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玥一走，趙曜就瞪著天花板開始想事兒。但他一旦放松下來就會想到謝無悔，想到謝無悔在謝玥身上蓋下的印章，古時的文人雅士在自己的書法畫作上會蓋上自己的印章，而謝無悔蓋在謝玥身上，像是在宣誓主權(quán)。

    趙曜沒法不去想謝無悔，他第一次對自己有所懷疑，謝玥和謝無悔一個是妖怪一個是巫師，他們沖破禁忌而相愛，最后一個被活生生燒死，一個被迫遺忘，這樣帶有悲劇性的美感，自己橫插一腳是不是太不是個東西了？

    他就帶著這種情緒入睡的，他本來都已經(jīng)睡熟了，卻冥冥之間感覺有人注視著自己，不知道是人是鬼。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種感覺，他沒睜眼，房間里的聲音卻好像被放大了。外面的風(fēng)拍打著陽臺上的植物，草木發(fā)出簌簌聲，窗簾輕輕撩著墻。

    趙曜第一反應(yīng)就是摸向自己的枕頭，枕頭下面放著一把小刀，他剛摸到刀柄，內(nèi)心稍微有了點安全感。就在這時候，感覺身上那團影子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他沒有多想迅速出刀，完全是憑借著本能。如果是人那這刀下去不好受，如果是妖，下一刀趙曜除了放血也想不到其他辦法。

    結(jié)果他的手腕被人捏住，僵持在半空中。

    他睜開眼就看到了謝玥，裹著一身寒氣，不知道是從哪兒回來的，身上竟然有點濕意。他緊繃著臉，看著趙曜的樣子倒是很嚴(yán)肅。

    “你嚇?biāo)牢伊?。”他松了一口氣?/br>
    他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做春·夢了，這大半夜在床邊沉默的看我是什么節(jié)奏?。?/br>
    “你睡覺為什么枕頭下面放把刀？”謝玥皺眉，感覺對趙曜的了解還不夠。

    “你要是被我媽養(yǎng)大你就知道為什么了。”趙曜很沒安全感，他身上會隨身帶著防身的玩意兒，去一個新地方會下意識的觀察門窗，雖然不知道碰到妖物這些東西到底有沒有用。他說：“因為她想把我扔下去，我還去學(xué)過徒手攀巖?！?/br>
    趙曜說的倒是挺驕傲，謝玥聽著不太對勁，問：“你媽想把你扔下懸崖，你學(xué)攀巖有什么用？”都扔下懸崖了，還能從崖底慢慢爬上來嗎？又不是武俠小說，墜崖是進(jìn)步的階梯。

    “對啊，”趙曜說：“后來就沒學(xué)了，挺難的，腰背力量要求特別高，有些死亡夾角幾乎就靠腰撐著?！?/br>
    他話剛說完，謝玥就下意識的去看趙曜的腰，因為舉刀的動作，露出一小截，線條干凈利索，很有力量感。

    “看哪兒呢？”趙曜湊近他，問。

    “腰?！敝x玥回答的很正派，起碼語氣上很正直。

    趙曜呵呵一笑，低聲罵了一句：“渣男?！鼻懊孢€忘不了謝無悔，后面就瞎撩高中生，人渣本渣，不，鳥渣本渣。

    “什么？”謝玥瞇了瞇眼，他不是沒聽見，他是沒聽懂。

    趙曜對他笑了笑，一臉純良，“想摸嗎？”

    謝玥停了三秒，也聽不出真的假的，“不太想?！?/br>
    “那你放手?！?/br>
    “不行?！敝x玥拒絕人倒是很理直氣壯。

    “那你想大半夜跟我玩什么花樣？”趙曜朝他眨了眨眼睛，朝床頭柜方向一歪頭，說：“上次蒲瀟送的橘黃色瓶子，你要用嗎？”

    謝玥無語了，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趙曜為什么把那玩意兒放自己床頭柜里，說：“你腦子里能不能想點正常東西？”

    聽到謝玥的回答，趙曜內(nèi)心十分復(fù)雜，一邊還很得意，坐懷不亂有魄力，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那你松手，我明天開學(xué)了?！壁w曜打了個哈欠，他明天要上臺做英語演講，他早自習(xí)要去背稿子。

