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熾寰走進(jìn)門去，瞧見這院子，想起來昨天喝的酒，也終于清醒多了。

    他緊緊捏著俞星城的手，竟覺得自己腦內(nèi)預(yù)想的千千萬萬的氣勢恢宏、給足面子的迎接場面，全都沒出現(xiàn)，他發(fā)著酒瘋搖搖擺擺的就過去了，就跟遛彎似的走過幾條街，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是跟個聞著味兒的狗狗似的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熾寰竟然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他昨天蹬著腿說什么特別恨，特別生氣，特別委屈，又都不見了，他就只剩下忐忑。

    忐忑俞星城的態(tài)度。

    忐忑會不會有什么發(fā)生了改變。

    倆人站在院子里，裘百湖進(jìn)屋似乎去搬凳子了，熾寰正要開口，先想辦法解釋自己喝糊涂的事情，就感覺一只手橫過來，抱住他的腰。

    這還不夠，她干脆到他身前來，仰著頭，用兩只手臂緊緊捆住他。捆住他的手臂，捆住他的腰，讓他掙扎不了，俞星城揚(yáng)起臉來，細(xì)細(xì)打量他，笑道：“你生氣了？還沒醒呢？這不是做夢。你感受到了嗎？我回來了?！?/br>
    熾寰低頭看著她的臉：“你松手?！?/br>
    俞星城以為他生氣了，也有點(diǎn)怕了，她這樣冷淡的性格，竟然耍賴：“我不松手?！?/br>
    熾寰掙扎起來，俞星城就不撒手。

    裘百湖正要從屋里拎凳子出來，隔著窗子，就瞧見外頭倆人抱坐一團(tuán)，他頓了頓，嘆了口氣又有點(diǎn)想笑，轉(zhuǎn)臉過去不打擾他倆了。

    熾寰臉憋紅了：“你松手！”

    俞星城：“我、我不松手。這事兒也不怪我，你先聽我解釋，我不是要跟你——”

    熾寰猛然化作一團(tuán)黑霧，俞星城懷里空了，她還以為熾寰溜了，吃驚的要四處張望，那團(tuán)黑霧便出現(xiàn)在俞星城身后，他身形出現(xiàn)，從俞星城背后把她一下子抱住了。

    俞星城耳后傳來他故作不耐煩的聲音：“就你那短胳膊，是要把老子勒死嗎！”

    他手臂摟住她肩膀，俞星城抬起手，指尖蹭著他交疊的手背。

    倆人竟然都沒說話。

    熾寰抱住了她，失而復(fù)得，先是覺得滿足到天地萬事都無所謂，而后便又有千萬的委屈氣惱想要跟她發(fā)脾氣，最后卻什么都沒說出，只聳聳肩，輕聲道：“哎呀，干嘛呀。三年，對老子來說也就等于三天，我都沒怎么感覺自己在等你，你就唰一下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繼續(xù)甜甜。

    第267章 百年

    裘百湖想了一陣子, 決定還是延后幾天，再將信件遞交朝廷。

    但他還是想的太天真了，應(yīng)天府是兩京之一, 他又是給皇帝干了十幾年活的老心腹了，說是放他來應(yīng)天府養(yǎng)老, 怎么可能沒人盯著他一點(diǎn)。前些日子, 裘百湖剛送走一批勸他回欽天監(jiān)的仙官, 這不，俞星城歸來的第二天夜里，又來了一群仙官。

    為首的, 還是個熟人。

    裘百湖那會兒正一個人坐在院子里, 劈了竹條準(zhǔn)備編個簍子，院子里點(diǎn)的唯一一盞燈，還是偷的外頭大路上煤氣燈的煤氣。

    他叼著一把扁刀, 看著為首的溫嘉序，沒理他。

    這三年來, 裘百湖也沒怎么見過他, 但卻不可能沒聽過他相關(guān)的傳聞。靈力大衰退之后，仙官體系經(jīng)歷過一把大洗牌, 而溫嘉序就在這場洗牌中，成了新星。

    溫家分裂垮散之后, 小燕王對溫家本就有提防芥蒂，插手徹底清算溫家新賬舊賬, 當(dāng)初支持太子的那一批大多在三年前被入刑, 其他的旁支被打壓或仔細(xì)拆分，一半被屠殺，一半被移居, 曾經(jīng)在仙官體系中威名赫赫的溫家，現(xiàn)在就剩下兩個比較能撐門面的人物。

