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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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趕了二十天的路,喬景整個人已經(jīng)疲憊不堪。她稍作休息,一覺直接睡到了日落時分。醒來時天色已近全黑,她一時恍惚,以為自己還在宣州的家里。 她坐起來清醒了一會兒,抬手借著從窗欞透出的昏暗光線看到身上穿著的男裝,不禁搖頭笑了。 喬襄前幾年外放出京,沒有將家人帶在身邊,喬用之忙于政事,對家中后輩看管不嚴,她便總是扮成小廝和喬若溜出府一起玩兒。喬若為了逗趣兒,教了她不少男子行動的習慣,她有樣學樣,后來真能學得活靈活現(xiàn),不露女態(tài)。 那時她還未發(fā)育,扮男子也容易些,如今她為了不露餡,便用綢布緊緊地在胸腹之間裹了幾圈,遮掩曲線和細腰。至于容貌,她將鬢角剃了,再重畫個英氣些的眉毛,看著便如一個身量還未抽長,氣質(zhì)清秀的細弱少年。 她本與裴舜欽同歲,但因為身高不及男子,容貌看著也秀氣,便將年齡報小了兩歲,說自己今年才十六,以免旁人起疑。 “阿璟,你睡到現(xiàn)在,要不要吃飯?” 不提防聽到裴舜欽的聲音,喬景一驚,扭頭看到門上倒映出的裴舜欽拎著食盒的影子,厭煩地皺了下眉頭。 不知怎的,她現(xiàn)在一看到他就煩。 “多謝裴兄,可是我現(xiàn)在不餓?!彼涞窬埽瑳]有去開門的意思。 “你怎么又叫我裴兄,我不是和你說過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嗎?”裴舜欽恍如沒聽懂她的逐客之意,兀自站在門外熱絡(luò)勸道:“阿璟你還是吃點東西吧,這兒沒有小廚房,你晚上要是餓了,就只能捱到明天早上?!?/br> 裴舜欽話說到這個地步,喬景只得拉開門。 裴舜欽自來熟一般跨進房間,不待喬景招呼就自覺擺好了飯菜,喬景見他擺了兩幅碗筷,便問他道:“你還沒吃晚飯么?” 裴舜欽笑道:“一個人吃飯有什么意思,我等你一起吃?!?/br> 喬景沒接話,默默在桌邊坐了下來。 飯菜是書院里的仆人做好送來的,尚是溫熱,喬景剛睡醒沒什么胃口,加之裴舜欽又在旁邊,夾了幾筷子就徹底吃不下了。 “你怎么吃這么少?是不是這兒的飯菜不合胃口?”裴舜欽關(guān)心地問,不及喬景說話又自顧自接道:“這可沒辦法,出門在外比不得在家,我也嫌這飯不好吃,可是除了這飯再沒別的吃的,吃著吃著倒也漸漸習慣了?!?/br> 裴舜欽話這么多的么?喬景在心里悄然想。 “裴兄院規(guī)抄完了嗎?”她換了個話題。 裴舜欽不以為意地嗐了一聲,回道:“我大概還有十天就下山了,抄什么院規(guī)。” “下山?!”喬景始料未及。 “對啊,我不讀書的。”裴舜欽大剌剌地回答,見她震驚萬分,嘿嘿一笑解釋道:“我是被家人逼著來這兒的,不然我干嘛放著宣州逍遙快活的日子不過,跑到深山老林里苦巴巴的讀書?” 喬景聽得想要冷笑。 她壓下心頭的不屑,zhui問道:“誰逼你了?” “唉,此事不提也罷。”裴舜欽不欲多言,一揮筷子一言帶過,只是說:“反正你就當我出門撞鬼好了?!?/br> 出門撞鬼?出門撞鬼??! 喬景忍不住,啪得一聲將筷子重重放到桌上,裴舜欽疑惑看她一眼,關(guān)切問道:“你臉色這么難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什么,就是趕路累狠了。”喬景冷臉回答,一口氣堵在喉頭,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難受得過分。 “那我不打擾你了,你早些休息要緊。”裴舜欽把最后一口飯扒進嘴里,開始收拾碗筷。臨走出門,他細心叮囑喬景道:“你晚上記得把床榻后的窗給關(guān)了,山里涼得很,小心別凍病了?!?/br>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喬景才不信臨陣逃婚的人本性會忠厚熱忱,她不陰不陽地諷刺道:“裴兄如此盛情,真叫小弟受寵若驚?!?/br> “你第一次出遠門,年紀又小,我和你前后腳上山,這樣難得的緣分,當然得多照顧照顧你?!?/br> 裴舜欽爽朗笑答,看上去純良無害。 喬璟家人在衢州從事綢緞生意,江南的綢緞莊,躺著都能日進斗金,這樣一個富戶的小公子出門讀書,身上想必帶了不少銀兩。裴舜欽估摸著他娘為了讓他不胡來,不會給辛九山多少銀子,如果他下山后手頭上能多點銀兩,那豈不甚好? 喬景冷眼看著他做戲,客套一笑,又快又狠地關(guān)上了門。 裴舜欽討了個沒趣,站在門外甚是無語,只覺“喬璟”其人陰晴不定,軟硬不吃,不是塊好啃的骨頭。 趕走了裴舜欽,喬景回到房里,心里一時間五味雜陳。 裴舜欽要走,那她要不要離開青崖書院? 