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汽車兵劉漢東
失蹤了九天,家里人肯定要傷心絕望死了,劉昆侖問士兵有沒有手機,他想給家里打個電話報平安,副駕駛上傳來說話聲:“軍人是不允許配手機的,我們都沒有手機?!?/br> 原來副駕駛位置上也有人,只是剛才在打盹沒說話而已,這是一個肩膀上掛一杠兩星的中尉,迷彩服是半舊的,但軟肩章簇新,臉上沒有高原紅,看來是位新鮮出爐的干部。 士兵說:“到前面有人的地方,借個電話給你打,對了,你哪里人?。俊?/br> 劉昆侖想了想說:“我江東人。” 士兵激動起來:“巧了,老鄉(xiāng)啊,我也江東人,我江北的,你哪里的?” 劉昆侖說:“我北河縣人,一直在近江郊區(qū)生活?!?/br> “怎么稱呼你?”士兵很健談,一邊開車一邊嘮嗑,時不時瞟一眼后視鏡,眼神樂觀而剛毅。 “我叫劉昆侖?!?/br> “巧了,我也姓劉,我叫劉漢東,咱們八百年前是一家,哈哈,對了劉昆侖,你為啥到西藏來???” “我來尋訪身世,可是不但沒搞明白身世,還把自己差點搞死,我是在五道梁下車的,醒來卻到了雅魯藏布江,你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么?” 士兵樂了:“五道梁在藏北啊,這兒是藏南,隔了老遠了,這么看只有一種可能,你喝大了?!?/br> 劉昆侖苦笑,不怪別人不相信,只怪這事兒太離奇。 年輕的中尉也笑道:“說不定是外星人把你綁架了,你回頭找個記者寫篇文章,投稿到《飛碟探索》雜志上去,保證大火?!?/br> 劉漢東說:“排長,你還看飛碟探索啊,我以為你只看課本呢,哈哈,劉昆侖,我覺得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鬼打墻了,人在荒漠中會出現(xiàn)暫時的神經(jīng)官能失調(diào),大腦一片空白,精神恍惚,滿眼幻覺,總之是你本身出了問題,然后你跟夢游了一樣,無意識的走出很遠很遠,又搭了一輛車來到這邊,后來被我們撿起來了?!?/br> 劉昆侖說:“不太可能……因為我不能走,我高位截癱?!?/br> 劉漢東愣了楞,問你高位截癱怎么還一個人闖西藏,知道這是生命禁區(qū)么,正常人都不敢來你怎么敢來? 排長則回頭狐疑的盯著劉昆侖,不大相信他的話。 劉昆侖摸摸身上,沒有身份證,只有姬宇乾的三張名片,只好硬著頭皮解釋:“我沒有騙人,我的車是改裝的,下肢癱瘓的人可以駕駛,一路上也有好人心陪著我?guī)兔?。?/br> 排長說:“前面停一下車?!?/br> 劉漢東在前面寬闊地帶停了車,熄火,下車檢查輪胎剎車,劉昆侖聽到他和排長低聲的交談。 “這個人身份很可疑,咱們是執(zhí)行任務(wù)的軍車,不能帶他。”這是排長在說話。 “把他丟在這兒就是一個死,就算是犯罪分子咱也不能故意置人于死地吧?!边@是劉漢東在爭論。 “他如果是殺人犯,坐在后座直接威脅到我們?!?/br> “那讓他坐車廂里得了,到了前面有派出所的地方,把他交給警察不就完了。”劉漢東顯然對于排長的權(quán)威并不怎么在意,排長也沒敢用命令強壓,兩人商量完了,繼續(xù)上車,氣氛就有些不對了。 排長干咳一聲示意,劉漢東不得不說話了:“要不你到后面去躺著,車廂里寬敞?!?/br> 劉昆侖就說好,不過得麻煩你們抬我一下。 于是兩人將劉昆侖先架下車來,又抬上車廂,這是一輛6x6的紅巖重型越野卡車,車廂蒙著綠色的苫布,只有兩個空的板條箱,看來運輸任務(wù)已經(jīng)執(zhí)行完畢,劉漢東丟了一個粗羊毛織成的防潮墊上來,讓老鄉(xiāng)墊在身下,卡車再度啟動了。 劉昆侖很疲憊,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家里已經(jīng)翻天覆地。 當(dāng)他在五道梁以南出事五個小時后,姬宇乾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此地,發(fā)現(xiàn)了捷達車,檢查車內(nèi)并無劉昆侖的蹤跡,而車輛水箱漏水,分析可能是劉昆侖下車找水失蹤,姬宇乾用衛(wèi)星電話聯(lián)系了救援人員,可是地處荒涼無法展開有效的搜救,只是在姬宇乾的重金鼓勵下,七八個道班工人在四周搜索了一陣子就宣告失敗了。 