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兮剛將銀針從步棠身上拔下，回頭便瞧見了站在門口發(fā)愣的薄云崇，“皇上？”

    她沒讓人去宮里傳信，皇帝怎么、怎么就來了呢？

    薄云崇站在內(nèi)閣門口，堂堂帝王，卻顯得格外局促，“朕的小棠，怎么了？朕、朕進(jìn)去，她會生氣嗎？她能不能……”

    “皇上！”沈木兮起身，行禮，“您悄悄的，別出聲，進(jìn)來吧！”

    “好！”薄云崇連連點頭，如獲開釋一般，緊張的進(jìn)了門。

    步棠面如死灰，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身上綁著厚厚的繃帶，殷紅的血色從繃帶內(nèi)映出，瞧著好似只剩下一口氣。

    薄云崇滿心慌亂，面上滿是不敢置信之色，“小兮兮，你能不能告訴朕，這、這到底是做戲，還是……還是真的？朕是不是看錯了？朕的小棠武功好，進(jìn)出宮門就跟回家似的，怎么可能受傷呢？對不對？”

    最后那一句“對不對”如同帶了懇切，懇切的希望沈木兮開口告訴他，這不是真的，這只是他們開的一個玩笑。

    “小棠是不是知道朕要來，所以不愿見朕……”薄云崇面色發(fā)白，“朕、朕不是故意占了她的身子，朕是真的喜歡她，不是鬧著玩的?！?/br>
    “皇上！”沈木兮輕嘆，“您什么都別問，什么都別說，等等看吧！也許，會有奇跡！”

    眸子駭然瞪大，薄云崇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盯著沈木兮，“你、你說什么？”

    奇跡？

    “小棠傷得太重，過了今晚能醒過來，便能好起來，否則……”沈木兮轉(zhuǎn)身，將針包收回藥箱，“我已經(jīng)盡力了，所有能保命的東西，我都用上了，接下來就得看小棠的意志力有多強(qiáng)大。皇上，我知道您對小棠有心，可您得弄清楚這到底是一時興起，還是一生一世?！?/br>
    她回頭望著薄云崇，“有些東西，得問清楚，得看明白，不要像我和薄云岫那樣，錯過了七年才悔不當(dāng)初。明明可以說清楚的事情，非要等到生離死別，才肯開口。女人這輩子沒有多少七年可以等待，你若對她沒有那份心思，就放開她，趁著還不深，莫要誤了她！”

    幽然輕嘆，沈木兮合上藥箱，“有些東西，女人比男人更執(zhí)著，更難以放下。你們轉(zhuǎn)身的妻妾成群，不知凝了多少紅顏淚，那些苦楚不是戲本子上唱兩句，就算完事的。扎在骨子里的刀，太疼了！”

    語罷，沈木兮抬步出門。

    月歸忙不迭接過藥箱，“王妃，皇上他……”

    “讓他們待一會吧！”沈木兮面色凝重，“如果當(dāng)初有人愿意跟我和薄云岫說這些話，也許我與他不會走到那一步，也不至于錯過了七年?！?/br>
    阿落紅著眼眶，“主子……”

    沈木兮扯了唇，笑得酸澀，“都要好好的，要幸福才好！”

    合上房門，讓皇帝和小棠說說話，人總要等到失去，才會情真意切，才敢說……內(nèi)心深處最不敢說的話。

    活一天少一天，幸福一天是一天！

    薄云崇是真的沒想到，步棠會變成這樣，一動不動躺在床榻上，身子都是涼涼的，“你上次中了毒，受了傷，也未見得如此，怎么這次、這次便如此了？”

    握緊步棠的手，他努力的呵氣，卻怎么都暖不了她冰涼的柔荑，“小棠，朕知道錯了，朕不該趁人之危，不該趁著你神志不清的時候……對你干壞事。朕其實一直在反省，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把你嚇走的？”

    步棠的手依舊涼得厲害，薄云崇這輩子都沒體會過，這般擔(dān)驚受怕，“小棠，朕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朕知道，朕很沒用，朕保不住兄弟，也沒辦法在母后和兄弟之間，乃至于滿朝文武之間，做出表率，可朕真的是努力了。諸多兄弟之中，朕是最沒用的一個，卻偏偏是個長子！”

