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這是不對的?!标悗X搖了搖頭,說,“亡者回來不過是想了了心愿,可等他回來卻看不到親人,會留下遺憾,回到地府也不安心。” 而且白天的時候,死者家屬一早起來就開始忙活,清晨便要在門口放一碗清水,一碗五谷。 清水預示洗去塵埃,安心上路,迎獲新生;五谷有驅(qū)邪的意思,以免回來的人突然不想走,心生怨氣和煞氣想要留下來。 兩人又往上走了一層,停在三樓303的門前。 那地方空蕩蕩的,沒有擺放清水和五谷,吳偉偉愣了下,“沒擺放迎接的東西?!?/br> “可能在里面。”陳嶺昂了昂下巴,“先按鈴?!?/br> 吳偉偉站在靠前一點,抬手就能按到門鈴。 鈴聲嘶啞,斷斷續(xù)續(xù),像是沒電了。 鈴聲響起后不久,里面?zhèn)鱽砟_步聲,生了銹的防盜鐵門被人從內(nèi)部推開。 房屋的男主人滿臉憔悴,眼睛下方掛著眼袋,眼球充血,嘴唇起皮。他穿著跨欄背心,下面是一條皺巴巴的短褲,腳上才踩著一雙人字拖。 看到兩個陌生人,他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從嗓子里擠出兩個字:“找誰?” 陳嶺斂眸,臉上的表情嚴肅下來,“林叔叔你好,我們是小凡的同班同學,代表全班同學來看她最后一面?!?/br> 林家人不敢將尸體留在家中祭奠,早早就拖去了殯儀館放在停尸房的冷凍箱中。 如今家中設(shè)置的,只是一個簡易靈堂。 林爸爸聞言抹了把臉,側(cè)身讓開,“進來吧?!?/br> 他們家小凡死得太兇,親戚朋友一個都不敢來。林爸爸心里感念他們愿意前來看望,有些拘謹?shù)臎_著里面喊:“孩子他媽,有客人來了?!?/br> 林mama從客廳正西面的屋子走出來,眼角的淚水尚未干涸。 她哽咽到:“二位是?” “是小凡的同學?!绷职职肿岅悗X和吳偉偉先在客廳坐下,留下妻子招呼人,自己則進廚房給客人倒水。 林家的條件并不好,兩人應(yīng)該是雙職工,家里的淺色家具和電器被歲月摧蒙上一層陰翳,每個物件看上去都灰撲撲的。 成績優(yōu)異的女兒,是這個家的中心,也是希望。 林mama用紙巾擦完眼淚,坐到茶幾對面的小凳子上,兩手抓著膝蓋,殷切的望著兩人:“謝謝你們能來看她,小凡知道了一定很高興?!?/br> 陳嶺:“阿姨,節(jié)哀。”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绷謒ama說著嗚嗚哭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掉。 悲慟的哭聲令人動容,陳嶺和吳偉偉心里都不太好過,尤其是吳偉偉,眼前的這一幕讓他想起了死去的瞎子。 那個被稱為父親的人,是這世界上第一個對他好的人。 一時沒忍住,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別開臉不敢再看下去。 陳嶺還記得吳偉偉提過自己是被收養(yǎng)的孩子,從他異常的情緒來看,林家的事情一定是讓他想起了曾經(jīng)失去養(yǎng)父的痛處。 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手落到吳偉偉肩頭,往下壓了壓。 “會過去的?!标悗X說,“小凡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你和林叔叔一直沉浸在痛苦中?!?/br> 這話明面上是對林mama說的,暗地里也是在開解吳偉偉。 吳偉偉哪能不知道,他對林mama說:“對的,阿姨,小凡是個懂事的女孩兒,別讓她到了天上還不能安心?!?/br> 林mama嗚咽著點點頭,“對,我不能老是哭,她回來看到了該擔心了?!?/br> 說完,抬頭就看見丈夫端著水杯過來。 她起身接過水杯,分別放在陳嶺和吳偉偉面前,這才想起來打量兩個人。 