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榮發(fā)現(xiàn)方明浩的反常就是從那天上午開始的。

    他在廚房照著菜譜試菜的時候，方明浩默不作聲地抱肩晃過來，倚在了門口，充滿敵意地盯著他。

    “擦芝士用那么大勁兒你當(dāng)挫土豆呢？”

    “方師傅您今天起這么早啊？”于小榮在北京時間11點20怯生生地問。

    “煮米的時候不好好盯著跑去擦芝士，你以為這樣就是節(jié)省時間么？”

    “我……”

    “你鍋里米飯都糊了。”

    于小榮手忙腳亂跑去揭鍋蓋的時候，方明浩倒拎了把椅子反坐到了廚房門口。

    “沒有糊，就是火有些大了?！?/br>
    “燴飯的米芯要硬的，你這是熬粥呢？洗鍋重來。”

    “那里面的飯怎么辦？”

    “自個兒吃了，還想惡心別人怎么著？”

    ……

    那天中午，于小榮連吃了八鍋飯……

    當(dāng)他掙扎著把第九鍋端到方明浩面前的時候，方明浩看著他的眼睛挺認(rèn)真地對他說：“說你笨真是對不起豬?！?/br>
    于小榮的嘴癟了：“我以前都在中餐館打工，吃過最好的西餐就是必勝客。今天要做的偏偏是意大利松露燴飯，可我之前連松露是什么都沒聽說呢?！?/br>
    他把方明浩扔到餐盤里的勺子撿起來，抹抹撐出來的眼淚，一口一口舀燴飯往嘴里塞著：“我輟學(xué)之后只上了三個月的廚師學(xué)校，就剛來得及和師傅學(xué)完蛋炒飯，后來打工都是靠偷藝。不像您十九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考進里昂廚藝大師學(xué)院了?！?/br>
    方明浩眼皮撩了撩：“你想說什么？愛做不做，有人逼你么？”

    “不是不是，我是想說……我確實太笨蛋了，可能已經(jīng)到了必須要您親自示范一下，才能理解的程度了?！?/br>
    于小榮鼓著兩腮，偷偷觀察著方明浩的表情，方明浩終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背過身，背對著廚房，展了展自己的腰。

    “方師傅？”于小榮還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方明浩。

    方明浩轉(zhuǎn)過身：“我封刀了?！?/br>
    “什么？”

    “封刀了，發(fā)過誓的，這輩子再也不會進廚房做飯了?！狈矫骱普f話的時候，眼神跨過于小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廚房。

    “為、為什么啊？”于小榮打了個飽嗝，他睜大了眼睛。

    方明浩擺了擺手，他轉(zhuǎn)身走出餐廳，又低頭給自己點煙：“靠你自己吧，小子。控制好白葡萄酒，分次加蔬菜高湯，實在不行的話，你就多放點黑胡椒！”

    ***

    一下午恍惚就過了，于小榮還說不上自己準(zhǔn)沒準(zhǔn)備好的時候，他的直播間里已經(jīng)聚了上萬觀眾。

    甚至沒開播之前，就已經(jīng)收到了不少“空投”的禮物。

    【小饕客】：淚，果然是大佬steve中獎了

    【劉老師】：期待試吃環(huán)節(jié)啊

    【南風(fēng)】：一天沒見都升級lv5了，主播這是要火了么?。?/br>
    【強哥】：火鉗留名

    【合影合影】

    【b站觀光團來前來留影】

    【b站的等我，同魚子醬鬼畜視頻摸過來的】

    于小榮看著亂糟糟的彈幕，低頭悄悄給steve發(fā)了一個私信【開始了】。

    又等了幾分鐘，steve沒回。

    他心懷忐忑打開了自己的攝像頭：“大家好，我是主播小榮，歡迎大家來到我的深夜食堂。今天我們邀請了一位觀眾來到直播間試吃，但他現(xiàn)在還沒到，我們就一邊做飯一邊等steve先生好了！”

    話音未落，直播間里就突然出現(xiàn)了一份“天使守護”，來自id steve?？粗刈o的天使翅膀環(huán)抱于小榮輕輕展開，小饕客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饕客】：話說第一個給主播刷天使守護的是不是就是這位steve大佬?。?/br>
    【強哥】：不知道，反正我第一次進這直播間就天使守護滿天飛來著。