    “朕知道，好多人都對朕失望，可朕能做的只有這樣?！北≡瞥邕煅剩半逈]用，當(dāng)初宮變，朕一個都護(hù)不住，還要讓老二豁出命去保朕。后來母后與老二爭執(zhí)，朕亦是什么都做不好，終究只能眼睜睜看著?！?/br>
    “睜眼看朝堂，看長生門，看十殿閻羅，其實朕心里都明白，可朕……”他輕輕吻上她的手背，“朕沒用，朕想保護(hù)的，一個都沒能護(hù)住，現(xiàn)在連你都這樣了，朕這個皇帝當(dāng)?shù)谜媸歉C囊，半點意思都沒有?！?/br>
    薄云崇紅了眼眶，“你大概不知道，朕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好羨慕，這世上怎么會有像你這樣瀟灑恣意的女子？你武功那么好，能飛檐走壁，想去哪就去哪。凡是同你交手的，你都能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朕真的想做一個，與你一般無二的人?？呻拮霾坏?，朕沒有你那樣的好本事，朕也做不到你那樣的果斷決絕，朕這輩子都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皇宮里，所以朕……朕是那樣崇拜你！”

    “小棠，你能聽到嗎？”薄云崇哽咽得不成樣子，“朕知道，你嫌棄朕沒用，可朕已經(jīng)在改了，真的已經(jīng)開始改了！小棠，你信朕一回，好不好？”

    他帶著懇求，“朕想跟老二那樣，一輩子就喜歡一個女人，一輩子就為一個女人，而這個人，可以是你嗎？可以嗎？”

    七尺男兒，關(guān)起門來哭，著實不怎么雅觀。

    可那又怎樣？

    屋子里除了他的小棠，再無旁人。而他這番話，也只是想讓她一人聽見罷了！

    小棠，你能聽見嗎？

    許是，聽不到。

    直到入夜，步棠都沒有醒轉(zhuǎn)，依舊躺在那里，身子涼得厲害，按照沈木兮的說法，若是天亮之前還沒有什么東西，只怕回天乏術(shù)，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薄云崇就差給步棠跪下，只求她……能睜眼看他！

    “公主？”安格抿唇，瞧著主院里站滿了人，心里有些發(fā)虛，“要不，您幫幫他們？”

    阿娜撇撇嘴，“與我何干？”

    阿落低低的啜泣，月歸垂頭喪氣，饒是關(guān)毓青都是滿面愁容，一個個都在盼著天亮，又怕天亮。

    “看著倒是挺感人的！”阿娜皺眉，“我倒是鬧不明白了，不過是個行走江湖之人，怎么這么招人待見呢？連皇帝都在屋里待著……”

    “公主，若是救了她，那他們的皇帝是不是就能感謝咱們瀛國了？”安格眨著眼睛問。

    阿娜細(xì)細(xì)想著，好像是這個理兒，“要不，談個條件？”

    安格咬著唇，“可是公主，現(xiàn)在談條件，他們會不會覺得咱們沒人性？”

    阿娜，“……”

    那算了，到時候被人罵“沒有人性”，豈非自討沒趣？

    阿娜拂袖而去，反正這女人是死是活，與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屋子里，驟然響起薄云崇的哭喊聲，“小棠好像沒有呼吸了！沈木兮！沈木兮……”院子外的人，登時齊刷刷的往屋內(nèi)沖，場面一度亂做一團(tuán)。

    阿娜的身子，瞬時抖了抖，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瞧一眼東方的天色。

    真的會熬不過天亮？

    這是，要死了嗎？

    第159章 怎么，你還想咬我??？

    阿娜公主在瀛國素來無所顧忌，誰不知道她又潑辣又刁蠻任性，更重要的是她爹是瀛國的王，又是個女兒奴，護(hù)自家寶貝公主，跟護(hù)傳國的寶貝疙瘩似的。

    誰讓皇室那么多兒子，乃至于旁系分支部落，生出來的清一色帶把的，獨獨就她這么一位金貴的公主！

    哦，收的義女不少。

    約莫是覺得陽盛陰衰不太好看，偶爾還得用來和親，與諸多部族走走關(guān)系，所以將瀛國境內(nèi)，那些漂亮的懂事的女子，收入宮中為義公主。

    “公主？”安格嘆息，“怕是會死吧？”

    阿娜皺眉，“要是死了，估計也沒心思應(yīng)付我了吧？”

    安格點點頭，“皇帝陛下心情不好，肯定什么都不答應(yīng)了！”