    “你先跟我走?！敝x玥卸下趙曜手里的刀，手腕倒是一直都捏著，說：“我需要驗證下，很快就知道你是誰了?！?/br>
    驗證什么？趙曜問出口了，但沒人回答他，他穿著睡衣睡褲，寬松的棉質(zhì)短褲上面套一件白t恤，現(xiàn)在秋天了，大半夜這么出門，第二天不發(fā)燒他就不是人。

    臨走他順了一件牛仔夾克，褲子根本沒時間換。

    謝玥說的走，跟趙曜理解的走明顯不太一樣。趙曜房間里也有個陽臺，他剛拿到床頭的牛仔夾克，下一刻就感覺被謝玥拽了一把，他還有點迷糊，再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騰空而起。

    趙曜第一反應(yīng)是冷，第二反應(yīng)是風(fēng)刮臉上有點疼，第□□應(yīng)才是謝玥的翅膀。

    一對六米青翼在他身后展開，他暈乎乎的抬頭看了一眼，入眼是謝玥背后的一輪彎月，冷冷的泄出些光來。眼神稍微聚焦，落在謝玥的羽翼上，中間有一段翅骨微微隆起，他的翅膀非常具有力量感，趙曜心想如果他落地是翅膀先著地一定能地上砸出兩個深坑。最后聚焦在謝玥的臉上，入眼就是挺秀的眉峰，和抿起的薄唇，他一直知道謝玥好看，但第一次覺得他好看到這個程度，好像妖化之后添了幾分妖氣。

    謝玥只能摟著他的腰，他們貼的很近，像是一對互相許諾終身的丹頂鶴。

    他看到了巨大的廣告燈牌，城市地標(biāo)性建筑的燈塔，城市已經(jīng)沉睡了，亮起的只有l(wèi)ed屏，路燈匯聚在一起像是一條燈河。

    趙曜第一次在這個時間從這個視角打量h市，像是在俯視一只克蘇魯怪物，那些道路燈牌是他的血管和細(xì)胞。又像是在俯視一座城市的海洋，汽車睜大一雙金瞳在這座城市中穿行，他們帶著各自的故事不斷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沒有人抬頭看一眼，哪怕他們看一下估計就能屠版明天頭條新聞，當(dāng)?shù)厣衩靥焱鈦砜同F(xiàn)身h市。

    他本來大半夜被叫醒特別不爽，現(xiàn)在一股純粹的快樂蔓延開，趙曜以前看《鋼鐵俠》托尼史塔克第一次搭乘盔甲飛向太空的時候，是不是就是他這種感覺？好像是要把整個城市踩在腳下，這個世界都將被你支配。

    抱著他的謝玥開始潑冷水，“我?guī)氵^來驗證下?！?/br>
    “驗證什么？”趙曜后知后覺的有點怕，但他想跑也來不及，他能跑哪兒去，他唯一的支柱就是謝玥環(huán)在他腰上的胳膊。

    “你小時候的故事?！敝x玥說的慢條斯理的，“每次你遇到危險的時候都會發(fā)生怪事，我猜測有什么東西在保護(hù)你。”

    吳婉玉對于趙曜的謀殺，美國的那次車禍，所有危及生命的時候，趙曜體內(nèi)的力量就會蠢蠢欲動。謝玥和趙曜的關(guān)系才不是酒蟲妖和人類的關(guān)系，他身體里的力量才是，像酒蟲妖會拼命保住宿主一生平安富貴，寄居在趙曜身體里的妖物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不如劍走偏鋒，強行喚醒，最簡單粗暴的方法。趙曜的分類是一品，耐受程度理論上應(yīng)該比旁人更高。

    趙曜猜測到謝玥想干什么，他這個意思是想直接把他從高空中扔下去看看自己能不能活是嘛？當(dāng)即戒備道：“你敢松手試試？”

    謝玥耐心的像是要給病人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給他喂了一勺毒雞湯，“都要經(jīng)歷的，就像是小鷹學(xué)會飛翔。”

    這雞湯有毒，小鷹學(xué)會飛是因為人家本來就有翅膀！

    “等等，”他急中生智道：“我恐高?！?/br>
    謝玥一臉你再編的表情。

    “真的，”趙曜環(huán)住謝玥的脖子，說：“我害怕！”