穿著簡單t恤的青年看著的確年輕,另一個社會氣息就有點重了,林mama沒多想,現(xiàn)在的孩子打扮成熟,接觸的新鮮事物也多,氣質(zhì)哪能各個都一樣。 她抿了抿嘴:“喝水?!?/br> 陳嶺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指尖停在杯壁上,目光掃過客廳和玄關(guān),提醒道:“阿姨,今天是小凡死去的第七天了吧,按照習俗,今晚十二點一過,就是回魂夜了。你們該在家門外放上清水和五谷?!?/br> “這……”林mama愣了下,不知所措的望著丈夫。 林爸爸說:“小同學,我們也不懂這個,你是聽誰說的啊。” “我家有親戚在道觀里清修,聽親戚說的。”陳嶺說得坦蕩,好像真有這么回事。 聽說是道觀里師父說的,林爸爸疑問全消,急忙跑進廚房用兩個碗把東西盛上,打開門,小心翼翼的擺放在家門口。 放好沒多久,門外傳來一聲一聲呵斥:“去聞什么聞!給我回來!”隨后是一聲狗吠。 林爸爸趕忙出去,一開門就看見自家剛擺上的碗被打翻了,水和五谷灑了一地。 隔壁那鄰居還沒走下樓,正抱著自家狗誆哄,一面用紙巾給它擦沾在身上的水。 余光瞥見林爸爸出來,她厲聲說道:“我說老林啊,你們家女兒死了心里難過,我們大家都理解??赡汴P(guān)起門來搞就行了,怎么還把這些東西擺在外面呢。誰見了都會覺得晦氣吧?!?/br> 林家一家脾氣不軟,只是最近因為女兒的事情,被磨滅了氣性。 林爸爸愣在那兒,不知道該怎么辦,甚至覺得鄰居說的有幾分道理。畢竟樓上樓下住了好多戶,擺在門口確實會引起不方便。 陳嶺走出去,看了眼地上那一片狼藉,“阿姨,今天是小凡去世的第七天,回魂夜,這些東西擺在門口是用來引路的?!?/br> 鄰居渾身一僵,聽出了青年的弦外之音。 若是沒有這一碗清水和五谷,萬一走錯門,進錯家……越想越害怕,鄰居抱著狗的胳膊下意識收緊,差點把狗勒死。 她咽了咽口水,外強中干地說:“那,那隨便你們吧。” 直到鄰居徹底轉(zhuǎn)過樓梯緩臺,下到二樓,林爸爸彎腰撿起地上的碗,又任勞任怨的去屋子里拿了打掃工具過來。 林mama從陳嶺手里接過撿起來的空碗,進廚房重裝一份。 林爸爸打掃完,看著林mama將盛滿了的兩只碗放回到門口后,又定定的在門口站了會兒才返回屋內(nèi)。 這個家庭剩下的兩人讓悲傷折磨得不成人樣了,陳嶺被壓抑的氣氛搞得喘不過氣,想稍微緩和一下,“林叔叔,我們想先看看小凡,給她上上香?!?/br> “我?guī)闳??!绷职职謳е鴥扇诉M入女兒的房間。 房間里被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張小床,一個被塞滿的書柜,一張小書桌。 書桌上放著扎了黑花的遺照和蠟燭,前面是一些小姑娘平日喜歡的小手工和漫畫書,還有一個筆記本。 見陳嶺盯著日記本不放,林爸爸說:“這是她的日記本,沒有天天寫,但也斷斷續(xù)續(xù)寫了三年了。我想著,等明天火化了,就給她一并燒過去?!?/br> 林家姑娘因為是非正常死亡,需要警方那邊同意后,才能火化,算起來,明天是第八天。 陳嶺說:“一般來講,都是三天或者五天火化,少數(shù)是七天或九天。林叔叔,我覺得要不再多等一天吧?!?/br> 林爸爸想了想,點點頭,“也好,人沒燒,就感覺她還活著似的,就讓她多陪我們一天?!?/br> 他從書桌抽屜中抽出六炷香,陳嶺和吳偉偉一人三炷。 用打火機將香點燃,陳嶺將香舉至眉心,閉眼念起法食往生咒。 與對邪祟鬼物使直接使用的普通往生咒不同,法食往生咒是一種對亡者的祝愿 “功度德金色光,微微開暗幽。華池流真香,蓮蓋隨云浮。仙靈重元問和,常居十二樓。急宣靈寶旨,自在天堂游。” 語義玄妙,嗓音清冽。 隨著青年語音落下,林爸爸感覺連日來的疲憊少了些許,待兩人上完香,他問:“小同學,你剛剛念的也是跟親戚學的?” “嗯?!标悗X轉(zhuǎn)身看向林爸爸,神色悲哀的垂下眼簾,“林叔叔,小凡一直是個很好的人,怎么會突然想不開自殺呢,我想不通?!?