    “真是麻煩！”阿娜撇撇嘴，“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本公主長這么大，還沒哭過呢！聽著真是煩死了！煩人！”

    安格扯了扯唇角，“離王死的時候，您不是紅過眼了？”

    “閉嘴！”阿娜抬步往院子里走。

    瞧著屋內(nèi)黑壓壓的一片，阿娜轉(zhuǎn)身就想往外走。

    安格巴巴的瞅著她，“公主，她好可憐！”

    “我想捏死你！”阿娜咬著牙，不過……瞧著皇帝那痛哭流涕的樣子，好像是有點可憐。

    身為當(dāng)朝帝王，為一個女人哭成這樣，應(yīng)該是真的很喜歡吧？那么問題來了，很喜歡應(yīng)該是什么感覺呢？就像她一心想嫁給薄云岫那樣？

    “怎么樣？”薄云崇抹著眼淚問。

    沈木兮心里是慌亂的，七尺男兒哭成這樣……委實讓她有些、有些不知所措。該怎么回答？步棠還有一口氣，可這一口氣卡在胸腔里，出來了……人就沒了。

    大概是步棠心愿未了，所以靠意志撐著。

    人……怕是不行了！

    “你醫(yī)術(shù)那么好！”薄云崇哽咽，“怎么會治不好她呢？步棠本事好，身體好，怎么可能挨了兩刀就、就不行了呢？朕不信！沈木兮，你可以救她的，對嗎？對嗎？”

    阿娜撇撇嘴，“可能運氣不好，所以砍著要害了唄！”

    剎那間，屋子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安格想捂住自家公主的嘴，亦是來不及了。

    “你胡說什么？朕的小棠不會死的！”薄云崇目光猩紅，嘶聲厲喝。

    如果不是看在，阿娜是個女人，自己不打女人，薄云崇真的會撲過去撕了她這張破嘴。

    “你吼什么吼？我又不是聾子！”阿娜疾步上前，站在了床前，瞧著步棠面如死灰之態(tài)，“這分明就是快死了嘛！我又說錯了什么？你們這幫人真是好笑，為什么不敢說實話？”

    “公主！”安格急得直跳腳。

    阿娜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身上有些寒涼，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好似淬了毒一般，夾槍帶棍的，恨不能將她撕了。心里隱隱發(fā)怵，阿娜默默的將脊背貼在了床柱處，“我、我說錯了嗎？她是快要死了，又不是我害的?！?/br>
    “公主！”安格捂著臉。

    好怕屋子里的人，把自家公主給打死。

    “公主，您若是沒什么事，出去吧！”沈木兮冷著臉。

    春秀一聲吼，“少在這里添亂！”

    阿娜被嚇得抖了抖身子，“你吼這么大聲干什么？我又不是在這里添亂的，這不是來救人嗎？”

    “你不把人氣死就已經(jīng)是手下留情了，還救人？救你個屁??！”春秀伸手就去抓阿娜的胳膊。

    “等會！”阿娜厲喝，“別碰我！我是瀛國的公主，再碰我，我就讓人把你埋在沙子里！”

    說著，阿娜從隨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盒子里裝著幾根蘆葦管一般的東西。仿佛是舍不得，阿娜猶豫了片刻，轉(zhuǎn)而抬眸瞧著屋子里的眾人，終是一聲長嘆，“算了，給你！”

    取出一管，遞給沈木兮，阿娜收好其他的，重新放回自己的小包里。

    安格忙不迭上前，“王妃，這是好東西！是咱們歷代巫醫(yī)所制的保命丸，王上也只給了公主三管，尋常人是不可能得到的?！?/br>
    “發(fā)什么愣！”阿娜推開安格。

    安格吐字不清，是以大家沒聽懂。

    “救命的東西，在我們瀛國，只有我父王和我才有！連我王兄都不曾見過這東西，你們該謝謝我，這是來自于本公主的恩賜！”阿娜挺直腰桿，滿臉的不屑，“反正她都要死了，就算是毒藥又能這樣？喂喂喂，你們別這樣看著我，本公主這般花容月貌，豈是爾等可以覬覦的！”

    “試試吧！”沈木兮也沒有別的法子。

    步棠已經(jīng)無法自主吞咽，是以月歸只能用老法子。

    這般情景，看得阿娜瞬時汗毛直立，當(dāng)即默默的退后，“安格，你說……著疼不疼？”

    安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公主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