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一錢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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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夏夜悶熱潮濕,小雨下下停停,空氣里全是葉泥和花汁的味道。 趙慈換好衣服,剛準備下樓去,卻收到尚云打來的電話,她說大餐正在華麗收尾中,讓他遲一刻鐘再來。 “云云,我一整天沒好好吃飯了,就指著你這頓?!?/br> “...... 放心,肯定不讓你失望。我爸光是聞著味,都說撐不住了?!?/br> “行,為了四喜丸子,我再堅持堅持?!?/br> “多謝。” 為消磨時間,趙慈左翻翻右翻翻,最后打開了書桌左下方上鎖的抽屜,從里頭取出一本舊筆記來讀。 它很厚,做工扎實,是他親手制的。 從中間翻開來,彩繪和貼圖五花八門,華美繽紛猶如那本珍貴的《溫徹斯特圣經(jīng)》。 趙慈倚在窗邊翻,一頁接著一頁,摩挲發(fā)出沙響的薄卡紙。 這是他的寶貝,寫寫畫畫,記錄的都是與尚云有關(guān)的東西。 她曾經(jīng)演出的剪報,在晚報角落小小的一塊,跟豆腐干似的,他也剪下來好好貼上去了。 還有她回給他的字條,筆跡娟秀,見字如見人,上書六個字。 那我們就試試。 梡整章幯僦捯:VíρyZщ.cōΜ 紙短,情卻長得望不到頭。 趙慈覺得當時尚云一定是沒轍了。 他天天堵著她,傾訴衷腸,給她遞條兒,說天大地大,能做鄰居和同窗就是前世修來的緣分。 …… 云云,跟我談戀愛,百利而無一害,你追求藝術(shù),我就是你堅強的后盾,你只管彈琵琶,其他雜事我都給你包了,保證利索。 可是阿慈,我現(xiàn)在還不想戀愛。 做人不要這么武斷。云云,我的愛和別人不一樣,你試了就知道。 他告訴她,他的愛不一樣。 他并未欺騙她,放眼潭城內(nèi)外,確實沒幾個人比得過。 何況在他看來,忠誠和醇酒一樣,都講年份,縱然程策癡心,趙慈也覺得對方及不上他五分。 一年兩年,或是叁年的喜歡,哪能叫愛。 它們易碎易折,都經(jīng)不起時間考驗。 奈何他忠誠,亦把心剁碎了給她喂到嘴邊去,她仍然搖搖頭,說不要。 實事求是地講,他也是個有自尊的男人。 像這樣狠心的姑娘,他早就不想愛她了。 可趙慈熬啊熬,也沒熬到出頭之日。 如今,他們已經(jīng)成年,就要一起出去念書了,趙慈仍然猶猶豫豫,下不了最后的決心。 因為家里家外的人都說,最壞的時候過去了,未來很美好,必定充滿希望。 阿慈,你要加油。 梡整章幯僦捯:VíρyZщ.cōΜ 他們描繪的景象妙不可言,仿佛一揭開糖罐蓋子,胳膊伸進去,就能挖出滿手的蜜來。 然而他需要付出代價。 代價是永遠不可以有妄求。 如果沒有意外,余生的每個月他都將受刑。 它剛開始時,他幸福地可以當場死去。 而到了告別之夜,他就生出最壞的念頭,希望它變成十四天,十五天,變成永恒。 到那時,他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在另一座城過小日子,當真夫妻。 他心善,也心兇。 他有膽子,能確保世上再也找不到那個叫趙慈的家伙。 他愿意騙她一輩子,會拼了命讓她幸福。 雖然他的愛于她來說一錢不值,但他新瓶裝舊酒,照樣頂著假面,給她哄得快快樂樂的。 趙慈想,假如他運氣再好點兒,他還能在她身上留下記號,永生難忘的那一種。 他妄想他們會有孩子。 叫他爸爸,叫她mama,嘰嘰喳喳地撲在他身上笑。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妄想可能也談不上什么背叛和欺瞞。 