    就是溫驍和溫嘉序。

    而溫嘉序基本相當(dāng)于接任了裘百湖之前的許多事務(wù)，看起來官職只是緝仙廠千戶，但他與小燕王曾是同窗，又在崇奉三十二年平叛戰(zhàn)爭中出了不少力，誰都知道他是燕王殿下的心腹之一。

    裘百湖聽說過不少他的功績，在許多人靈根被嚴(yán)重削弱的情況下，溫嘉序以想象力與精妙控制取勝的幻術(shù)，精進(jìn)到令人膽寒。裘百湖以為見了他，會見到一個經(jīng)歷風(fēng)霜的黑衣精干男子——但沒想到溫嘉序才是溫家少爺?shù)木駛鞒腥恕?/br>
    溫驍洗去的那點(diǎn)浮夸，全被溫嘉序給吸走了。他一身流光溢彩的紫椴曳撒，袖口與衣擺上繡滿了起絨的各色鮮艷蝴蝶花鳥，隨著動作，那些蝶鳥仿佛粉翅絨羽震動，即將飛離。他也不知道這些年在外奔波怎么做的防曬，一張臉瑩瑩的泛著冷白，再加上溫小少爺這些年頗愛修飾鬢角眉毛——

    在東廠敗落的這兩百多年，他看起來像個嘉靖朝復(fù)活的以色事主的美艷狠辣督主。

    溫嘉序見了裘百湖倒也客氣，看他在這兒揙竹子，踱步在院子里打量。

    裘百湖嘴一送，牙咬著的小竹刀掉落，他一把接?。骸皠e找了。她跟熾寰出去玩了?！?/br>
    溫嘉序隨從中的不少仙官，都聽過俞星城的傳說，交頭接耳sao動起來。

    溫嘉序快步走過來，彎腰盯著裘百湖：“她不知道自己走了三年？果然是去了天宮神界嗎？”

    裘百湖看了他一眼：“或許吧。但她一開始確實(shí)不知道過了三年。你給溫驍寫信了嗎？”

    溫嘉序有些激動，兩手捏在一起。有些仙官早就聽說溫小少爺，當(dāng)年是俞星城的門生——但俞星城消失的事兒，在民間傳開了，到處都冒出來要跟她沾親帶故的，他們有些新官，便以為溫嘉序也是貼關(guān)系而已。

    但聽裘百湖這樣一說，又不是，他們也與有榮焉的激動起來。

    溫嘉序：“我寫了條子。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在京師。我都不敢直說，你也知道，俞大人消失的時候，他……”

    裘百湖：“好事兒，總不至于也激動到吐血吧。讓他好好收拾收拾，兩年多以前見過他一回，人不人鬼不鬼的，讓俞星城見著了，怕是要自責(zé)了?！?/br>
    溫嘉序拖著凳子坐下，搓著手：“不會。熾寰勸過他一次，說他再折騰下去，活不長等不到了也是活該。他那時候心態(tài)便放開了，這些年精氣神好多了。你再與我說說，她沒有什么變化嗎？就這樣跟尋常女子似的出去游街玩耍了？”

    裘百湖把一把竹條遞給他：“一點(diǎn)兒沒變，連一絲曬痕一絲傷疤都沒有。眼里那要平定天下的神氣，都跟三年前似的。她仿佛還在當(dāng)年的戰(zhàn)事里，從天上下來了一天多，才漸漸品出太平的味兒來?！?/br>
    溫嘉序手頓了頓，心頭感慨無數(shù)。任何一個俞星城身邊的人，看到她如同從三年前的雷暴與血戰(zhàn)中回來似的，大概都要心里發(fā)酸。

    “三年了?！彼p聲感嘆：“好快啊。她知道大家都在等她嗎？”

    裘百湖：“她慢慢會知道的?！?/br>
    “殿下說過，朝堂上屬于她的一席之地，最少會留十年?！睖丶涡虻溃骸八貋淼氖乔蓵r候，皇上要力派天下眾議冊立燕王殿下為太子，典禮就在下月。前一段時間，皇上派人請你回去，也跟此事有關(guān)。她會來是好事，殿下會更有底氣，更有依仗。”

