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就走，拉開門，就跟他外公打了個照面，老爺子看到他就皺起了眉：“寧錦鉞，你來這里做什么？”

    寧錦鉞并不答話，反而跟沒見著眼前這活人似的，側(cè)身過去。剛越過老頭，跟著就被他外公身后的大表哥給揪住了衣領(lǐng)，對方才從軍隊轉(zhuǎn)業(yè)，一臉兇悍，粗聲粗氣呵斥他：“嘿，小崽子，外公跟你說話，你就這德性？”

    寧錦鉞捏上對方的手，道：“放手?！笨粗鴮Ψ降难凵窭锍錆M了厭惡，又一條狗罷了。

    寧錦銘也上前來了，勸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是這樣。”又轉(zhuǎn)頭對寧錦鉞說，“你快跟外公道個歉?！?/br>
    寧錦鉞在寧錦銘臉上打量了一圈。寧錦銘算不上多英俊帥氣，卻長了一張溫和討喜的臉，他的性格不僅跟寧錦鉞，跟他們父親寧玉肅都截然不同，或許是徹徹底底從寧錦鉞沒見過的母親身上繼承過來的。

    寧錦鉞突然冷笑一聲。

    這一笑，笑得寧錦銘莫名其妙，他大表哥更是火冒三丈，已經(jīng)舉起了拳頭。其他親戚也圍過來，面上是在勸導(dǎo)，實際話里話外都是指責(zé)寧錦鉞沒大沒小，家里怎么出了這么個敗類。

    寧錦鉞已經(jīng)不是小時候了，現(xiàn)在他聽到那些站在道德高地上，一味指責(zé)他的言語只覺得無聊又可笑。他一抬眼就看到在人圈外的，一臉漠然的寧玉肅，好像眼前這出鬧劇跟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這些人里他一個也不認(rèn)識。

    老爺子粗厚的聲音：“夠了，讓他滾吧?！闭f完又補(bǔ)上一句，“孽子?！?/br>
    大表哥松開了手，眼睛還是狠狠瞪著寧錦鉞。寧錦鉞抻了抻被抓皺的衣服，扭頭走了，路過寧玉肅身邊時，對方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側(cè)身讓過他。

    從醫(yī)院出來，盡管寧錦鉞早就想到很可能會遇上這些人，然后弄得很不愉快。但是真的遇上后，讓他不愉快的程度比他想象中還要深。

    寧錦鉞外曾祖父是開國元勛，外公也位高權(quán)重，他母親是千金小姐，又是家里最小的女兒，前面三個哥哥，自然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而他父親寧玉肅年輕時是一窮二白的窮小子，除了有張電影明星似的臉。跟所有窮小子和富家女的故事一樣，他父母的結(jié)合，受到他外公極力阻礙。這種不食煙火的大小姐一旦墜入情網(wǎng)便認(rèn)定了有情飲水飽，因為寧玉肅跟家里鬧的很僵。那兩年，他外公氣盛，如果他母親執(zhí)意要嫁這窮小子，那就從他們趙家滾出去。

    他母親真就從家里滾出來了，不知是為了爭口氣，還是真就那么喜歡寧玉肅，硬是熬了五年沒跟家里說句話。最后是老頭老太太熬不住了，心疼小女兒在外邊過苦日子，捏著鼻子認(rèn)了這窮女婿。老頭只得帶頭出錢出力，在另外三個哥哥的幫扶下，寧玉肅的生意做了起來。

    母親回家時，寧錦銘已經(jīng)三四歲了，老人想女兒在外吃了苦頭，就格外疼愛這大外孫。

    又過了十來年，寧錦鉞母親懷了他，那時他母親已經(jīng)是四十歲的高齡產(chǎn)婦，加上當(dāng)初懷寧錦銘時日子過得挺苦，身體傷了元氣，底子不太好，醫(yī)生都建議這個孩子不要，父母哥哥也極力阻止，可是他母親執(zhí)意要生這個孩子。

    任性了一輩子的大小姐，終于這個坎沒能過過去，在生產(chǎn)寧錦鉞時產(chǎn)道破裂大出血沒能搶救過來，就這樣就死掉了。

    老兩口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還是最疼愛的小女兒，悲痛欲絕，久久緩不過來。他外婆也因此精神出了問題，神神叨叨的，說寧錦鉞是他曾祖父打仗時打死的小鬼，轉(zhuǎn)投到他家來討債的，克死了她寶貝女兒。老太太開始拜起了神佛，沒事就找些和尚道士的來鎮(zhèn)寧錦鉞，寧錦鉞沒鎮(zhèn)住，沒過兩年老太太也死了。

    寧家和趙家從來都是他外公說了算，外公不喜歡寧錦鉞，為了討好老頭，一家人都挺排斥他。表哥表姐從小就欺負(fù)他，而寧錦銘是真的把他們母親去世這件事怪在寧錦鉞身上，母親去世他有多悲痛，就有多討厭寧錦鉞。

    連他的名字，都是他外公取的，“錦”字輩后面跟個“鉞”字，就是為了讓他時時記住，他是一把殺死他母親的兇器。

    這些糾葛寧錦鉞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母親因為生他死掉了，所以大家才那么討厭他。前面十幾年，他也把這種罪過歸咎于自己身上，非常愧疚，自我憎恨，也恨執(zhí)意要生他的母親。

    直到秋醒來告訴他，一切都不是這樣的。

    第41章安慰

    秋醒跟寧錦鉞說了很多事。

    在他出國之前，他常在回家的路上走著走著，莫名其妙后背就挨了一巴掌。轉(zhuǎn)過頭，是秋醒又來找寧錦銘了。秋醒看著他，笑嘻嘻地說：“挺好一小孩，干嘛走路老是弓腰駝背的，你偷了東西嗎？”

    寧錦鉞搖搖頭。

    “那干嘛一副小偷似的猥瑣樣子，好好走路不行？”

    寧錦鉞看著他，也不說話，但直了直腰。

    是的，他小時候就是這樣，無論在哪里都只想把自己藏起來，這種不想讓人看見的愿望，讓他下意識就駝背低頭，走在陰影和角落里。每次去他外公家，也總是因為這畏畏縮縮的樣子挨罵，可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秋醒很不見外地把胳膊搭在寧錦鉞肩上，總是弄得寧錦鉞四肢僵硬。那時候?qū)庡\鉞比秋醒矮不少，給他放胳膊剛剛合適。他們一路這么走著，寧錦鉞只是沉默，秋醒一路給他講從寧錦銘那里聽來的他們家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父母當(dāng)初是私奔的？”

    寧錦鉞搖頭。

    “你爸從來不跟你講他的戀愛故事嗎？”

    寧錦鉞搖頭。

    他母親把這些經(jīng)歷講給寧錦銘，再從寧錦銘嘴里傳到秋醒耳朵里，最后到寧錦鉞這里時，這成了一個十分動人的愛情故事。他母親完成了她的玫瑰夢想，哪怕吃苦的那幾年，恐怕也一直是活在自己愛情幻夢里的?？上?，她幻夢破滅的碎片，全部留給了寧錦鉞，讓他的人生開始就是噩夢。

    秋醒說完，看寧錦鉞沒什么反應(yīng)，又講了一些對他們家的看法，最后說道：“我覺得你外公外婆虧欠了你母親，加上太過悲痛，就把你當(dāng)成痛苦的發(fā)泄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