誓:“真的不知道?!?/br> 楊水生放下了自己的匕首,腦中恍然想起了先前他給趙家小姐看病的時候,她曾經和自己提起過一個西醫(yī)的催眠理論,她還提出了一個叫潛意識的名詞。 據說人在潛意識的情況下,所做的一切是自身都意識不到的,神學來講算是魂不附體、行尸走rou。 聽起來雖然匪夷所思,但是楊水生身為一個醫(yī)生,他是不會懷疑這樣的事情的,但凡那些發(fā)生過的事情,必然都有一定的成因,找到形成的原因然后破解它,在揭曉事件發(fā)展的過程當中,不斷的積累,不斷的提升,以應對下一個難題,這仿似醫(yī)生的天命。 他思索了一下,看了王戊一眼,開口說: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今天的事情先不要告訴別人。” 王戊卻有些懷疑的看了楊水生一眼,雖然還是畏懼楊水生手中的那把匕首,但是心里卻不那么害怕了,他沒有問楊水生事情的因果,點頭離開了這里,身影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楊水生眼見著王戊在夜色中一點一點消失,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沉思著什么,腳步走到石橋的時候,他忽然停住了。 月光在粼粼河面上飄蕩著,如一艘彎彎的小舟,碧綠的河水看上去清澈透明,卻又深不可測,他總能感覺到水中隱藏著什么東西,慘白、具象、一個深黑色的輪廓。 這一瞬間,楊水生感覺自己發(fā)現了什么,腦中的那些記憶凝聚在一起,混合、熔煉、提取,將一些無關緊要的線索通通拋出在了腦外,所有他所需要的,在這一刻串聯在了一起,成為一幅完整的畫面,他隱約看到了整個事件的發(fā)展過程。 明月隱于云霧之中的時候,黑暗又一次籠罩住了這里。 楊水生轉身離開,一只慘白的手掌從水面上慢慢浮出。 趙家小姐與梁思成的婚事舉行的三天前,西醫(yī)診所的威爾遜醫(yī)生接到了趙司令的通知,說是有事想要請他去一下。 這讓威爾遜醫(yī)生感覺很意外,他上次到趙府為趙家小姐看病,但是沒有治好小姐的病,因此被司令憤怒的趕出了趙府,他一度以為自己無法再回到趙府。他和趙家小姐聊的很好,那是一個求知欲特別強烈的女孩,對知識的吸收也是驚人的。 威爾遜醫(yī)生讓接他的士兵等他一下,他比較注重儀表,在去趙府之前,他要先刮一下自己三天沒有刮的胡子,他要換上自己最漂亮的一身西裝。 等到一切整理妥當之后,威爾遜站在鏡子前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樣,十足的紳士派頭。 他滿意的出了門,在士兵的帶領下來到了趙府,他本以為這次還是為小姐看病的,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是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二十歲左右的青年。 “小姐呢?我不是來為她治病的嗎?” 威爾遜醫(yī)生用中文詢問帶他來的士兵,但是士兵起到的只是帶路的作用,威爾遜對他的詢問得不到任何的解答。長衫青年看了威爾遜一眼,用一種平和的笑容看了他一眼。 這個老外對他的笑容感覺莫名其妙。青年起身對他行了一個中國獨有的拱手禮節(jié),開口說:“威爾遜醫(yī)生你好,我叫楊水生,今天找你來的人不是司令,而是我。” “楊?”威爾遜疑惑的看了楊水生一眼:“我們并不認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我聽小姐說過你的事情,你的知識非常的淵博,這次借司令之名請醫(yī)生過來,其實是我有一件事情想向你請教,還希望你能夠幫助我?!?/br> 威爾遜被楊水生帶了個高帽子,臉上的喜悅無法掩飾,他微笑的看了楊水生一眼,牙齒裸露在了外邊,常年吸煙讓他的牙齒已經變成了焦黃色。 他開口說:“如果是趙小姐和你說起過我,我想,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的,只要我懂得,我絕不會在我的房門前留下“生人勿進”的字樣?!?/br> 楊水生點點頭,問出了自己想要問出的問題,他開口說:“威爾遜醫(yī)生,我聽說西方的心理學科發(fā)展遠遠早于東方,而我最近涉及的一件事情,他的情況很怪,根據他自己的描述,我覺得他可能有夢游一類癥狀,但是我需要用正確的方式去確定這件事?!?/br> 威爾遜醫(yī)生聽完之后點點頭,開口說:“你應該也是醫(yī)生吧!你們中國的醫(yī)生很神奇,但是有些方面的知識有很貧乏,包括你們的神經學。夢游通常是指無意識的情況下進行了某些正常的行動,這是一種睡眠障礙,可能和一些器質性疾病有關?!?/br> 威爾遜的中國話說的相當不利索,再加上一些西方特有的醫(yī)學名詞,楊水生幾乎是聽不懂他說的話,他開口請威爾遜說的通俗易懂一些,威爾遜皺著眉頭說:“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他的心肝脾肺腎如果有毛病的話,也可以引發(fā)他的夢游癥?!?/br> “我比較想知道的是,如果一個人有夢游癥的話,那他的行為是無意識的,我比較想知道這個無意識會達到什么程度,是會因為一個簡單的肢體動作就可以解決,還是需要某些外來因素的刺激才能使他從夢游中醒來?”楊水生問他。 “每個患者的情況都不一樣,這個沒有辦法保證?!?/br> 楊水生想了想,感覺情況挺難辦,他開口說:“嗯……我這么問吧,如果有一個人,他夢游的話,他從自己的夢中醒來,按照你的說法,他這段時間是沒有意識的,但是他卻可以做出有意識的事情,他的無意識可以將他的身體支撐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