    【小饕客】：[汗]你第一次進來的時候不是吐槽主播刀來著么？

    【強哥】：嘿，這都哪輩子事兒了你還記得啊，我現(xiàn)在可是主播的老鐵粉。

    也不知為什么，看見steve現(xiàn)身直播間之后，于小榮心里突然就安定下來了。正如小饕客所說，steve是在直播間里第一個送他天使守護的觀眾，也是第一個和他私聊的觀眾，一直這么支持著自己，還是自己的房管，于小榮心想，今天就當(dāng)是為朋友做一次晚餐好了。

    想通這一點，他才找回勇氣對著攝像頭微笑：“今天我們要做的是意大利燴飯?！?/br>
    “我們先將切碎的洋蔥倒入黃油當(dāng)中煎軟，待蔥香泛香時加入意大利米翻炒片刻，然后倒入白葡萄酒蒸發(fā)?！?/br>
    酒香味溢廚房的時候，于小榮又聽見餐廳里傳來的腳步聲，是方明浩再一次來到了他的身后。

    于小榮沒有回頭，他在心里給自己鼓著勁兒，又回憶著之前多次失敗的經(jīng)驗，穩(wěn)著微微顫抖的手，分次加入了蔬菜高湯。

    “燴飯的精要在于米的硬度，要保證米的外表煮熟發(fā)白，同時于于米芯中留約為直徑十分之一的硬芯。多一份會熟軟，少一分則泛生。所以關(guān)鍵就在于起鍋時的火候?！庇谛s輕輕背誦著從菜譜中看來的句子。

    說來容易，但這一分一毫之間的把握完全來自廚師的經(jīng)驗與手感。只可惜他學(xué)菜的時間太短了，留給他積攢經(jīng)驗的機會也太少了。

    鍋中泛起茲啦響聲的時候，于小榮在騰起的蒸汽中撒入了帕森馬芝士和半塊黃油。關(guān)火下鍋，他蓋好鍋蓋，讓余熱將燴飯自然悶熟。

    再回頭的時候，他看見黑暗中的方明浩對他輕輕揚了揚下巴。

    心里驟然放松的時候，門鈴響了。

    “叮咚——”

    于小榮驚喜地對觀眾說：“我們的客人到了！”

    他快步?jīng)_出廚房，站在防盜門前，深深吸了口氣。

    是年輕的還是老的，溫和的還是嚴(yán)肅的，會不會嫌自己的飯不好吃，會不會吃過之后就覺得失望了。

    于小榮懷著期待和不安打開房門的時候，因為迷路，遲到了快二十分鐘的陳東陽還在抬頭核對著門牌號碼。

    “你、你好！”

    那個站在門口的年輕人好像自帶著背景光，就那么新新亮亮地出現(xiàn)在了于小榮的面前。

    陳東陽一身西裝革履無比周正，低頭似笑非笑地微笑起來的時候，于小榮兩頰上突然不自覺地就熱了。

    “你好。”陳東陽說起話來還是帶著那種若有似無的京腔：“于主播？”

    后來在于小榮的回憶里，他和陳東陽的第一眼見面的場景一直浸潤在無比明亮的輝光中，好像四周都變得靜悄悄的，時間也被無限地拉長。

    然而記憶的最后總是被方明浩一句充滿著莫名敵意的聲音打斷：“這誰??？”

    方明浩的手插在自己大褲衩的褲兜里，遠遠地打量著陳東陽的樣子，就好像一只充滿警惕的大型犬，正豎著尾巴盯著著侵入自己領(lǐng)地的陌生人，一動也不動。

    于小榮將陳東陽讓進來，頗有些尷尬地夾在了兩人中間。

    一邊是西裝革履，裁剪精當(dāng)，褲縫都筆挺的陳東陽，一邊是邋里邋遢，趿著拖鞋，腿毛都在叫囂著的方明浩。

    兩人站在客廳里對視的瞬間，于小榮好像聽見了他們眼波撞擊時發(fā)出的異響，吱吱啦啦地爆炸在了自己的頭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