    裘百湖卻輕聲道：“我甚至都不想讓她再卷進(jìn)這些事了?！?/br>
    溫嘉序有幾分理解裘百湖的心情，他笨手笨腳的理著竹條：“但也要看她。看似太平，卻前路面臨更多的險境和機(jī)遇，她有帶領(lǐng)大明躍入這激流中的本領(lǐng)，她也有這樣的心氣兒。除非說太多的勾心斗角讓她厭煩，亦或是她找到更大的事業(yè)，否則她不可能不投身于如今的天下。”

    裘百湖不說話了。

    此刻，俞星城并沒有想太多，她拿著一串木簽子的烤羊rou，穿梭在應(yīng)天府的“萬國大道”上。其實(shí)這是早年間修建鐵路后，從城中通往火車站臺的那條寬路，當(dāng)時只是附近有一些酒家驛館，后來卻隨著鐵道這幾年的密集修建，許多百姓中也有小錢可以坐坐蒸汽火車——

    哪怕不坐車，每天來看火車進(jìn)站出站，都是一處景點(diǎn)。

    因此通往火車站的這條大路迅速興旺起來，再加上內(nèi)城既偶有宵禁，有地價昂貴，許多小店攤販都移至此處，竟然成了應(yīng)天府最熱鬧之一的夜市。

    這里治安也不如城內(nèi)好，但勝在吃喝玩樂花樣多，俞星城目睹了許多滅亡與死亡，再見到熾寰，心底難以自抑的催開出花朵來——想要像沒有明天一樣直白愛恨，像清晨的鳥一樣自由而警惕，像她手中的閃電一樣不顧一切。

    她想要人世間的一切，既貪婪的擁有，又想無私的迸發(fā)，她就想要現(xiàn)在緊緊抓著熾寰的手，跟他笑鬧逛吃；她就想要覺得熾寰可愛的時候，抱住他胳膊湊進(jìn)看他。

    這一刻只是情愛的貪婪，她知道自己還有對命運(yùn)，對權(quán)力，對理想的種種的強(qiáng)欲。

    熾寰也察覺到了她的變化。

    熾寰承認(rèn)，自己的腦子有時候并不太能猜透俞星城對他的感情，或她行動背后的深意，他之前頭腦簡單，從沒細(xì)想過。但這三年給了他不少空閑，他都有把俞星城曾經(jīng)的一切舉動，拿出來咀嚼琢磨過。

    不是他故意多想，是俞星城與他雖常年親密，卻極少表達(dá)。若不是她臨走下留的那半封信，熾寰說不定會抱頭覺得自己可能就是個寵物。

    但現(xiàn)在俞星城緊緊傍著他，甚至吃著印度來的果糖露齒大笑，手里端詳著從南美來的皮刀帶，像是熱乎乎的往他身上擠。

    熾寰本來喜歡人多，現(xiàn)在看著俞星城清晰又快樂的臉龐，他又覺得人多不好了。

    熾寰故意拖著腳步：“我累了。腳累了?！?/br>
    俞星城手邊掛著小玻璃燈，拎著他衣擺要看他穿什么鞋子：“怎么累了？你想去找家糖水店歇歇腳嗎？”

    熾寰心里有別的打算：“你要不要去我的洞府？可別跑老裘那兒住了，他不待見我呢。你要想吃什么，咱們再買一些，帶回去?！?/br>
    俞星城：“你的洞府？遠(yuǎn)嗎？”

    熾寰：“不遠(yuǎn)不遠(yuǎn)。快點(diǎn)回去吧！”

    俞星城沒察覺到他的心思，買了幾分吃食，拎著紙包或飯盒，熾寰領(lǐng)她到了一個無人的墻角，瞬間化作黑蛟，馱起俞星城便飛上夜空，俞星城似乎喜歡這夜風(fēng)，也怕手中食盒翻灑，叫了幾聲：“小心！哈，你的銀鬃變長了一些！”

    熾寰甩了甩腦袋。

    俞星城聲音里也聽得出來快樂：“這天氣剛剛好，你這樣亂飛，會不會有仙官找上來？”