    “放心，”此時他們飛到海邊，這里剛封印了化蛇，結(jié)界沒有撤掉，不會被圍觀的路人發(fā)現(xiàn)，謝玥說：“你不會有事的?！?/br>
    謝玥貼著趙曜的耳朵，輕聲說：“信我?！?/br>
    趙曜聽到這兩個字，心跳竟然慢慢趨于平穩(wěn)，他還沒品出什么味兒來，感覺自己腰間一松，就這樣背對著地面朝下墜去。

    你大爺……趙曜下墜的那一瞬間給謝玥比了一個中指，附上一句甜言蜜語：你媽炸了。

    一顆心吊在嗓子眼上，剛開始的感覺尚且可以忍受，有一種在旋轉(zhuǎn)著墮落的錯覺，整個世界都在上升。視野中的一切掠過，掠過，再掠過，一切匆匆，沒有什么是他能夠留下來的。

    然后強烈的失重感開始擠壓他。尤其是距離人類建筑的高度越來越近的時候，第一次看到旁邊的高樓頂，接下來就有一股疼，空氣在割裂他，內(nèi)臟被擠壓挪位。

    假如自殺的話，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他距離地面僅有五十米，眼神已經(jīng)失去焦點，大腦被騰空，好像靈魂已經(jīng)意識到現(xiàn)實的可怕之處，先一步逃離了自己的身軀。

    距離地面還有三十米，他既沒有像動畫片里一樣變身，也沒有靜止時空。

    距離地面二十米，奇跡沒有發(fā)生，根本沒有奇跡，趙曜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木然的盯著上空，像是一個病人。

    距離地面十米，他的后腦勺后就是地面，落地偏離了航線，他以為自己會墜入深海，但只會砸向地面。他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他落地后的反應(yīng)，腦漿在地面上開了花，紅色的乳白色的腦漿在地面散開，冒著新鮮的熱氣。

    第一個人看到他被砸的稀巴爛的rou身開始驚恐的后退，放·浪的叫聲吸引著一波又一波駐足觀看的人類。他們像是海水一樣把尸體淹沒，因為同類的死亡而感到恐懼。

    而他唯一偉大的地方只是在于把死亡的經(jīng)歷分享給每一個人。

    他想說自己好害怕，但他說不出來。

    然后他跌進(jìn)一個熟悉的懷抱里，謝玥的翅膀劃過地面，帶起一陣像是金屬摩擦一樣的火花，距離地面太近了，他行動也不是很靈活，他死死摟住趙曜的身體，雙翼像是繭一樣把他包裹在其中。

    他們在貼著地面慣性向前十米之后才堪堪停下，謝玥自己第一次有點心慌，第一次他覺得自己一個不留神可能會害死趙曜。他算好了距離，有把握自己一定能接住，但還是害怕。

    他不敢再放手了。

    “趙曜？”謝玥叫了一聲。

    趙曜雙目失神的靠在他身上，他只穿著一件牛仔夾克，下面是一件寬松的棉質(zhì)睡褲，他挺高的，現(xiàn)在看著很單薄。

    這一聲像是把他喚醒了，他推開謝玥，翻身到旁邊的地面。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氣，像是一個過度呼吸病人，每一次呼吸聲都大的夸張。

    “你沒事吧？”謝玥收起雙翅，伸手想去摸他的額頭，趙曜的體溫不太對。

    “別碰我！”趙曜大喊了一聲，謝玥于是止步不前。

    他深深喘息著，在高空中他都沒有缺氧，現(xiàn)在卻好像極度缺乏氧氣。他喉嚨疼，氣管里好像被人放了一把火，要一路燎原到心臟。過了一會兒，呼吸沒有那么急促了，但依然很疼，他瞪了謝玥一眼，阻止了對方想要過來看他的動作，他說：“你跟吳婉玉有什么區(qū)別？”

    謝玥沉默了。

    “沒有下一次了?！壁w曜踉蹌著站起來，冷聲說：“再有下一次，滾出我的生活?！?/br>
    最后的通牒，他能忍受謝玥不喜歡他，他無法忍受被傷害，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不再去看謝玥，似乎是下降的沖擊力讓他傷到了脊椎，一手緩慢的按著自己的后頸。而在他轉(zhuǎn)身之后，謝玥看到他脖子第二節(jié)脊椎那里有一團黑色的液體迅速的縮回去，像是挑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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