實話實說,在見到裴舜欽的短短幾個時辰里,她的心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裴舜欽調(diào)侃說出“出門見鬼”的那一刻,她就覺得自己因為他逃走而生出的惱怒和隱約的恨意,完全不值得。 她一想到自己為他魂牽夢繞,為他開心難過的時候他渾然不覺,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覺得自己傻極了。 冷靜回想,她也不曉得自己怎么會一頭栽進去,一心想要嫁給他?;蛟S是因為無路可走,而他如同幻影似的站在前方,她便覺得他那方的歸處是明亮坦蕩的。 喬景想,也許她就不應(yīng)該靠近裴舜欽。裴舜欽不是她想象中的如意郎君,這一點從他們對話第一句就已經(jīng)變得清晰。 裴舜欽解救不了她,也給不了她想要的東西,她一意孤行的選擇,并不會比嫁給父親為她挑選的未曾謀面的人更好。 喬景嘆息一聲,陷入了茫然。 她無意再向裴舜欽興師問罪,也無意再堅持與裴家的婚約,那么,她是不是該回家了? 如果她到青崖書院的事走漏了風聲,無異會對她自己和喬家的名聲都造成莫大的影響。趁著無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回家,然后交由祖父去體面地解決與裴家的婚事,這應(yīng)是最順理成章,也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是回家后要面對的局面讓她害怕。 喬景搖搖頭,決定甩掉這些煩心事,就安安心心呆在這兒讀書,能讀到幾時是幾時。 第二天一早,她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擾醒,整理好衣裳打開門,就見裴舜欽在門口嘩啦嘩啦地掃院子。 “你醒了?”裴舜欽熱情地朝她打招呼,見她一臉茫然,忙解釋道:“這兒的落葉得學生自己掃,我掃完了自己的院子,就來順手幫一下你。” 喬景立時懂了,他這是在向自己賣人情。 她走上前拿過裴舜欽手里的掃帚,明確拒絕道:“裴兄的好意小弟心領(lǐng)了,只不過這是小弟的分內(nèi)事,還是不煩裴兄代勞了?!?/br>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裴舜欽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抓著掃把笑道:“阿璟你怎么回事兒?不是說了要你直接喊我名字嗎,你怎么還裴兄裴兄的叫我!” “那多失禮?!?/br> “哪里失禮?阿璟你千萬別客氣?!?/br> “裴兄這地我自己掃,你快把掃帚給我?!?/br> “你稱我一聲兄,我自然得有點兒做兄長的樣子。你就去邊上看著,哪能叫你動手?” “不必了?!?/br> “必的必的?!?/br> 兩人你來我往地扯了半天,喬景煩了,一個用力搶過了掃帚。她扯出個客氣的笑,裴舜欽沒法子,只得站到一旁。 喬景掃了幾下,見裴舜欽在旁邊站著不動,便說:“裴兄還有事嗎?” 她送客之意再明顯不過,裴舜欽訕訕往外走,走了兩步眼睛一亮,快步跑到放雜物的房間,拿了柄掃帚,又興沖沖跑回了院子。 “一看就知道你在家沒干過活,我?guī)湍?,你千萬別客氣!” 喬景目瞪口呆,沒想到裴舜欽這么厚臉皮。 她埋頭掃地,想快點結(jié)束這場鬧劇,不想裴舜欽掃著掃著湊到了她旁邊。 裴舜欽沒話找話道:“這兒不讓帶書童,什么事情都得親自來,總是有些不習慣的,是吧?” “還好?!眴叹霸诓幌滩坏鼗卮稹?/br> 裴舜不氣餒,又問道:“你在家有幾個小廝伺候?” 喬景默默翻了個白眼:“兩個?!?/br> “我只有一個?!迸崴礆J搭上腔,馬上開始和他深一句淺一句地套交情。 喬景煩得不行,又不好直接翻臉,只好隨口敷衍。 兩人離得近,裴舜欽聞到她身上柔軟香甜的氣味,好奇問道:“阿璟你身上這么甜,是喜歡用姑娘家的香么?” 喬景一驚,馬上拉開了與裴舜欽的距離。 裴舜欽不明所以,以為是這小兄弟不好意思了,便調(diào)侃道:“你長得這么秀氣,剛見面時一晃眼,我還以為你是個姑娘。” “裴兄慎言!”喬景沉聲一喝。 裴舜欽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他如果不是以為“喬璟”出身富戶,有羊毛可薅,才懶得給人好顏色。 誰還不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兒了? 喬景如此不識抬舉,他也懶得再自討沒趣。 “行,我慎言?!彼逑履?,跋扈地將掃帚往地上一扔,隨即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 喬景:我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兒,我是嬌生慣養(yǎng)的嬌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