姬宇乾沒有劉昆侖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當(dāng)他抵達那曲之后才通知了近江市民政和公安部門,劉沂蒙和春韭得知劉昆侖失蹤的消息,不敢告訴母親,只能暗地里垂淚,紙里包不住火,報紙上刊登出劉昆侖在藏北無人區(qū)失蹤的新聞,遠在北京的林海櫻和漢口的楚桐都看到了消息,她們望著手中劉昆侖從德令哈寄來的明信片淚如泉涌。 這是劉昆侖留在世上最后的紀(jì)念。 …… 駕駛室里,排長說:“我剛才試了一下,他腿上確實沒知覺?!?/br> 劉漢東哼了一聲。 卡車?yán)^續(xù)前行,走了一段距離,遠遠的看到路上有人攔路招手,路邊坐著一對抱孩子的老人。 “停車?!迸砰L說。 “我看有點不對頭?!眲h東說,但還是踩了剎車,軍車慢慢停下,劉漢東沒下車,居高臨下問道:“什么事?” 攔車的是個青年女子,高鼻深目,并不像藏族同胞,更像是新疆自治區(qū)來的人,她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我們一家人來去云南探親的,被黑心的客車丟在路邊了,想請親人解放軍捎我們一程。 “我們是執(zhí)行任務(wù)的軍車,不能捎帶人。”劉漢東當(dāng)即拒絕。 “小劉,注意態(tài)度,這是民族同胞。”排長呵斥道,打開車門下來,安撫了老人和孩子,請他們上車,而且是坐在后座上。 “你們從哪兒來???”排長熱情洋溢的問道。 一對老人沒說話,顯然是聽不懂漢話,老頭戴著皮帽子,穿著內(nèi)地早已過時的服裝,下頜一把花白的大胡子,老嫗黑頭巾蒙面,瘦小干枯,年輕的女人也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她會說一些漢語,答道:“我們從和田來?!?/br> “去哪兒?。俊眲h東問 “我們?nèi)ド车樽哂H戚。”女人說。 “沙甸……會有你們的親戚?”劉漢東有些不解,“那你男人呢?” “前面?!迸苏f,繞過前面這道彎,一輛拋錨的中巴車靠在路邊,兩個蓄著胡須的*在車旁冷冷的等待著。 “停一下車?!迸苏f。 “排長?”劉漢東緊張的問道,顯然他已經(jīng)意識到不對勁。 排長也感覺到了什么,但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還是說道:“停車。” “不能停!”劉漢東踩油門加速。 “停車,這是命令!”排長急眼了,對于不服從命令的下屬他已經(jīng)忍了太久。 劉漢東依然在加速,這時候后座上的一家三口還是行動了,他們掐脖子拽方向盤,老頭還拿出一把英吉沙匕首來,瘋狂的在排長身上亂扎,而女人則抽出一條繩索套在劉漢東脖頸上用力勒。 情急之下,劉漢東放開方向盤自救,同時腳下繼續(xù)猛踩油門,老嫗探著身子胡亂轉(zhuǎn)動方向盤,軍車急速向中巴車撞去,一聲巨響,世界安靜了。 駕駛室內(nèi)的人都被撞的昏了過去,車下的兩個大胡子男人從背后拿出暗藏的長刀來,爬上駕駛室用刀柄猛砸車窗,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不言而喻。 忽然從車廂里冒出一個人來,兩人立刻轉(zhuǎn)了方向,決定先殺車?yán)锏娜?,沒想到車?yán)锏娜艘粨P手,他倆胸前就多了幾枚釘子,但是人在腎上腺素急劇分泌的情況下是沒有痛感的,別說幾枚釘子,就是炸斷一條胳膊也能照樣戰(zhàn)斗,兩人沒停步的爬上車廂,揮刀就剁,那人腿腳似乎不太利索,在車廂里打著滾躲避刀砍,刀刃剁在車廂鋼板上,火花四濺。 眼瞅著長刀就要砍在身上,那人一個翻滾躍出車外,落在地上又打了幾個滾,搖搖晃晃爬了起來,緊跟著腿一軟又坐在地上,但滿臉都是驚喜。 兩個漢子也跟著跳下車來,正要繼續(xù)殺人,忽聽背后有動靜,一個血頭血臉的士兵從變形的車窗里爬了出來,手中拎著一支八一杠自動步槍。 兩人沒有任何猶豫,拔腿就跑,士兵朝天鳴了一槍,跌跌撞撞的追過去,追出去幾十米遠,眼看那兩人仗著腿腳利索就要逃進深山密林,士兵單腿跪地據(jù)槍,兩個單發(fā)打響,收割了兩條罪惡的生命。 劉漢東心有余悸,喘著粗氣擦了一把臉上的血,上前查看尸體,八一杠的威力不是蓋的,兩人都是一槍斃命,回到車前,排長還在昏迷中,老頭撞在前擋風(fēng)玻璃上,奄奄一息,老嫗已經(jīng)斷氣,女人沒死,但骨折不能動彈,只有孩子沒事,哇哇直哭。 但是搭車的高位截癱患者失蹤了,若沒有他爭取了幾分鐘寶貴時間,恐怕這會兒劉漢東已經(jīng)成了滇藏線上一條孤魂野鬼。 他靠著車輪坐下,掏出煙來點上一支,手都在顫抖,和平年代的士兵是見不到血的,可他不但見了血,還開了槍殺了人,不對,是擊斃了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