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喬景頭暈腦脹地抱住裴舜欽,偎在他懷里悶聲大哭,裴舜欽抱著她,像哄小貓兒一樣輕捏著她的后頸安慰。 喬景哭得累了,聲氣漸弱,裴舜欽垂眸看向懷里哭得眼圈紅紅,鼻尖紅紅的姑娘,扯起袖子上還干凈的地方小心翼翼給她拭去了還掛在臉上的眼淚。 喬景閉著眼睛,像是精疲力竭地睡著了,只是偶爾一抽一抽的肩膀還在說明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 裴舜欽撥開喬景貼在頰邊被眼淚浸濕的散發(fā),這才發(fā)現(xiàn)胸口的衣裳已經(jīng)濡濕了一大片。 “怎么就這么能哭呢?”他苦笑著想。 時而有一縷月光從馬車的窗戶撒落,裴舜欽就著幽白的光靜靜看喬景的臉,越看越覺得她明明白白就是個女孩子。 他也是豬油蒙了心,才會被她騙這么久。 喬景眼睫濕漉,猶承著晶瑩的淚珠,她許是覺得冷,稍稍動了動便向尋熱一般偎向裴舜欽懷中,腦袋靠在他胸前蹭蹭,復又歸于了平靜。 喬景神態(tài)安然,沒有一點防備,裴舜欽卻因為她這個細瑣的動作心底漾起了方奇怪的感覺。 他安慰喬景是出于情誼,但一切靜下來之后,他卻忍不住開始心猿意馬。 手下柔軟纖細的觸感,貼在身上感受到的若隱若現(xiàn)的曲線,綿長而帶有酒氣的呼吸,這些起初裴舜欽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在馬車的徐徐顛簸中,一點一點不可救藥地放大,直到讓他的心在這個霜冷的夜晚跳得格外熱烈。 裴舜欽想放松手,至少和喬景離得遠一點,但喬景好像不愿意,她固執(zhí)地抱緊他,就像是生怕他被人搶去了一樣。 裴舜欽哭笑不得,只得由她抱著。 車夫一聲長吁,馬車緩緩停穩(wěn),裴舜欽掀起車簾往外一探,見車夫將車停在路口,便問:“怎么不進去?客棧還在里面?!?/br> 車夫面露難色,小心賠笑道:“不是小的不想進去,是時候太晚,大路已經(jīng)不讓通行,小的只能送到這兒?!?/br> 既然如此,裴舜欽只得下車。 喬景又醉又困,裴舜欽見她完全走不動道,衣擺在地上拖來拖去的沾灰,無奈嘆氣一聲,抄著她膝蓋將她抱了起來。 車夫沒見過兩個男子如此親密,臉色一時間精彩紛呈。 “看什么!” 裴舜欽一眼瞥見,惡狠狠地質問車夫,車夫怕惹禍上身,趕緊駕車掉頭溜了。 街口離客棧大約百步遠,裴舜欽抱著喬景走過寂靜無人的長街,喬景歪頭躺在他懷里,煞是穩(wěn)便自在。 墨藍天穹一彎殘月如勾,伴在月亮旁的是一顆搖搖欲墜的孤星。淺白的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裴舜欽驀地想起了他上次這樣抱喬景的情形。 他現(xiàn)在總算是懂了為什么她不肯讓他碰到她的腳,不肯伏在他背上,還有……,為什么她的腰又細又軟,而她輕盈得像一根羽毛。 “小騙子?!?/br> 裴舜欽對著茫茫夜色抱怨,輕緩的聲音消散在深夜里朦朧徘徊的霧中。 走到離客棧幾步遠的地方,裴舜欽放下喬景,將她架進了門。 畢竟在別人面前,喬景還是個男子。 守夜打瞌睡的小二聽到聲響醒來,對酒醉晚歸這一幕早已見怪不怪,他趕來想幫著裴舜欽將人送進房里,裴舜欽卻一皺眉頭,攔住了他的手。 “不用了,你去打兩盆熱水就行?!?/br> 小二答應一聲,不做他想就去忙自己的了。裴舜欽拖著喬景往二樓走,喬景被臺階磕絆得悠悠轉醒。 她斜覷一眼裴舜欽,有氣無力地問:“這是哪兒?” “客棧?!?/br> 裴舜欽言簡意賅地回答,不想喬景聽著竟用力掙起來,大聲抗議道:“不是說不回來嗎!” 老天爺,她怎么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深更半夜,裴舜欽可不想被吵醒的客人暴打,他哀嘆一聲,趕緊伸手捂住了喬景的嘴巴。 “你小點聲!”他湊近喬景耳邊低聲警告。 裴舜欽只顧著叫喬景不要發(fā)出動靜,一時沒留意手上力氣下得重了,喬景被捂得透不過氣,掰著他手掙扎不開,便急得咬了一口。 “嘶!” 裴舜欽虎口猛然一痛,條件反射般放開了喬景。他氣惱地一甩手,喬景失了支撐,兩腳又在樓梯撞來撞去,頓時失了平衡向前栽倒。 裴舜欽救之不急,眼看喬景就要在臺階上磕個頭破血流,恰巧住在二層端頭的岑寂打開房門,見到這一幕,馬上伸手扶住了人。 裴舜欽和岑寂對視一眼,皆是心有余悸。 喬景軟塌塌地順著岑寂手臂往下滑,裴舜欽立馬一步跨上前將她抓到自己身后,客氣地朝岑寂笑了笑。 岑寂披著外衣,顯是被兩人方才在外面的動靜擾醒了。 岑寂打量眼腦袋抵在裴舜欽背后的喬景,皺眉問道:“喬兄喝醉了?” 裴舜欽不著行跡地把喬景往自己身后又藏了藏,搪塞笑道:“也沒喝幾杯?!?