    熾寰：“不會，他們都知道我鎮(zhèn)守應(yīng)天府呢。沒人敢攔老子?！?/br>
    俞星城：“啊啊啊——別飛的這么浪！我還打包了淮南牛rou湯呢！”

    熾寰似乎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尾音都是往上翹的：“撒在食盒里老子一樣能舔干凈的。你瞧瞧，洞府就在前頭了?！?/br>
    俞星城看著靠近的大報恩寺琉璃塔：“……是這兒？”

    熾寰化作人形，凌空抱住俞星城，腳尖一點(diǎn)，踏在琉璃塔最上層的窗臺邊緣，兩側(cè)是被靈燈照亮的佛像，那石塊與琉璃磚壘成的臺子并不高，他彎下腰，把俞星城放下，順手接過她手里的食盒：“我一直都住在這里。我知道你在這附近去的神界，我能感覺到這兒是離你最近的地方。再說了，你臨近消失之前，四處奔走都是為了襄護(hù)應(yīng)天府，我在這兒也能俯瞰應(yīng)天府，替你守著?！?/br>
    俞星城站在窗臺邊，眼前低矮的空間中央是懸掛的大鐘，但琉璃寺的大鐘不常響，大鐘旁拜訪了一些家具，有些他練習(xí)后貼在穹頂上的宣紙，有俞星城之前用過的床帳，有些她的衣裳被撐桿掛起。

    東西雖雜，卻看得出他常年生活的痕跡。

    俞星城軟底布鞋后一寸，便是城市街景和深夜夏風(fēng)，她邁上前一步，走進(jìn)塔中。

    俞星城見過圣主與怯昧的回憶，再看此處，有些五味雜陳，只是不像回憶中圣主只是坐在窗臺邊夜談幾句，熾寰在這兒確確實(shí)實(shí)生活了三年。

    俞星城往里走，看著熾寰在收拾出給她坐的地方，忍不住開口問道：“如果我沒有回來，你會等多久？”

    熾寰：“我也不會一直等下去的?！彼f的倒也實(shí)際：“因?yàn)檠惖撵`力也都受損，我或許也不可能再活上千年之類的了。再說，總等你，我過的太沒勁了——我給自己設(shè)定了個年限，大概兩三百年先不離開這里吧?！?/br>
    可能熾寰覺得兩三百年不長不短，俞星城卻有些驚訝。

    兩三百年后的應(yīng)天府，必然會高樓林立，地鐵通行，比琉璃塔還要高的大廈將此地包圍，立交橋上車水馬龍，頭頂還有機(jī)場航班飛過。而熾寰還會住在這已成景點(diǎn)的塔樓上等嗎？

    還會做鋼鐵森林里的妖皇，一邊學(xué)會了現(xiàn)代生活，一邊還遵守承諾等待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到時候熾寰說不定剪了短發(fā)，買了手機(jī)，會點(diǎn)外賣，還要求景區(qū)安空調(diào)，然后繼續(xù)還等著俞星城，等著她回來之后什么都不懂，他就得意洋洋的教她現(xiàn)代生活。

    第268章 擁吻

    俞星城坐在一張紅木小凳上, 胳膊肘靠著窗臺，熾寰開始扛了一大卷毛毯，四處鋪開, 俞星城遠(yuǎn)遠(yuǎn)瞧著，笑道：“你是洗劫了波斯地毯商鋪嗎？”

    熾寰：“我冬天的時候, 喜歡把這里墊的厚厚的, 我就可以窩著?！?/br>
    俞星城：“倒是, 你在京師的家里，也弄了厚地毯。天天光腳踩來踩去。”

    熾寰鋪好了之后，跑過來：“你也可以光腳啊。”

    俞星城：“我不用脫鞋——哎, 你別來脫我鞋子！”

    熾寰彎下腰去抓住她小腿, 把她兩只鞋脫下來，襪子也扯掉，抬頭道：“真的很自在的嘛！過來過來, 我覺得這兒雖然比不上家里，但住著也挺好的。”

    俞星城被他拽著朝里頭跑去。

    她不得不承認(rèn), 一旦光著腳跑起來, 她像是從官服官帽滴水不漏的俞大人，變成了綠野仙蹤。

    俞星城笑起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