因為不管結(jié)果是女孩或是男孩,都將帶著程策的基因。 他們一定像她愛的男人,如假包換。 梡整章幯僦捯:VíρyZщ.cōΜ 當晚,趙慈踩著時間叩門,給尚云擺了個很大的笑臉。 他穿白襯衫和筆挺的深色西褲,戴著新手表,素凈又周全,幾乎瞧不出男孩氣來了。 “白川二十五年,真貨來著。來,拿好,給爸的?!?/br> 他笑嘻嘻地,她便伸手接過去,招呼他趕緊進屋坐。 趙慈換了拖鞋,走到客廳一瞧,發(fā)現(xiàn)亂得像雞窩,沙發(fā)地上一山包的衣服。 他認出來都是尚老爺多年來的心血,鞋褲裙,真金白銀的潭城高定。 據(jù)說前幾天她爹都很正常,照常吃飯喝酒,出門遛彎,偶爾跟她分享一下新聞。 但到了昨晚,他就不那么正常。 他說衣服沒帶足,缺藥,錢也是。 他擔心她在英國水土不服,要吃苦頭。 晚上十點多,他去她屋里搜羅了一櫥子東西,攤在客廳里一件件選。 “一直選到凌晨叁點,我死活給勸住了...... 然后到了今天中午,又罵了我一頓?!?/br> “罵得好,你怎么舍得把它們留在這里,應該都帶走。” 尚云看趙慈,他壞笑著捏她的后頸,說沒事,一會兒他陪著喝點酒,安慰幾句,老爺子就想通了。 梡整章幯僦捯:VíρyZщ.cōΜ 晚飯時,趙慈陪著喝了很多酒,他推心置腹一番勸解,眼眶紅通通,也確實把老爺子說通了。 可是他沒說通自己。 收拾過碗筷,看了半集劇,趙慈起身去了洗手間,這一去就是將近半小時。 他在走廊里揉著腦袋,看起來很暈很難受。 可是他沒說要走,只靠在墻上喘氣,垂個臉,一言不發(fā)的。 尚云看看橫在客廳沙發(fā)里打呼嚕的爹,讓趙慈上樓歇著,她去切碗蜜瓜給他醒酒。 趙慈一把拉住她。 “云云?!?/br> “噯。” “我現(xiàn)在不想回家?!?/br> “不回家,走,我扶你上樓?!?/br> “我不想吃東西...... 你就陪我待著不行嗎?” 她拍拍他的胳膊,說自己馬上回來,哪怕不弄吃的,她也要給他泡壺茶。 “否則一會兒胃更難受。阿慈,別忘了,明天晚上還得坐長途飛機呢?!?/br> “...... 那我等你?!?/br> 她點頭。 趙慈看著尚云消失在轉(zhuǎn)角,雙手抄在褲袋里,在走廊左右飄起來。 他對這屋太熟悉了,當然知道該去哪里躺,但他堅決不去客房。 那樣太見外,不符合他的身份。 梡整章幯僦捯:VíρyZщ.cōΜ 趙慈最終推開尚云的臥房門,緩步走了進去。 前幾日,他都沒功夫仔細打量,但今晚一看,他必須承認這里的氛圍早就變了。 許師傅的裝修隊做事到位,墻壁刷了新色,掛了畫。窗簾,吊燈和書櫥,也比從前漂亮許多,更有格調(diào)些。 他倒是喜歡,唯一可惜的是,把那些舊情也一起擦沒了。 仿佛它們從未存在過,從今往后只會留在他的腦子里,被他一個人懷念。 趙慈特別難受,他想,沒被歹徒打砸之前,這里至少還有屬于他的角落。 在書架上,有送她的各種手工品,給她做的幸運章,參賽獎狀和大大小小的相框擺了一溜。 趙慈最喜歡那張舊照。 尚云梳兩只小髻,穿一條碎花裙,初夏時節(jié),他背著琴,拿塑膠勺子喂她冰磚。 她比現(xiàn)在更瘦,曬得黑黑的,蹬一雙淺色帆布鞋,鞋帶的顏色左右不一,和他腳上的是同一個款。 曾經(jīng)的她可好哄了。 他捧著叉燒,冰磚,或是草莓大福往她面前一擱,說啥就是啥,可以親完左邊,再親右邊。 周末下午,他們騎車繞著潭城的中央公園來一圈,說繞完再回家,然后他就能把女朋友堵在郁郁蔥蔥的林道里吻。 她踮著腳,他低著頭,他抱住她搖啊搖,踩著樹叢后面的廣場舞拍子踏來踏去。 就像兩個傻瓜。 趙慈撐著床沿坐下,來回撫摸被單,摸著摸著他就躺下來,一遍一遍輕撫枕頭的形狀。 又柔又軟的布料蹭著掌紋,一如他正梳進她的指縫里那樣。 趙慈闔上眼。 不知不覺中,屋里的燈光就徹底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