/br> 他想起宋衍一事,便故作無意地伸頭向岑寂房里望。 “宋師兄呢?他被吵醒了沒?” 岑寂從容轉身帶上房門,淡淡回道:“現(xiàn)在還沒有?!?/br> 現(xiàn)在還沒有的意思便是如果是裴舜欽再不走,宋衍就有可能起來訓人了。 裴舜欽正想岑寂是在說實話還是在詐自己,就被喬景從后面重重扯了把衣服。 罷了,還是先把背后這個纏人精解決了再說。 “那我們不打擾你了,你好生休息。”他笑著對岑寂說。 “嗯?!贬劈c了一點頭。 喬景還在不知好歹地亂抓裴舜欽衣裳,裴舜欽一把制住她雙手,又向岑寂道:“既然沒吵醒宋師兄,就別給他添堵了?!?/br> 宋衍那性子要是知道喬璟不僅深夜晚歸,還喝得酩酊大醉,必定會借題發(fā)揮。 好在岑寂是個識趣的。 “我知道。”他淡漠答應,回房關上了門。 裴舜欽長吁一口氣,半拖半拽地將喬景運回房安置在了床上。喬景歪歪斜斜地躺著,翻身抱住了枕頭。 裴舜欽見她穿著長靴睡不舒爽,本想幫她脫掉靴子,但略一想想,即便作罷。 既然她要演,就讓她演到底好了。 小二敲門送入盆熱水,裴舜欽擰好一方熱帕,開始給喬景擦臉。 喬景臉上滿是凝結交縱的淚痕,裴舜欽輕輕擦過,見帕子上沾了些許炭似的黑灰,一時有點兒疑惑。 他再仔細往喬景臉上一瞧,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是他無意中擦掉了喬景一邊的眉毛。 喬景一邊眉毛娟細如新月,一邊眉毛凌冽似劍鋒,半張臉嬌柔,半張臉英氣。裴舜欽輕輕抹掉另外一邊的眉毛,沒了修飾,喬景的一張臉素凈白皙,在燭光下瑩潤得如一團蓬松的雪。 這時裴舜欽再仔仔細細看喬景的臉,感受無他,不過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不過腮邊因酒氣而氤氳出的兩團紅云為喬景平添了幾分嬌憨嫵媚,她便不似清凈的白荷,而更像是白中帶粉,欲放未放的碧桃花了。 “長得還挺好看?!迸崴礆J悄咪咪想。 他起身給喬景蓋上被子,打算自去收拾休息,起身想到一處,不由回頭又看了看喬景的臉。 她這個樣子,但凡不是個瞎子便都能看出是個姑娘。明兒起床她知道自己給她擦了臉,豈不是又要疑神疑鬼? 不過臉擦都擦了,他總不能抹把灰在她臉上吧? 有了! 裴舜欽想到個主意,壞壞一笑,快步走到了桌邊。 喬景嘗著白桃酒入口香甜,以為那酒不甚醉人,便飲了不少。她懵懂一夜,第二日一早昏沉睡醒,睜眼見到窗邊透出的熹微天光,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她頭疼欲裂,掙扎著床上坐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身上也處處酸疼。她呆坐著回想半晌,怎么也想不起來昨夜是怎么從熙春樓回的客棧。 腦袋里疼得像是有把細錐在鉆,喬景捏著眉心揉了揉,放下手瞧見指間一團墨黑,怔了一瞬,即便一把掀開被子沖向了擺著銅鏡的桌子。 鏡子里明晃晃映出一個花臉貓,喬景霎時氣得渾身發(fā)抖。 “裴舜欽!” 她忿忿大嚷,搓了把帕子趕快抹去臉上的墨痕。 裴舜欽被喬景吼得一個激靈驚醒,惺忪看見她搓著臉蛋氣急敗壞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么!”喬景越發(fā)火大,恨不得一盆水潑向裴舜欽。 裴舜欽閑閑打趣:“我畫的不好看嗎?你這么急著擦掉,真是枉費了我一番心意。” 他說罷還故作惋惜地長嘆一聲,喬景洗凈了臉,聽得他這話,氣得不管不顧地將濕帕子啪的一下甩了過來。 裴舜欽輕松接過,笑得更是無賴得意。 喬景聞見自己身上的酒氣,頗是后悔昨天跟著裴舜欽胡鬧。她從包袱里翻出件干凈衣裳,一把拉開床前的屏風,一邊快手快腳地換衣裳,一邊責怪裴舜欽道:“都怪你昨天把我?guī)ツ欠N地方!” 自她與裴舜欽劃好楚河漢界后,裴舜欽便當真老老實實地呆在屏風那邊,從沒有一回逾矩。時間一久,她放下了戒心,穿衣洗漱也不會再特地避開裴舜欽。 她卻不知昨夜她已經(jīng)露了餡。 裴舜欽看著這習以為常的一幕,饒是屏風遮得嚴嚴實實,心里仍是浮起了點兒異樣的感覺。 原來一直以來屏風遮住的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喜好,而是一抹窈窕艷色。 “那什么,我去叫人打點熱水來洗漱?!?/br> 他不自在地找個理由,匆匆走出了房間,剛一帶上房門,就與同樣剛好出門的宋衍打了個照面。 ※※※※※※※※※※※※※※※※※※※※ 小裴:來啊,對著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