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夢沈懷南(一)
“阿兄,你實話同我說,渠州司馬家的五娘子,是不是喜歡上你了?”沉恒蹦跳著跑來,撩起衣擺,一屁股坐到木凳上,聲道高高的。 桌案鋪開的徽宣被他急沖沖的步伐驚擾,鼓起一角。 “少胡鬧?!背翍涯硝久?,手中的筆略有些不穩(wěn)。 阿恒小懷南五歲,的確是最愛胡鬧的年紀。 “依我看,就是喜歡上了?!背梁沔倚χ窟^來,胳膊肘撐在書桌,語調(diào)輕快地說。“那五娘子也蠻好,瞧著很和善?!?/br> 好?叁十叁的女子,考明經(jīng)科,直到去年才中,家里死過一任正君,據(jù)說是醉酒后不小心墜河,現(xiàn)如今養(yǎng)著叁房小侍,養(yǎng)育兩個兒子,哪算是好? 沉懷南思忖著,不由勾起唇角,清癯的面容浮現(xiàn)一絲譏誚。 筆尖的墨汁在紙面勾勒出圓潤的弧度,微微顫著,飛濺出些許斑點。只因手指這稍稍一使勁,柔滑的絲絲露白成了一團墨斑。 天熱,蟬唧唧哇哇地亂叫,鳥雀兒也跟炸了窩似的吵鬧。 身旁的弟弟瞧不出人臉色好壞,仍在說:“哥,你也快到嫁人的時候了,就沒點想法?你是我阿兄,你不嫁,我也不好嫁?!?/br> 沉懷南看著他歡天喜地的模樣,不由覺出些可悲,便擱筆,嘴上調(diào)侃他一句:“我看啊,你是思春了?!?/br> 果不其然,沉恒耳根一紅,蹭得從木凳滑下。他右手握拳,抬起胳膊,張口正要好好反駁,月洞門外卻傳來一聲小侍的通報。 原是方才談論到的渠州司馬家的五娘子遣人來送東西,說是前幾日得了些龜茲的巴旦杏和新羅的松子,特來送與公子們嘗鮮。 渠州是個小地方,西域傳來的巴旦杏與松子都算稀罕物,五娘子差人送來,無疑是在向他獻殷勤。 沉恒見了,雙眸亮晶晶的,伸手欲接。 沉懷南急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禮,用自己擋住弟弟半個身子,制止他沒大沒小的動作。 “承蒙小姐記掛,懷南感念在心……只是沉某家規(guī)甚嚴,不敢私自收下。這些個小零嘴,沉某興致不高,家中也向來不缺,”他說道這兒,悄悄抬眸掃了眼對面人的臉色,斟酌著詞句往下,“辛苦管事特地跑一趟,這是沉某的一點心意,您拿著買點酒喝?!?/br> 能被派出來跑腿的家伙,哪能是什么管事,左不過是個有點名堂的雜役??杀荒腥擞卸Y有節(jié)地喚了聲“管事”,女人渾身上下無一不暢快,虛榮心好似被泡發(fā)的干蘑菇,逐漸鼓脹。她接過他遞出的銅錢,握在掌心瞧了瞧,咧嘴一笑。 果真是個好脾氣的男子,迎回家當正君再合適不過。來人感嘆。 沉恒瞧著有些急,嘟囔了幾句,轉頭走了,無非是怨他有親事找上門不曉得應,白費了五娘子的好心。 沉懷南嘆了口氣,吹干紙上殘墨。手頭臨摹的字帖,是母親找門道討來的褚相的拓印,落筆清秀飄逸,自有風流態(tài)度。他小心卷起、收好,系上束帶,歸于籠箱。 較之單純的弟弟,作為兄長的沉懷南深知這位五娘子在打什么小算盤。 她去年才中明經(jīng)科,接下來就是要入官場,眼下著急對他獻殷勤,無非是覺得他母親沉半煙大小算個能進皇城的官,想著眼下他娘家弱勢,趕緊娶了,未來好搭把手。 說到底,司馬家不過是嫌棄沉家小門小戶,祖輩往上數(shù)皆是貧賤農(nóng)戶,覺得若非他母親及第,他這輩子都別想摸到官家小姐的門。 不知是否是沉恒去母親那兒告狀的緣故,沉半煙趁用夜食的時候,竟談及此事。 她對沉懷南的做派頗為不滿。 那五娘子也算是渠州有身份的女子,幾次叁番遣人來,算給足了沉家面子。他可好,舉棋不定、曖昧不清,也不怕惹惱人家姑娘。雖然兩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rou,可長子心思太多,表面看去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實則沒半點男人賢良恭順的樣子。 “懷南,你年紀不小了,要對司馬家的五娘子有點心思,就應了她?!彼f話鮮有這般強硬的時刻,此回真是為他的親事著急?!鞍⒛镏滥阈臍飧?,但一拖再拖,你還能等幾年,我還能養(yǎng)你幾年?你不嫁人,阿恒還等著要嫁人?!?/br> 沉懷南眉眼低垂,輕聲道:“阿娘覺得懷南理當賤賣?” 沉半煙沉默片刻,舒了口氣道:“依她的家世,我們還算是高攀了?!?/br> 沉懷南冷笑著撂下筷著,碗筷相撞發(fā)出啪得一聲輕響,四周驟然寂靜下來。 餐桌上的沉恒左看看,右看看,縮起肩膀低頭咬白菜。 沉半煙見狀,幽幽嘆了口氣,打起圓場:“不談了,不談了,吃飯吧?!?/br> 用完餐,入夜,沉懷南突然想起午后習字后忘了洗筆,轉回庭院去拿硯臺。 夏日的燥熱蒸掉了水汽,硯臺里結成一片片的墨塊兒。 月亮升到頭頂,迎著晦暗不明的月亮,沉懷南看著自己的字,一股熾熱的氣郁結于心。他懷抱著習字的書卷,沿著木廊往屋內(nèi)走,路過母親的臥房。 母親似在哭,說就他們兩個兒子,求得不過是他們早日成家之類的話。阿恒依偎著母親,不停寬慰著。二人的身影在月下交迭,都是那么可憐,那么孱弱,那么任人可欺。 沉懷南止住腳步。 “阿娘,等年末我與阿恒隨您去長安述職歸來,兒子就應了她。”沉懷南隔一道竹簾,同簾后的影說話?!白寫涯先タ匆谎坶L安吧,看一眼……人們口中的萬城之城。” “哥!”阿恒叫一聲,好像要大聲說些什么。 但沉懷南已經(jīng)轉身朝臥房走去,將他的聲音遠遠拋在身后。 (這篇是很久之前摸魚寫的,停更的時候想陸陸續(xù)續(xù)補全,畢竟離重啟下卷還有些事情要交代 另一個是不好意思空白開一章公告,吆喝說求讀者老爺去看一眼新坑“竊情”,故而補一點更新上來撐場面 所以—— 免費精彩在線:「ρó㈠捌мó.có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