/br> 林爸爸怔了怔,神情晦暗下去,無力的搖頭,說:“我和她mama也覺得奇怪?!?/br> 怕被客廳里的妻子聽到,勾起她傷心難過,林爸爸將房門關(guān)上,小聲說:“我和妻子之前懷疑過是鬼怪作祟,因為事情發(fā)生得實在太突然了,事發(fā)的當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還坐在客廳看綜藝節(jié)目。” 陳嶺知道,應(yīng)該是他杜撰出來的“道觀修行”的親戚,和剛剛那一段法食往生咒讓林爸爸卸下了防備。 順勢問道:“那后來呢?” 林爸爸抬起雙手,將臉埋在兩只掌心內(nèi),疲憊不堪,帶著深深地懊惱:“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其實并非沒有征兆?!?/br> 傍晚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吃過晚飯,林爸爸負責洗碗,林mama負責收昨天的洗曬衣服,小凡則進了房間寫作業(yè)和預習功課。 晚上九點多,女兒處理完學習上的事,出來吃水果,順便和父母看看綜藝,放松一下。 快十點的時候,小凡像往常那樣去衛(wèi)生間洗澡,一呆就是半個多小時。 中途好幾次,林mama忍不住去衛(wèi)生間叫人,連續(xù)三次都沒有反應(yīng),最后一次想要叫丈夫來破門的時候,小凡終于拉開門走了出來。 林mama問她:“怎么洗這么久。”然后抓著女兒的手說,“看看你的手指,皮膚都起皺了?!?/br> 小凡甩開她媽的手,“想多搓洗一下,免得臟?!?/br> 女兒是個很愛干凈的人,每天睡覺前和早上起床后都會沖個澡,能臟到哪兒去?林mama當女兒只是隨口一說,沒往心里去。 林爸爸卻多往小凡身上看了兩眼,眉頭微微皺緊,總覺得女兒怪怪的,尤其是在經(jīng)過他面前的時候,分明聽見她嘴里哼著曲。 曲調(diào)怪異,不是時下流行的歌曲。 陳嶺出生打斷:“林叔叔,你還記得曲子是怎么哼的嗎?” “……記不太清楚了?!绷职职衷掍h一轉(zhuǎn),“不過,聽著有點瘆人,每個音節(jié)拉得有點長,有點像……對了,像嗩吶?!?/br> “嗩吶?”吳偉偉頭一次聽到,還有人哼嗩吶曲子的。 “沒錯,是嗩吶?!绷职职衷桨l(fā)肯定,但緊跟臉色就白了,“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好像聽過那個曲子!” “哀樂?”陳嶺猜測。 林爸爸渾身猛地繃直,嘴皮子顫抖起來,聲音卡在嗓子眼,憋出來的字十分晦澀,“我們小區(qū)年頭久,住的老人很多,以前沒人管的時候,家中有人老人過世,就會在樓下搭棚子擺靈堂……” 靈堂里擺放著棺材,棺材外面是桌子,用來招呼前來吊唁的客人。 每到這個時候,錄音機里就會放起哀樂,悲傷,沉重,像是要把親人的悲痛給帶走,又像是嫌著悲痛不夠濃,故意拖長調(diào)子以示提醒。 “小同學你說得沒錯,就哀樂,是哀樂……怎么會是哀樂……”林爸爸的情緒近乎崩潰。 哀樂代表著什么不言而喻,他當時怎么就沒反應(yīng)過來呢! 陳嶺說:“林叔叔,我覺得這件事恐怕沒那么簡單,我跟著親戚也學過幾招的,你要是相信我,能再多告訴一些當晚的細節(jié)嗎?” “可以,可以。”林爸爸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若是女兒真是被鬼給害死的,他就是傾家蕩產(chǎn),砸鍋賣鐵也要請大師來把那鬼東西給收了!告慰女兒在天之靈。 那晚,小凡進了房間后,就再也沒出來。 臨睡覺前,夫妻倆按照以往的習慣,會在進門看看女兒的情況,卻發(fā)現(xiàn)房門不同以往,竟然被反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